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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原的前朝,名为东庭。
她出生时有五色彩鸟衔宝玉绕檐而飞,那彩鸟飞入屋中将宝玉放入她的襁褓之中,便冲入天际,消失不见了。
东庭帝以她为大祥瑞者,故而对她宠爱有加,且命当时最负盛名的雕工圣手将那宝玉琢成武隆绕珠的团珮赠予她。
她名琼,封号熙宁。
她自出生便享着这世间最无上的荣华富贵,承着这世间最尊贵的捧宠怜爱。
那年初雪轻点红梅,宫墙之外却亮起了火光。
天空乌蒙,白雪飘摇,如鼓震天的厮杀声步步逼近,那遥远的火光也愈发清晰,舞动的火舌像一条意图吞噬一切的恶蟒,它流窜得飞快,席卷了整个皇宫。
哀嚎之声此起彼伏,未扫的雪地上片片殷红。
她在殿内挣扎,却逃不出那几个将她扭压住的侍女。
她们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将腥臭的毒药灌进她的嘴里。她发疯似的拔下了头上的金钗,深深地刺入了那个给她强行灌药的侍女的咽喉。
温热的血喷洒在她的脸上,滴进她的衣襟,她惊惶地扔掉了手中染血的金钗,抬头时,殿门大开,死状各异的宫女太监从宫门至殿前铺陈了一路,鲜血汇成一条河流,蜿蜒流淌。
而一满身血污的将军手里提着两个面目惊惶狰狞的头颅,踏着血河一步一步走来,他锋锐的眼,似是死神的凝视。
她的全身都在疼,似是正在被火灼烧,乌黑的鲜血从口鼻中溢出。她不知自己是何时倒伏在地上的,目光逐渐模糊破碎,但仍是看见那将军将那两颗头颅不屑地掷于地上??0??2。
那两颗头颅,一个是她父皇的,一个是太子皇兄的。
母后端坐在远处,平静得令人恐惧。
他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他掐着母后的脖子,将她的脖子扭断成诡异的弧度扔在了地上。
眼前······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再睁开眼时,钟离搂着瑟缩的她躲藏在阴沉黝黑的密道口。
钟离,名扬东庭的才女,她和母后虽为主仆却胜似姐妹,她同母后陪嫁到这深宫墙院之中,领掌事姑姑一职。
钟离,是她平生所见最为清高傲远的女子,她是天畔烟云,远离尘世喧嚣。若常人有几分风姿可称谪仙,那钟离便是真正的,只居于云端上的仙子。
她的一言一行皆恪守礼教章典,乃是名门闺秀典范,哪怕众人不敢说道,却也知道她的端庄之相比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要威严几分。
她不与世俗同流,世间能令她微微屈膝一礼的,唯有天地和君主。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下也自有玉珏。”
钟离是她的教引姑姑,也是整个洞庭唯一敢打她的人。她小时候不愿温书,她便将她打得满手血痕,不屑而嘲讽地看着她,“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如此不公,原以为你是个有灵性的,却没想到竟也是个庸才,还乐于自愚!”她将手中的玉戒尺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钟离看向密道之外,她的瞳孔里倒映着外面的火光与宫墙上斑驳的血迹,她滚烫的泪滴落在怀里她的额头上。喉间的剧痛和灼烧之感似是被那一滴眼泪给勾了出来,她本就不大清明的双目又陷入了黑暗的混沌。
冷。那是她再次有意识的感觉。
她躺在破旧门板后的草垛里,钟离的头发散乱着,只用一只粗糙的木钗别着,她的脸色苍白,双目中尽是血丝,她颤抖着手将药一口一口地喂进她的嘴里。
钟离的双眸里,那云端清明孤高的神色黯淡了像是蒙了一层灰翳。
她总是在混沌里反复清明又陷入昏厥的黑暗。雪仍在下着,盖住了干涸的血迹和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首。
不知何时,她又全身滚烫地勉强睁开了眼。
钟离的哀求声一遍又一遍,她在门板的缝隙里看见她卑微地跪在雪地里跪在那些笑意张狂的守城小卒面前。
不该的,钟离,不该这样的。
守城的小卒将手肆意的抚摸着她的身躯,她躲开,便是拳打脚踢。
钟离被踢倒在雪地上,她的手紧紧地扣在雪里。那些小卒们撕扯着她的衣衫,她挣扎着又被一巴掌扇翻在地。
她看向那破旧的门板,眸中的最后一丝神采也熄灭了。
她似雪的肌肤暴露于冰冷的风里,上面布满了或红或青紫的伤痕,她死死拽住衣襟的手突然失了力道。
“别在这······”她低着头,面如死灰地乞求着。
他们将她拖走了。
她没有再回来过。
有人说大都城墙根上堆满了衣不蔽体的女子尸首,她想,钟离这样的人,本就不该降生在凡世的。走了,也好。
她拖着中毒的身子躲躲藏藏,她知道自己得离开大都,可是,她快活不下去了。
她摸索着走到小巷子里,她很冷,很饿。她把那些死人的衣裳都扒了下来裹在自己身上。可是,还是很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面前蹲着一个背对着她的人,她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搬起石头砸了那人的后脑勺。
她不想的,可是那人抢了她的衣裳,她太冷了。
那人也是个女童,倒在了火堆里,火燎烧着着她的胳膊,散发着阵阵诱人的肉香。
她想活着,她太想活着了,她还要给父皇,母后,皇兄还有钟离报仇······
再后来,她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一个笑如春风的少郎。他的话很多,却唯独没有问过她是谁。
他给她熬了很多很多的药,起初她远远地避开他,将那些药全都打翻了,可是他一点儿都不生气,总是默默地收拾好,然后再端上来一碗,他先喝一口给她看,再哄着她喝药。
他还有一个师父,那师父很厌恶她。在她终于能从床上下地走得稳当的那天,他的师父要赶她走。
她一个人茫然地走在雪地里,她不知道这是哪,周遭只有漫山遍野的树木。夜来得那么快,她走不动了,蜷缩在树下,渐渐失去五感时,有人抱住了她,不停地叫她。
这世间,怎会有人有这样温暖的怀抱呢?
她跟了他们三年,然后到了瑶山。
原本,所有的一切她都能忘的。她只要依偎在他的怀里,夜半时她便看不见血流成河的皇宫,听不见那凄厉的哀嚎。他会治病救人,她想,就这样跟着他就够了。
可是她到了清竹山庄。这里有权利,有财富,有武力,还有想认她为女儿的顾氏夫妇。
夜时,她独自躺在榻上,死去的那一张张面孔都浮现了出来,他们怨恨得撕扯着她,说她忘恩负义,将血海深仇弃之不顾。
不是,不是的。
所以她留了下来。可是他走了,她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那日,他远去的踪迹已经消失了,她终究是没忍住,哭着去追。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从山庄的长阶上摔了下去。她发了高热,数日不退,整日都在梦中呢喃乱语。苦海云游此处为她诊治,只留四字——好自为之。
她开始习武,用那把无锋的归尘尺。
她一点儿一点儿地插手山庄中的事务,打听着东庭旧部的消息。
一年前,她找到了东庭败溃的遗军。
东庭旧部之首是一个废了腿的谪仙般的男子,他说他的名字叫谢琳,他把她遗失了的玉佩还给了她。他是个狡诈的狐狸,虽对她称主,却又无一不在算计着她。
东庭需要更多的人才,所以她让人往顾崇明耳边吹风,希望在聚贤会上为东庭笼络人手。顾崇明果然将聚贤会揽了下来,却是为她择婿。那时,她的心中忽然有些迷茫。顾夫人专门搜集了此次前来贤士的花名册,试探着让她挑挑看。
那日夜里他浑浑噩噩地站在院中,突然很想念一个人,明明这都五年了,都将这份情愫压得极好,可是,她还是失了神志般骑上了马朝东而去。
她不知自己为何而去,更不知自己将他带回来是为何。
可是此时,她坐在凌波亭之中,看着这身旁的红衣少年,她忽然懂了。
她想要的,不是皇权富贵,而是有此一人,与己携手,与己成双罢了。
这五年里顾家人待她极好,她也为顾家壮大了家业,便算是还了这五年的养恩吧。她该离开了,她留在这里,只会给顾家招祸。
子清忽然笑了,她从座上站起,走到席厅正中,恭恭敬敬地朝顾氏夫妇行了跪拜大礼,“女儿不孝,女儿此行远出便是为了寻少华回来。父亲母亲在上,女儿此生只心悦少华一人,还望成全!”姜阳也随子清话毕之时跪在了她身边。
顾崇明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二人,顾夫人似要说些什么,却犹豫再三未能开口。顾英虽不动声色,可是目光中的沉痛之色却是掩不住的。
一时间亭内寂静无声,唯有湖边淙淙流水之声被清风卷来,又复散去。
“顾二小姐当真愿意放弃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而同姜公子浪迹天涯?”谢琳将一直把玩于手中的杯盏放在桌上,狭长的眼眸半阖,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子清转过头去看他,她的眸中没有一丝杂质,甚至连那份疏离冷漠都少了。“是。”她只回答了一个字,却让谢琳觉得这世间万千山水都失了颜色。
“少华,你师父可知此事?”顾崇明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回叔伯,师父知晓。”姜阳不后悔今日所为,他是姜阳,正如她只是顾子清,他二人只是芳华之年的一对有情之人。
“崇明······”顾夫人看向了自己的夫君,眼中满是担忧。顾崇明并未理会自家夫人,而是看向姜阳,“少华,方才的誓言可是你许下的。既为男儿便要言而有信,顶天立地!”也希望你不要后悔。
“谢叔伯!”“谢父亲!”
两人异口同声。谢琳倒是抬眸一笑,朝顾氏夫妇恭贺道,“谢某人来此竟然能遇见如此一桩佳缘妙事,届时姜公子和顾小姐大婚,谢某还望讨一杯喜酒吃。”
顾崇明应下,又和谢琳聊起了聚贤会事宜。因着二人的谈话多少涉及了庄中事务,顾英便带了头,将一众小辈都带了下去,且安排了众人的歇息之处。
前往客房的路上姜阳抛给庄均两个瓶子,“里边都是上好的治跌打损伤的良药,今儿你帮我说话,多谢啦。”
庄均掂了掂手里的药瓶子,倒也是笑了起来,“本公子可不是为了帮你们,只是为这被逼婚者说两句话罢了。”说到此处,他竟难得露出一丝忧郁之色。
“呦,你还能被逼婚呐?”姜阳又打量了他两眼,觉着谁敢逼这家伙还不得被打得满地找牙?
庄均摇头叹息,“那可不。”
律南看着前头越走越近,勾肩搭背起来的这两人,颇觉得哭笑不得。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呢,这会儿又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哎,这男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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