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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了,自从改变命运的那一次,这里没有再来过?
“秦记废品”,四个字,斑斑驳驳的,勉强能在一块绑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的,四边卷起的铁皮上辨认出。凑近招牌下仰望,还不难认出这块铁皮的最初,应该来源于一个蓝色的油漆桶——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桶子的一部分残肢,还在这城市的郊外的寒风中颤抖。
“更破了!”文玉现在就立在这个招牌下面,而面对着那座小小的院落。不知道是新修了路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文玉感觉这两间小门脸儿,像一个古稀的老人般,伛偻着腰,更加的低矮破败了。
昔日那高高的纸壳山和矿泉水瓶山已然是不见了,只在角落里还有着一些残迹:几个空的油桶和一堆锈迹斑斑的,看不出什么原型的铁件,还有一捆颜色杂乱的塑料,在寒风中瑟缩着。
“文玉!你怎么来啦?”那几乎要沉入地下的低矮的门,忽然就被推开了,使得那门上旧年防寒钉上去的塑料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老婶儿端着一盆水就走了出来。
“老婶儿!”文玉叫了一声,而什么话都说不出。
老婶儿简直没了模样,头发是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梳理了,满脸的褶皱都堆积起来,使得那土色的脸上像是涌起皱纹的波浪。一件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冲锋衣胡乱的披在身上,看那款式,应该不是老婶儿的,而是哪个人像扔破烂一样扔掉,而老婶儿捡来穿在身上的。一只脚的裤管高挽,而另一只则拖到了地上,被水渍和泥土打湿了大块儿。
“老婶儿!”文玉又叫了一声,而不知道是不是该将老叔的事,告诉出来。
“是为你老叔的事来的吧?”老婶儿倒了脏水,竟然开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文玉不能不吃惊了。
“禹城,就是我儿子,回来了,他去看了他爹,刚回来!”文玉突然发现,老婶儿的盆子里,是一条运动裤。
“怎……怎样的……”文玉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进行这场艰难的对话。
“大嫂……哦……大姐……”一个高高瘦瘦的学生样的男孩子,一推门,也走了出来,一条灰色的衬裤,而光着脚丫子,提拉着一双拖鞋,“都进屋说话呀!怎么还站在院子里呀?”那男孩子笑道,一口白牙,在秋日的暖阳下,让人怪舒服的一闪。就走去端走了老婶儿手里的盆子,而将里面的裤子捞出来,一拧,那水就哗哗的淌了下来,“嗖”,就扔在了文玉面前的一根铁丝上,那铁丝的一头就拴在了电线杆子上,另一头,就是房檐上凸出了一根廪木上。
“还得投一霍水呀!”老婶儿急得就想要摘下来。
“妈!这条裤子,你已经洗了快五遍了!再洗,就没有个裤子样了!”那孩子笑道,就伸出胳膊一拦,老婶儿就乖乖的立住了,仿佛那只儿子的胳膊,就是一座大山。
“这孩子!”老婶儿嘟囔着,而脸上笑开了花,仿佛那一脸的皱纹都能盛开似的。而转身夹起盆子,又笑道,“这孩子!能耐了!”
“都进屋!”那小伙子转向文玉又笑道,“大姐啊!改口啦!我是禹城啊!不认识了吧!”
“真不敢认了!”文玉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她那时和秦栋见面的时候,禹城仿佛还没有炕高,而现在,是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房顶了。
屋子里,明显的,经过了打理,屋子里还弥漫着清扫卫生所留下的洗洁精的味道。
“收拾收拾屋子!”禹城笑道,“灰,有点大,开会门,一会就好了!”禹城拽过一个小垫子,用手拍了拍,放在了文玉熟悉的那把椅子上,指着文玉道,“姐,坐!”又扶了老婶儿,挨着文玉坐下,“妈,你陪文玉姐唠会磕,我去买点水果!”
还没等文玉站起来阻拦,禹城就已经窜出门去,那灰色的衬裤的影子,一晃,就在窗子上消失了。
“孩子大了!”文玉由衷的道。
“可不是!文玉!得亏这孩子!要不,我能不能活到今天,都说不准!”老婶儿拾起袖子,擦起了眼睛。
“孩子怎么知道的?”文玉拍了拍老婶儿的肩。
“我先是准备瞒着他的,孩子今年大四,马上就要实习,找工作了,我不想拖累他。这个假期他也没有回来,和同学去深圳打工锻炼去了,所以家里最初发生的事,他是不知道的。孩子打电话来说,连学费带实习费,一共一万多,他假期打工赚了点,告诉我只需邮五千就行了。我折腾院子里的存货,卖了一万多块钱,给了律师五千——那五千,后来给退了回来,还给申请了援助!文玉,这我还没有谢你呢!”老婶儿抓住了文玉的手,用力的握了握,而接着说道,“给孩子邮去了五千,剩点,我合计至少够我吃顿粥的。”
“可是,刚邮完五千,孩子就又打来电话,说他还想考研究生,问我和他爸同意不?我记得当时我也没说什么呀,禹城就在电话那头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老婶儿又抹上了眼睛。
“心有灵犀!老婶儿!”文玉接口道。
“可不是!我还奇怪的问禹城,他怎么就知道家里出了事了,你猜,那孩子是怎么回答的?”老婶儿将头转向了文玉,竟然有一丝笑意,爬上嘴角。
“我怎么能知道啊!”文玉也不仅笑道。
“那孩子说,平时和我商量点事,我都要唠唠叨叨的说上一大堆,可是那天,我什么都没有,就“嗯”了一声,他就知道家里不好了……”
文玉一下子想起了弟弟的那个电话,不也是自己的一个“嗯”,让千里之外的弟弟,发现了端倪吗?哪怕一点异样,哪怕万水千山的阻隔,都足以震颤那根血脉亲缘!
文玉的心头一热,而赶快转移了话题,“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在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半夜,敲了家门……”
“妈!你怎么也没给文玉姐倒点水啊!是不是就等着吃我的葡萄那!”声音和人影,一并就钻了进来。立刻像一轮明亮的太阳,照耀的这破旧逼仄的小屋子熠熠生辉起来。
“禹城回来啦!”老婶儿扶着椅子想要站起来,却被她的高高大大的儿子一把摁住,“都不用妈管!我一条龙服务,葡萄马上到位!”
老婶儿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哗啦哗啦的水声,仿佛那普普通通的洗葡萄的声音,于她,像是一剂灵丹妙药,而能够焕发生机与活力,老婶儿的原本浑浊了的老眼,竟然就那样明亮了起来,像两颗小火焰,在跳动。
“禹城,就是老婶儿的希望与支柱啊!”文玉暗叹道。
及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文玉在漫天星光中回望那仍在路口目送她的娘俩儿,相依相偎着,瘦小的老婶儿仿佛依靠着一株参天的巨树,仿佛再大的风雨袭来,只要禹城一挥手,都会阳光明媚一样。
文玉想起临走时,老婶儿叮嘱文玉,一定要转告老校工,把他那一柜子的旧纸送到这里来卖,“我给他最高价儿!”老婶儿叫道,“废品摊,明天就开张!有孩子在!咱有什么好过不下去的呢!”
“我们有孩子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文玉笑着收回目光,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一地清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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