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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浥尘怎么也没想到,她和林泽原本已经如同细批薄抹般的谨慎关系,会因为谢浩仪的一封明信片,就此物是人非。
林泽从A城回来后,基本上回归备考生应有的状态,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文海题库。
那天早读下课,谢浩仪来找陈浥尘,交给她一封信,让她代交给林泽。
陈浥尘脑海里拉扯了月老的红线,被谢浩仪一刀剪断,她让陈浥尘放心,这不是情书,只是一张写了几句祝福寄语的明信片。
那些年,网络通讯还没有完全普及,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明信片在国内一些地方,掀起过狂热。上有迟暮老人投寄祝福,下有芳华正茂的少年人心跳得清脆。
不管怎样,有了谢浩仪的保证,陈浥尘多少心定了。她问谢浩仪为什么不自己给,谢浩仪只说,当面给,有点尴尬。陈浥尘还想说什么,人已经被推回教室。
上课前,陈浥尘趁着大家没有在注意他们的时候,把明信片给了林泽,并说明是谢浩仪送的。
下课后,林泽把明信片还给陈浥尘,什么也没说。
结果陈浥尘烦恼了一个上午,她该怎么跟谢浩仪交待,那好歹是一个女孩子的心意,被退回,是什么意思?即使从前那些光明正大递给他情书的女孩子,他也不是那种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无视的人,不收,也曾一一给予过最妥善,最低伤害的回应。
更何况只是一张明信片。
可是再一想,他或许没有什么不对,他好像从来不收别的女孩子送的礼物。
放学后,林泽没去吃午饭,陈浥尘也没去,她思忖再三,转首,看着趴在桌子上休息的少年。
“你不吃饭吗?”陈浥尘低声问道。
林泽没有应声。
“要不要我给你带点什么?下午要饿肚子了。”他最近清瘦了些,看似平静,平静之下姿态压人。
依然没有回答。
陈浥尘抿了抿嘴,轻声说:“林泽。”
还是沉默。
陈浥尘的声音细如蚊呐:“这是阿仪的心意,你不收,不给一点回应吗?”
话音刚落,陈浥尘听见一声笑,声音中带着一丝颤,低低的,冷冷的,并没有什么力量,反而有点悲哀。
陈浥尘心头莫名一颤,没有再说。
林泽抬首,神情冷漠而茫然。他问她:“你想让我说什么?”
陈浥尘抿紧嘴唇。
林泽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的冷色的眼眸深邃复杂。
“你教教我呗,怎么回应她?”
陈浥尘脑海里茫茫一片,捏得笔帽要碎了。
他又说:“我听你的。”
陈浥尘无意识地摇头。
林泽冷笑一声,低了低头,再看她时,一双清眸写上了藐视,连语调都变了,低哑而冷沉。
“你有没有试过,在一瞬间,发现自己的所做的一切,是一个笑话,化为虚无?”
“陈浥尘,在今天早上之前,我还是想再当一次不听话的孩子。”
林泽说到最后,喉结蠕动。他拿起书包从椅子上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离开教室。
头顶上方的风扇扇出来的风太凉了,窗外的香樟树上的知了太吵了,距离更远的,还有校道里嬉笑打闹的学生,太过喧扰。明明一切都在活动,为何四周还如死寂一般凄迷、低沉。
谢浩仪吃过饭后,来教室找陈浥尘。
“你怎么不去吃饭?我刚才在篮球场看见林泽了,太阳那么晒,他一个人在打球。我想了想,还是没有过去叫他……”谢浩仪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待走近了,发现陈浥尘有点不对劲。“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陈浥尘摇摇头,表示没事。
谢浩仪在林泽的座位坐下,身形一僵,随即放松,从她脸上那稍纵即逝的信息可以得知大约是椅子上还有点热度。
陈浥尘觉得谢浩仪的脸更热,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心忽然拨云见日般明朗。
谢浩仪没再关心陈浥尘,看看窗外,小声地问道:“给了吗?”
陈浥尘点了一下头。
谢浩仪莞尔一笑:“谢谢啦。”
陈浥尘没说什么,从柜台里拿出“明信片”递还给她。
谢浩仪一愣,随即拧眉,说:“你没给?”
“给了。”陈浥尘停了一下,又说,“他还回来了。”
谢浩仪接过,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风景明信片,看了看,而后阴沉着脸塞回信封里。她瞪着陈浥尘,说:“你根本没给!”
“给了,也说了是你送的。”
陈浥尘不会骗她,谢浩仪自己知道。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反而更差了,说:“你也拆开看了?”
陈浥尘摇摇头,说:“没有。”没有看过,她大概知道写的是什么。
谢浩仪看出来了,少女心思随即恼羞成怒。
“对。就是表白信。我喜欢他三年了。他高中不是回城里了吗?以后肯定桥归桥,路归路,打算在初中最后这段日子里勇敢一次,不管他是否在意,起码以后自己想起来也没什么遗憾。本来想亲手给他的。走到教室门口,看见他在画你的背影,简直讽刺。之前一直不肯承认的,原来是真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罢,谢浩仪苦笑着摇了摇了头,将脸转向窗外。
陈浥尘听到最后,眼眶酸胀。少年书桌上的炭笔,弃置一页沙白,笔直又尖锐。
谢浩仪露出落寞的表情眺望着远方,冷声道:“你不也喜欢他么?”
喜欢么?
谁不喜欢?我为何不?
陈浥尘低垂目光,喃喃说:“你别生气,我跟他连朋友都不是了。”
那之后,林泽倒不至于对陈浥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凡有所接触,有所交流,总是点到为止。
他的前桌,她的后座,写进青春记事本里最可爱感觉的排位,一直到结束出现那天,谁都想要筑起一堵墙。
初一初二的学弟学妹们,蹭初三的光,放了三天假,让出教室,布置考场。
中考,如期而至。
三天的考试,陈浥尘发挥超常。
最后一科是英语,考场里,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检查一遍试卷后,放下笔,看看四周,考室里,有三个她的同班女同学。她是第一个完成试卷的考生。
她没有提前交卷,打算坐到最后。
陈浥尘坐在窗边,转头,看向外面。这几天,天气好得无法言喻,风和日丽,蓝天白云。窗台下,那棵茂密盛装的香樟树,深绿依旧。
他应该也完成考试了,他就在楼下那间考室。
现在,是提前离开,还是跟她一样,靠着窗外光景打发时间。
以后,他还会再来这个小镇吗?
别来了,他已经做了三年不听话的孩子。
最后一门收卷后,考生们纷纷发出欢呼声,从考室到走廊,整个学校都欢腾起来,当然,比起结束考试,更多的是庆祝他们提前到来的假期。
谢浩仪刚才来找陈浥尘说,不和她一起回家了,她约了同学。陈浥尘独自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用眼睛朝四周搜索。突然,头皮一阵刺痛,她的辫子被人拉住了!
是同班的两个男生,每人揪住她一股辫子。
“陈浥尘,考得怎样?”
“嘿,认识你三年了,都没见过你把头发放下来,把辫子拆了,让我们看看呗……”
辫子被攥得死死的,如何也拉不回来,头皮痛得发麻,陈浥尘瞪着他们,心底的烦躁到达了极限,扬起书包,使劲砸在左手边那个男生身上,同时一脚踹在右手边那个男生小腿上。
两个男生痛呼一声,手松开了。
陈浥尘愤愤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跑。
“天哪,小白兔化身母老虎了……”
“卧槽,这是考砸了吗?脾气这么大?”
校门口聚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爸爸妈妈上个星期就说了要来接她,现在估计也在校门口。
陈浥尘停住脚,深呼吸几次,晃晃脑袋,调整情绪,而后迈开脚步,踏至校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站在一辆出租车旁边,一看到她就朝她招手了。陈浥尘走过去,被人叫了一声“大表姐”,才发现许志楠也在这里。
陈浥尘看着许志楠,明显有些愣,随即想到他应该是来接林泽的。
许志楠好久不见陈浥尘了,虽然她只比他跟林泽大一岁,但是每次看见她总是“表姐,表姐”的叫,表姐里一点表姐的意思都没有。
见她没反应,许志楠又是一声“表姐!”
陈浥尘有点不在状态,没接茬,也没跟他寒暄,嗯了一声,就此没有下文。
“……”许志楠脸上闷闷的。
爸妈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不停,最后发现她情绪不佳,试探地问她,是不是题太难了。
陈浥尘摇头说不难,表情也正常了些。
妈妈还要追问,爸爸问她辫子怎么松了?妈妈看了看,干脆帮她拆开,打算到车上再重新编上。
玩松了,她嘀咕道。许志楠看她蔫蔫的模样,听她蔫蔫的语气,莫名觉得有点滑稽,他忍俊不禁地看向一边,正好看见朝他走来的林泽。
“怎么这么慢?”
一阵风从身边吹过,陈浥尘莫名胸口一紧,转过头去。
她回头望时,风在吻她,长长的头发张开来了,像一朵花为少年人盛开。
刚认识她的一个夏日,她盘腿坐在芒果树下,小口小口地喝水,树叶间隙形成的眩光,吻向她的脸,照出一波柔和的光圈。她那金色的长发顺着光洁的额角波浪似的披散在身上,微微汗湿,馁在雪白透亮的肌肤上,有一种爱怜需要人来填充。
她听见声音,抬头凝望着不期而至的少年们的时候,那张脸好像山间茶花一样清白陌然,眸似清泉,叮咚叮咚,问他们,是谁?
少年自远方来,忽忘初衷,未曾知觉,经已心安,至此终年。
林泽驻足在不远处,并未走近。他向陈浥尘父母颔首示意。陈父陈母对林泽这孩子印象不错,也笑着对他轻点一下头。
许志楠跟陈浥尘说了几句话后跟小姨和小姨父告别,梁柳燕很是心疼这个外甥,温声细语地让他暑假跟林泽一起来家里玩。
许志楠笑着答应,回到林泽身边,这时,一辆汽车停在他们身前,许志楠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好了,我们也回家吧。”妈妈对她说。爸爸为她们打开车门。
“林泽!”陈浥尘喊出一声,林泽刚要弯身坐进车内,听见声音,背影一定。
陈浥尘让父母等她一下,随即跑向林泽。
“林泽。”她在叫他。
林泽站在她身前,低头看着她,没有回答。
“林泽。”她念他的名字。
林泽薄唇抿着。
“林泽。”她的声音有些难受了。
林泽的脸颊微微动了一下,他终于答应了:“嗯。”
陈浥尘喉间哽咽,拼命将眼泪往肚里咽,摆出一副自以为很平静的样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以后你要好好的。”
少年什么都没说。就在她话音落定的一瞬,他有种听不下去的感觉,默默地将视线移向一边,周围嘈杂的声音衬得他的面孔,如同静止了一般冷定。
陈浥尘还想说一句“对不起”,话到嘴边又不自觉地变成了:“以后你要好好的。”
不重要了,现在喜欢不喜欢,以后是否再不相见,都无所谓了,能够和他这样相遇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只要他好好的,一切都好。
林泽依然无言,也没在看她,他的侧脸是一种克制而冷淡的神情,似乎对她的话语提不起半点兴趣,又或者还在生她的气……
而她正好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我回家了,再见。”
陈浥尘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心在一刹间,涌出了一股无法承受的哀恸。她再也不敢回头,逃离般跑了起来。
回到出租车上,陈浥尘直说累了,困了,头靠在妈妈大腿上就睡了,头发盖住了整张脸。妈妈想要拨开头发,看看她。
陈浥尘不让,嘟囔着在妈妈怀里调整睡姿:“不要,阳光太刺眼了……”
妈妈便不动了,轻轻拍抚着她,让她睡得安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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