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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清风抚花,盛岚坐在院中执笔行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惊起树上几只飞鸟,盛岚伸手翻一页书,仿若未闻般接着写。
那道脚步声渐近,停留在桌边。几瞬后,一声叹息传入盛岚耳中。
“写错了。”
盛岚手中笔一顿,纸上晕开一点墨迹。
“没错。”她说着提起笔,又端端正正写下一个“北”字。
“什么时候改过来的。”
“一直都知道。”盛岚握紧手中笔,深深缓口气,稳住声音接着道:“从进江府那一日就知道。”
“是吗?”
江庭远抬头看向树上飘落的花瓣,一朝梦回八年前。
江府藏书阁里,冬日的暖阳懒洋洋的洒在案桌上,江庭远撑着脑袋随手翻着手中厚重的律例,眉间逐渐有些不耐。
“公子请喝茶。”
江庭远抬头,眼前站着个穿着灰黑色衣裳,眉目疏清的少年,碰见他的目光躲闪一下,又直直看过来。
江庭远依旧那副懒散的姿态,用书推推杯子,道:“藏书阁不许饮食,你不知道。”
“奴才这就撤下去。”
江庭远道:“罢了,先放着吧,你过来。”
那少年点点头,走进几步立在江庭远身侧。
江庭远微微侧身,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成司。”
“恩。”江庭远随意的应一声,道:“会写字吗?”
“会。”
江庭远挑挑眉,有些惊讶,他推开桌上杯子,把书塞在成司怀里,“坐下,写给我看看。”
成司犹豫两瞬,跪坐在桌角,提起笔一笔一画写的认真非常。
江庭远眼里有了笑意,“写的不错,喏,后面这些就交给你了。”他说着往后一靠,拿起本闲书看的津津有味。
日头西斜,江庭远挪开书,瞟一眼依旧端端正正跪坐在桌边抄书的成司,生个懒腰起身,“行了,东西放下你走吧。”
“是。”
第二日,江庭院在奴才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术言堂,他每走一步小腿就一阵抽痛。江庭院心下恼火,冲身边捧书的书童道:“你去,把那个叫成司的小子给我叫过来。”江庭院话音刚落,抬眼就看见昨日那少年正勾腰拿个大扫帚,身子一扯一扯地扫着术言堂外小道上的积雪。
寒冬里,成司只穿了件薄衣,脸和手冻的通红。
江庭院本想先放成司一马,日后在算账,可他一动脚,小腿上瞬间就窜上一股抽疼感,连带着心中那点怜悯也消失无踪。
“成司。”
那少年听见江庭院的故作威严的声音,动作一顿,提着扫把慢慢走过来,“少爷。”
江庭院拿过成司手中的扫把,塞在一边搀着他的奴才手里,又冲成司昂昂下巴,“你过来,扶着我。”
见成司没动步子,江庭院语带不耐:“愣着干什么,过来啊,字写不对话也听不清啊。”
成司攥攥手,上前一步虚扶住江庭院。
“看来你是真不会伺候人。”江庭院说着从成司手中抽出胳膊,搭在他的肩头。
“那今天本少爷就好好教教你。”
江庭院说着压大半力量在成司身上,他瞄一眼怀中人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咬紧的牙关,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进了屋,江庭院晃晃悠悠坐在椅子上,扭头冲一旁的书童道:“把昨天抄的那些书纸留下,你先出去。”
“是,少爷。”
门轻轻关上,隔断了寒气入侵,屋中徘徊的暖气又重新涌上来。。
江庭远瞥一眼垂首站在面前的成司,闲闲问道:“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成司点点头,“少爷因奴才昨日抄写的东西受罚。所以今日要罚奴才。”
“你知道的不少嘛。”
“是少爷说奴才字写的不好,奴才自知给少爷填麻烦了。”成司说着用干红的双手拉拉有些短旧的上衣。
江庭院眼随着成司的动作一晃,道:“府中不是每隔几月都会发新衣,你怎么不穿。”
“奴才平日里都是干些粗活,怕磨坏了衣服,舍不得穿。”
江庭远转转目光,道:“对了,我昨日就想问你了,你怎么学会写字的?”
“奴才自小家中困顿,爹娘也在奴才五岁时就因病去了,奴才本没什么机会识字的,可上天开恩,乡里学堂先生见奴才可怜,就留奴才在学堂做个打杂,所以奴才有时会跟着先生学上几个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留在学堂?”
成司垂下眼,有些难过:“后来师父去世了,奴才就被赶出学堂了。”
江庭院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个,不说了,我腿疼,你把药箱拿过来。”
成司依言语捧来个黑箱子。
“把箱子里那个青色瓷瓶拿过来。”江庭院说着伸手慢慢卷起白色褒裤。
成司别过眼,欲站起身,“奴才手笨,这就去叫医师来为少爷上药。”
江庭院一把揪住成司,威胁道:“站住,谁让你走了,我告诉你,下手轻点,你要是敢弄疼我,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见那个削弱的身影乖顺地蹲下,江庭院眼里闪过得意。谁知他得意还未消,腿上就一阵钻疼。
“嘶,谁叫你直接抹的,拿过来。”江庭远一把夺过成司手里的药,生怕晚一秒,这药就全数倒在他腿上。
江庭远冲成司道:“伸手,恩,好了,先在你手上抹顺了。”
成司看着逐渐渗入自己手心的药膏,垂首默然不语。江庭远伸手推推成司的肩,嫌弃道:“罢了,笨蛋一个,连药都不会涂,出去出去。”
成司立马站起身,把手缩回袖筒里,声若细纹:“奴才告退。”
“对了,明日早上我一睁开眼就要看见你,听清楚了吗?”
成司搭上屋门的手一停,转身弓腰:“是,奴才记住了。”
“出去吧。”
成司跨出院门,转角处医师提着药箱步履匆匆。
“少爷。”
江庭远停下擦除腿上药膏的手,抬头笑道:“王医师来了,辛苦您跑一趟。”
王医师抹抹头上汗,“微臣都习惯了,算算日子也是时候来了。”王医师说着瞥一眼江庭远腿上残留的药膏,皱眉道:“少爷自己处理过了?”
“恩,怎么了?”
“这药膏是治手脚干裂,冻疮的,您怎么随意用药?”
江庭远笑笑,满不在乎道:“哦,我说怎么有些刺痛,用错药了啊。”
王医师叹口气,边上药边劝慰道:“少爷还是少惹些祸吧,夫人听说您受伤,心上着急,刚好不容易才缓了些。”
“恩,记住了。”江庭远看一眼院外枯树,心下琢磨,等天暖和了,挂一个秋千刚刚好。
转眼四月,春色明媚,院外一树树花开。
江庭远站在案桌旁点点成司刚写下的字,语气三分气七分无奈,“你怎么又写错了,我说多少遍了,北没有这一撇。”
“奴才这就改。”
“你这句话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啧,错了错了,罢了,我再教你一遍。”
树上落花摇摇晃晃飘在案上,落在那一字上。江庭院拉回思绪,他转回眼目光停在那个淡紫色身影上,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盛岚道:“现在还有知道的必要么?”
江庭院叹口气,声音像投进空洞里的石子,一层层的穿过来,“至少我该知道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的名字吧。”
盛岚垂下眼,地上的花瓣轻轻打着旋扫过她的衣角,她嗓间干涩,慢慢开口道:“你这辈子还很长。”
“都在你那了。”
许久,盛岚一言未发,只是空留个背影给江庭院,春日明媚,院中却如秋日萧瑟。
江庭院低声道:“ 当初为什么走。”
“该来的人不是你。”
江庭院仍旧固执的问道:“当初为什么走”
盛岚转过身,面上似结了一层凝霜,“既然你想要解释,那就带宗之献过来,他会亲自解释给你听。”
“好,只是还有一事我必须要得知。”
“何事?”
江庭远拿出那张白色的帕子,道:“我想知道这张帕子的主人。”
盛岚接过细细描摹一番,又送还给江庭远,摇摇头道:“不识不知。”
“这张帕子是在鸣香内院屋中捡到的,你可曾在那里遇见过什么人。”
盛岚思索两秒:“有一个,应该是宗府的丫鬟,怎么,是那丫鬟还有命说了些什么。”
江庭远忽略盛岚语气中的讥讽,收好帕子,又细细看一眼盛岚,“并无,我会应你所诺,待宗之献来,希望你保重自身。”
“呵,该保重的是屋中那位才对。”
“我知道你从不会做无因之事,也不会随意给人下定论。”
盛岚道:“有时候你知道的未必是事实。”
“我知我心,就足矣。”
风吹案上纸,散落一地。身后脚步声渐远,盛岚回头,院中好像空落落的。
“可惜有时候,知道才最伤人。”
山脚下,马车远去,扬起一阵尘土,四处飞散,雾蒙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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