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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满地的俱苏摩,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大如小钱的鲜白异卉栽满了庭院。在辉煌的苗圃里,花的精神舒展着肢体,它们躲在露水的云后,好奇打量着突然的不速之客,眼神满含着老人的探究和年轻人的困惑。

在这座灿烂的宫殿,无数的日与月被揉捏成巨大的金球与银球,它们沿着雾气轨道,像真正的天体一样远转着,发出轰隆隆的滚动声音。

越过花的精神,越过它们的目光,越过无数的金球与银球,缓慢走在巨大宫殿里的白术心神紧缩,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在宫殿的中心,在雾气的中心,在所有金球与银球的中心,无数古老宇宙都堆叠着,拱卫着一座灰色的法坛。

法坛是最质朴无华的样式,就像是由泥土直接捏制而成,在法坛的中心,赤脚兽皮的大神微笑拍着双手,体态结成瑜伽坐。

“湿婆”

仰视着法坛上,那为所欲为,无所不能的全能大神,白术声音沙哑。

虚空生光,无边无际的神光从赤脚的大神身上照耀而来,多元宇宙的时间线被神光缝合,整合成一页页的书册,每一章书页,都是一个不同的时空。

搅拌乳海、马努取水、旱魔夫利特的毁灭、迦叶波造物、伯力争天、阎摩判业、毗萨鲁帕之死、萨维德丽的诅咒、伐由与天帝释的争端、罗摩护法、三连城、俱卢之战、雅度灭族

在短暂的惊鸿一瞥中,白术甚至窥见了自己的名字,在名字开头,是两个模糊的字眼,但还没等祂再看下去,法坛上的大神就微笑伸出手,遮蔽了祂的目光。

林伽相、恐怖相、温柔相、超人相、三面相、舞王相、璃伽之主相、半女之主相全能大神的相在不停变化,最终在绝对的刹那,定格在白术初见的,那不至于令祂理智崩溃的赤脚兽皮形象。

这一时刻,白术脑海里突然传来一个极清晰的念头。

湿婆——面前这位为所欲为的全能大神,在漫长到不知年岁的时光里,早已慷慨而无私的,向无数神祇展露了自己身为全知全能者的秘密。

青帝不是唯一的意外。

祂来求索全知全能的一切,湿婆便慷慨地向祂展露了一切。

而自己

无意义。

一切都无意义,争斗、算计、谋划、劫争种种的一切,都无意义。

稚子们为大人手里的糖果而吵闹、而打斗,但于大人而言,糖果对他们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点滴,他们拥有远比糖果更珍贵千百倍的东西,他们比稚子更高大,更强健,更智慧,而有一些,也更加的无私

“如你所想,我拥有着比糖果更千百倍的东西,如你所想,我曾向青展露了宇宙的终极智慧,但他因为畏惧自己所不能承受的,最后拒绝了。”

平静的笑声从法坛上响起。

那位拥有无数名号的大神:大天、兽主、摩诃提婆、天真之主;那位一切毁灭与破坏的神祇,所有苦行和舞蹈的统率,风暴与闪电、医药与健康、明智与慷慨、歌咏与祭祀,一切的终极,也同是一切的末尾的大神。

祂拍手笑了起来:

“人啊,取舍吧。”

“是这不朽而永生的活着,还是在向着宇宙终极智慧的路上,跋涉着死去?”

即便是不朽而永生的神祇,也只能被冠以“人”的称呼,在全能神所占据的绝对概念面前,无论是足以倾覆无垠时空的群兽,还是在靴底艰难求生的蝼蚁,都并没有高下的分别。

“雨降给义人的田里,也降给不义人的田里。”

在其他时空,那位被名为造物主、最高主宰、雅威、天主、上帝、耶和华的全知全能者的宇宙,曾有过如此的感慨。

善恶、真假、强弱、生死、逻辑与反逻辑、存在与非存在种种定义都无法定义真正的全知全知者,祂们是终极实在的宇宙精神,也是比虚空更为绝对的概念虚空。

祂们可以在一念之间创造出千千万万的大宇宙,也可以在一念中毁灭千千万万的大宇宙。

时空、命运、因果没有什么能局限祂们。

全知全能——

便意味着无所不能!

在漫长的沉默中,湿婆脸上依旧并不动容,在过往的历史中,祂见着无数的神祇在祂面前惶恐着,兴奋着,又最终陷入了如一的沉默。

即便是不朽而永生的诸神,若是窥探终极宇宙智慧的失败,也会陷入比死亡更为残酷的死亡。

在连时空都会腐朽的知识里,在逻辑和思想都沦为卑下仆从的荒诞真实中,占据一切源头的造物,唯有占据终极宇宙智慧的,那无所不能的全知全能者。

最终——

法坛下,在传来笃定的点头声后。

早已知晓一切的湿婆并不意外,只是再度开始了相的变幻。

“人。”

祂开口:“你看。”

难以言喻的苦痛,在五彩斑斓又似乎是漆黑一片的漫长时空中,白术终于发出一声欢呼,祂用力伸出手,抓在空虚,然后满足地大笑了起来。

祂的本相在笑声中开始残缺,身躯四分五裂,碎成了七块大小不一的碎块,投入栽种金苹果的不朽乐园,投入漏斗一般的万丈深渊,投入漆黑的铁的森林,投入了虚海中的无垠宇宙。

七块不同的碎块从祂身上分离,白术本相在发出最后一声大笑后,也因为那难以磨灭的苦痛,彻底陷入了恒久的睡眠。

“残缺的东西,要担心它的失去啊。”

看着白术那陷入沉睡中的残缺本相,法坛上,唯有一道笑声响起。

不以为意的湿婆很快将目光投向无数古老宇宙,投向天与非天那蔓延无数纪元的恒久战火。

似乎是厌倦了争斗,在无数金球与银球拱卫的中心,全能的湿婆大神发出了第一声呼喊。

“帕尔瓦蒂!”

雪山女神听到了丈夫的呼喊,欣然起身,她离开雪山时,大地便产生了四十九种不同的震动,让那无数的非天王都惶恐了起来。

“你?!”

天神和龙王骸骨铸成的殿堂轰然粉碎,婆稚被那终极的恐惧性所伤害,当祂踉跄想要逃出这片宇宙的同时,一指巨指堵死了所有时空间的通道。

那是众友仙人的力量,这位最伟大的梵仙以自身的意志,将所有时空维度,都暂时地隐匿了。

“白?!!!”

惊愕与恐慌只在刹那,来不及追问自己的盟友,那为何注定死去的众友仙人为何会再度出现,众天的神君,那骑着白牙宝象的天帝释已带领着天神们,轰然降临!

三个纪元过后。

在一声哀嚎之后,这场因为一个女子和一个阴谋,从泰逢延续到昴宿纪,动摇了无数宇宙根基的血战,终于迎来了定局。

婆稚最后的哀嚎声,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天神们虽然都暗暗发笑,但都彼此心照不宣。

“指着你们所有天神的名义起誓,让伟大的三相来作见证!”

将手中那仿造大神毗湿奴的创造物高高举起,站在无数非天尸骸之上的天帝释满脸漠然。

“祂复生一次,我便要再杀祂一次!”

将那残破的,模拟妙见神轮的须轮转一把捏碎,天帝释转身离去,无数的光和气从祂的掌指飞出,与非天的尸骸混合在一块,成为了墨一般的颜色。

“真像是潮水啊,就叫做黑潮吧。”

众友仙人看着那须轮转破碎后的墨色叹了口气,但也不以为意,旋即快步跟上了天帝释的车架。

这些墨色的气对祂们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但近乎所有的天神,却都没有去制止。

凡人和凡神会死?

他们不是本就应该死吗?

没有人会帮助蚂蚁搬开尘埃——

为了它们弯腰和抬腿,本就是一件无趣且麻烦的事情。

在天神们离去后。

无数的祭司和凡人瞠目结舌,他们才刚见着天空的血光停止,还来不及举行大型宴会来庆祝,墨一般深沉的黑潮就轰然吞噬了他们。

“父神啊!”

一条庞大到足以缠绕恒星的巨蛇哀叫一声,但祂的哭诉,也并没有得到丝毫的怜悯,强健的骨骼和血肉被飞快腐蚀,不过几个呼吸,在巨蛇的原地,只有几缕淡淡的黑烟。

无数的小世界和生命被湮没,它们死得脆弱而轻易,就像热刀随意地割开了滚烫的蜂蜡。

毁灭与新生——

而这一切,在虚海中不过是最寻常的小事。

它们就如同海面上泛起的浮沫,每时每刻,都在平淡发生着。

“我是慷慨的。”

宏伟殿堂里,在无数金球与银球拱卫的中心,法坛上的湿婆大神笑了起来。

祂伸出一只手,于是所有宇宙的时间轴都开始逆转,白术的盟友,那两位已经逃离了三相神世界,进入了自己时空的神祇,也被轻易捉拿到法坛下。

“不!”

湿婆的全能相开始变化,在宇宙终极智慧的面前,柔媚男声率先发出一声惊呼。

这位从宇宙之卵中诞生的伟大神祇低估了一切,祂低估了全知全能者的力量,也低估了湿婆正在向祂展露的终极智慧。

没有丝毫犹豫,在绝对死亡的威胁下,祂闭上了双眼,然后自己选择了死亡。

对于这些不朽的永生者而言,死亡不过是一次漫长的沉眠,而窥探终极智慧的失败,祂们将迎来真正的消失,甚至连存在本身,都将被彻底抹除。

虚海陷入猛烈的撼动,在右手执神电,脚上有蹄的伟大神祇死去的刹那,法坛下,身穿八卦袍,头戴鱼尾冠的高大道人面色凝重,祂将视线投向其他时空,投向大赤天的方向。

但在大罗宫深处,那位在圣为众圣之尊,在真为万真之先,在地为万国帝王之师,在法界为无上法王,在教为万教之祖的老道人只是双目似闭非闭,并不理会。

“老师”

高大道人无奈苦笑一声,也旋即自断了性命根果。

在宇宙终极智慧的面前,饶是祂自诩无极至真,也并没有丝毫的自信。

“见面更似闻名!”

高大道人发出最后一声叹息,顷刻间,身躯溃散成一团浑浑无极的元元母气,分清理浊,定了地水风火,最后也寂了下去。

而这一切,自始至终——

无论是那存在于最初之前的根源时间,还是起乎无极之源,终乎无终,穷乎无穷者也的道,都没有丝毫的动容。

“补全那流散的七块本质,你将成为与我们等同的全知全能?”

目光越过脚上有蹄的伟大神祇,越过头戴鱼尾冠的高大道人,法坛上,湿婆大神伸手阖上书卷。

祂视线停留在白术陷入沉眠的残缺本相上,笑了起来:

“这故事,还真是有趣。”

蛮荒时期。

洑水。

这是桐江千百中的其中一条,水草丰茂,渔夫的儿子们惯常在江边的小流凫水,捕捞零散的鱼虾,用来补贴家用。

凫水对他们并不是难事,这些渔夫的孩子们自幼在水里长大,连血液里,都流淌着洑水甘美的。

但今天,却不同了。

一群穿着兽皮的孩子在岸上大声呼喊,有几个已经开始脱鞋,正在尝试着,朝江心那个巨大的旋涡游去。

年幼的李况只觉得自己像一片枯叶,被江心的旋涡肆意搅拌着,轻得有若无物。浑浊的江水汹涌从嘴巴、从鼻腔贯入,那股撕裂一般的痛楚令他双眼发昏,连声音都喊不出来。

在几次起落后,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连朋友们的呼声也变得隐隐约约。

在最后沉入江心的刹那,在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是一个漠然而宏翰,唯有李况能听见的声音,洑水的万顷江波被瞬息蒸干,岸上的孩提们面面相觑,惶恐中,他们对着天空慌乱叩首。

在维度的海洋之上,残缺的巨人眼中短暂亮了一束光。

“记住我。”

巨人对李况开口:“然后”

像是耗尽了所有了力气,巨人眼中的光倏忽熄灭,唯有飘忽的声音最后传入茫然的李况脑海:

“去传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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