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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夫人晌午后带了女官过来向母后央告,请求让她母亲在宫外找的产婆进宫来替她接生。她的肚子看上去又圆又大,但听宫女们说要等到完全春暖花开的时候她才会生,距离现在还有三个多月呢。
大中午的,外面的天气阴的不见一丝阳光,而寒冷也透骨而来,人人都在盼着下雪,但是入冬以来一场雪都没有下,只是干巴巴的冷。天气一冷,赢澈的哮症就要复发,他在屋里整整憋了五天,在床上和地上的每一寸无聊的翻来滚去,终于今天咳嗽弱了一些,便想要逃出去透一口气。
母后在正殿的西侧与薛夫人烹茶,赢澈蹑手蹑脚的步伐终究未能逃过母后的洞察秋毫,被女官珍珠提溜着领子从殿门拖到了母后面前。
火盆上陶瓮里的水已经煮沸,珍珠麻利地用茶勺将干玫瑰花苞舀在母后和薛夫人面前的陶碗里,然后用一块细布垫着陶瓮的把手,将沸水斟入陶碗中,玫瑰花苞遇水徐徐绽放,散发出清新甜美的香气。母后眼睛也没抬,端起陶碗,先轻嗅这花茶的香气,然后慢条斯理饮了一口,才看向赢澈问:“大冷天的,你不在屋里好好待着,又往哪里去?”
赢澈没打算说实话:“阿净请我一起去栖云寺抄写《礼则》,说好的日昳【注1】时整,我这快迟了。”
赢净根本没来找过赢澈,即便来了,叫他一起去抄书他也绝对会推说生病拒绝。赢澈原本打算跑去咸阳宫的太液池玩一下午。每年入冬以后太液池上就结了冰,他已经派小黄门去看过,这两天冷得紧,湖面已经冻得邦邦硬,可以随便在上面打呲溜玩儿,摔了也不要紧,棉袍外面还系着毛皮斗篷,一点都不疼,冻也冻不着。
赢澈心里的算盘拨拉地噼啪响,无奈现实的打脸总是来得太快。
“你少给我编瞎话了,”母后放下陶碗,玫瑰花已经全部绽放,粉色的一大朵,仿佛春天会从这只碗里溢出来,“无为师父昨天就来告诉我,公子净已经抄完五十遍《礼则·学记》,你抄的书呢?拿来给我看看?”
赢澈迅速做出反应:“他是在青石板上蘸水抄的,水渍一干谁知道他抄了一遍还是五十遍。”
卫皇后挑了挑眉毛:“无为师父亲眼盯着公子净每日抄足两个时辰,他为什么要骗我?”
赢澈哑口无言,低下头,双手放在身前,十指交叉,两只大拇指开始打圈儿。
薛夫人也放下陶碗,皮笑肉不笑的说:“是呀,公子净可是出了名的好学上进,我听说他已经能够背诵诸子百家上百篇著作,公子澈要是再不加把劲儿……”
卫皇后打断她的话:“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管教。薛夫人等自己有了孩子再操这份心吧。”
见薛夫人被噎的脸酸,卫皇后又道:“你回去吧,自己家带产婆也行,但是生的时候还得宫中的周太医一同看顾着,皇嗣容不得一丝闪失。”
薛夫人不情不愿地应下,起身行了礼,被女官搀着,扶着肚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卫皇后抬眼看赢澈:“我瞧你急着出门,想必哮症也缓和了,听着确实咳得没有前几天厉害了,那就去天禄阁,晚膳前抄十遍《礼则·学记》来给我看,抄在竹简上,别想着糊弄我。你的字我认识,也别想着找别人代笔。赶紧去吧。”
赢澈推开椒房殿的殿门,步入室外,一种名为自由的喜悦充斥着他的胸腔。他挥手招过来一个小黄门,令他弯下身子,自己则对着他附耳几句,小黄门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记住了么?找谁?”
“奴婢记住了,找天禄阁的坛海公公。”
赢澈满意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秦半两【注2】:“不许给别人知道,不然打烂你的屁股。”
小黄门接了铜钱,拔腿就往天禄阁的方向跑去。
赢澈神清气爽:“管他呢,玩儿去喽!”
出了椒房殿往西有飞阁直达咸阳宫,一路小跑过去,到太液池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赢澈到底是在太液池冻得邦邦硬的冰湖面上打起了呲溜,但毕竟是偷跑出来玩,没敢让人把犬台宫的狗带来,不然,在冰面上玩狗拉小车,那才过瘾呢。
直到天色渐暗,赢澈感觉有些胸闷上不来气,这才发觉玩的有些太狠了,依依不舍地往天禄阁走。天禄阁的管事太监与赢澈交情匪浅,自己第一次进天禄阁念书就是坛海在旁侍奉,到今天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他约莫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些,长着一张可亲的圆脸,一笑起来两颗门牙中间有道缝儿,使他平添几分孩子气的俏皮。
赢澈喜欢听坛海讲他的琐碎日常,更喜欢听他讲幼时家乡的街谈巷闻,那些带着鲜活色彩和生命力的歌谣与传说令赢澈感到无比亲切。坛海偶尔出宫办差,赢澈还喜欢托他带点宫外的小玩意儿回来——有一整套陶制彩绘的十二生肖,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里;一只泥塑的喜鹊,头顶有一个小孔,尾巴是细长管状,上面开了一个半圆形小口,在喜鹊尾巴上吹一下,就发出“呜呜”的悦耳鸣叫;还有竹编的蜻蜓啦、布做的小老虎啦……都被赢澈小心翼翼地收着,珍爱万分。
坛海此刻正挑着一盏风灯,站在天禄阁门口翘首以盼,赢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的身前,问道:“都安排上了吗?”
坛海引着他进入天禄阁:“都给您安排好了。”
天禄阁在温室殿以北,金华门以东,与之相对的是石渠阁。两阁俱是四层的高楼,皆为皇室藏书之所。石渠阁收藏的主要是皇室宗亲的起居集注、宗谱玉牒,诸子百家经义;天禄阁则收录自上古以来的神话、传说以及诸国国史。
天禄阁的正殿两侧东西皆有楼梯通往上层。拾级而上,木质的楼梯偶尔发出“吱呀吱呀”的叹息,登到四层楼,赢澈跟着坛海在天禄阁一排一排的书架中穿行,书架上堆满竹简,未免走水,书架之间都没有点灯,只有坛海身侧提着的那盏灯笼晃着微弱的光。三转两转,到了一处书案前,青铜烛台上点着一盏大而明亮的蜡烛,一个宫装少女正端坐于案前,一笔一划地在竹简上抄写。
坛海躬身引见:“公子,这是瑚琏,一直是在兴乐宫侍奉的,您说皇后娘娘要看您亲手抄的书,她擅模仿笔迹,您看,一模一样,以假乱真。”
坛海递过来瑚琏手边已经抄写完成的竹简,赢澈接过对着烛光与自己让小黄门带给坛海的“真迹”仔细比对,不得不承认,连他自己都分不出区别。
赢澈抬眼看那一直没有停下抄写的瑚琏,她约莫十二三岁,有明显的胡人血统,栗色的长发挽一个燕尾髻垂于肩上;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平缓的呼吸微微颤动,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烛光下能隐隐看到玉肤下纤细的血管。她跪坐案前,左手执笔,一丝不苟,右手则轻柔地抚摸一只卧在她腿上的花斑小猫。
“公子澈?”坛海轻声叫他。
赢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地盯着瑚琏看了许久,急忙收回目光。
坛海继续说道:“瑚琏白天还有自己的差使,刚来抄了半个时辰,但她速度快,晚膳前一定能让您给皇后娘娘交差。今日中常侍坤伦大人要来整理起居集注,点了我去帮手,奴婢先行告辞。天禄阁地方大,楼梯也不止东西两座,怕走水也不敢点灯,有些地方许久无人打理,不熟悉的人多半要迷路,一会儿等瑚琏抄完,由她送您下楼。”
赢澈一扬手:“知道了,真啰嗦,你去吧。”
坛海躬身行礼,瑚琏抬头,微微颔首示意作为告别,又继续低下头抄写,看都没看赢澈一眼。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一整层楼只有面前这张书案上有亮光,其余的地方是浓如墨的漆黑,仿佛不断在吞噬光芒,最后只留书案这一方小小天地,将赢澈和瑚琏圈在两端。
宫中能够识文断字的宫人是极少数,赢澈知道的有父皇身边的中常侍坤伦,他从少年时期就陪伴在父皇身边一起读书;坛海据说十来岁的时候就进宫服役,先是从最辛苦的洒扫打更做起,后来遇上了贵人,教他读书写字,才能在天禄阁谋了一份差事。侍奉各宫娘娘的贴身女官略识得几个字,但也多识得读,不会写,因此这个小小年纪便能读能写还有一手临摹技能的宫女使得赢澈充满好奇。
“是谁教你写字的?你是哪个殿的女官?”赢澈凑近问道。
瑚琏没回答,而是把蜡烛往旁边挪了一挪。
原来是嫌自己挡了她的光,赢澈暗暗地想,赌气似的地往书案另一边坐去。
她执笔的左手,指节纤细修长,动作优雅敏捷,笔迹却是自己那一贯的歪七扭八。
赢澈还是忍不住,又问:“你是左撇子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赢澈最知趣,有些悻悻,有些失落,又有股无名火,复杂的情绪促使他抬屁股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猛带起一片灰尘,呛得自己直咳嗽,忙抬起胳膊用袖子遮面,将鼻涕眼泪通通一抹干净,才敢放下胳膊。细微灰尘簌簌落下,烛光映射下的瑚琏却不染纤尘,她扬起抚摸花斑小猫的右手,无名指微微弯曲,轻轻将额前一缕碎发挑于耳后,不知为何这个动作竟让赢澈耳后有些发热。
一定是书案旁的燎炉烧的太热。他点燃一支新蜡烛,转过身,背对那个抄书少女,一步迈出那个光圈,迈向黑暗中的书架,温度降下来,赢澈暗中松了一口气。
举着蜡烛,赢澈走过一排排的书架,因为身高不够,只能看到最下面三层的书简。一部一部的书用棉布或皮革包裹,再用绳子扎住封口,绳上挂一块小竹牌,牌上写明书名、作者和编号,方便查找。赢澈穿行在书架之间,一块一块看书名,原来天禄阁四层收藏了如此多的列国文献和国史,赢澈的大袖不慎碰落一捆书简,他俯身拾起,借着烛光看见竹排上写着书名《百越风俗志考》,作者佚名。
就着书案明亮的烛光,赢澈坐在瑚琏斜对面,翻开了这本《百越风俗志考》,内容十分有趣,竟让人颇为惊喜。
书中先是简述一番百越诸盟各部的族人种姓构成,总体而言多由古越人代代相传,在春秋和战国时期,越国和楚国灭国之后,也有部分皇室贵族的后人流亡至百越之地,自立为王,始皇帝一统天下后都自去王号,立为郡长。后秦二世篡位天下大乱,这些蛮夷又再度复立王号,直到百越再度被划入秦国版图。
书中还把百越族断发纹身、拔牙漆齿的记录写的极传神,不仅如此还附有详细描绘的彩图,让赢澈读的津津有味。百越同时信奉水神和火神,相应的崇拜龙、凤两种图腾,每个孩童在一定年龄都要纹身来标志着成年。男子纹龙,因越人常在水中,靠水吃水,纹身以龙,祈求在水中平安;女子纹凤,凤凰浴火重生,象征着希望和繁衍。书中甚至还提到百越族群中地位超然的巫族拥有一种秘术,可以让血统纯正高贵的皇族在纹身后,男子遇水化龙,女子浴火成凤,吹得神乎其神,令赢澈不禁哑然失笑。若真有这种秘术,他倒是一定要找来看个究竟。
赢澈合上书简,瑚琏恰好抄完最后一个字,她轻轻吹干竹简上的墨迹,递给赢澈。赢澈仔仔细细地检查,十遍《礼则·学记》,字迹与自己一模一样,简直天衣无缝。瑚琏将茶壶中的水倒入燎炉,熄灭了燃烧着的炭火,激起一缕白烟。她正想要起身活动一下酸麻的双腿,却不料膝上的花斑小猫突然跳上书案,扑倒了青铜烛台,蜡烛熄灭,黑暗突如其来,赢澈眼前一黑。
赢澈自来在黑暗中目力极弱,太医诊断说是他太挑食,母后便强迫自己食用猪肝、鸡肝、牛肝、羊肝、野兔肝……肝脏的腥味让赢澈闻之欲呕,每次都悄悄拿了喂给犬台宫的猎犬们,由是这些狗儿见到赢澈都无比亲热,只是这夜不视物的毛病始终没好。他们身上都没有火石,此时此刻,真是抓瞎。
赢澈不无委屈地说:“瑚琏,我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只听到竹简折叠的声音,突然手里一凉,原来是一卷竹简塞了过来。
“你把书简收好,我带着你走。不过,我得先找到我的猫。”
她的声音清如泉水。
赢澈对黑暗的感情很复杂。黑暗总给他既熟悉又未知,充满希望和危险的矛盾感觉。
他向着黑暗伸出一只手,也不知是否是她的方向:“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别把我扔这儿不管。”
瑚琏握住了他那只伸出的手,使他心中安然。
她的手微凉,纤长柔软,却比想象中要有力量。
猫的行动迅捷无声,黑暗中能够识别的只有一双发光的绿眼。瑚琏拉着赢澈,在书架间时而轻手轻脚的小步前行,时而放开脚步奔跑。竹简在怀中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微响,木质地板上承载着他们沉闷的“咚咚”脚步声,随脚步和袍袖扬起的灰尘刺激的赢澈咳嗽连连,他那男子汉自以为是和不切实际的虚荣心逼迫自己把咳嗽忍在胸腔中,却往往遭遇咳嗽一波更汹涌的反击。
就在赢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扶着身旁的书架稍作停顿时,瑚琏突然松开他的手。黑暗中,那双绿眼格外明亮,赢澈看不到瑚琏的身影,却能想象到她轻盈的脚步。
“可算抓住你了,真是淘气!”瑚琏的语气责备中带着喜悦。九分的喜悦,一分的责备,而那一分的责备也是喜悦的责备。
好幸福的花斑小猫。
她的手牵起赢澈的袖子:“走吧。”
赢澈点点头,迈出步子,却不知被什么一绊,原本扶着的那座书架像一扇门似的旋转了半圈,把赢澈和瑚琏困在了三面书架和一堵墙之间,只有一条向下的楼梯,不知通往何处。
【注1】日昳:13:00-15:00
【注2】秦半两:秦统一中国,也统一了货币。规定黄金为“上币”,单位“镒”,合20两;铜为“下币”,单位“半两”,即方孔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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