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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早上九点,一家人聚在餐厅吃早餐。致远见父女两人还生着些隔夜仇,于是开口调和:“咱们这里有一个人下周五要参加期末考试!”
“欸!是她!”仔仔指着漾漾,漾漾一脸地懵,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神思还在梦里呢。
“她会写字吗?”老马问。
“会,会写三个字!”
“哈哈哈那三个字是何一漾?对不对?”仔仔指着漾漾大笑。
“我还会写兔子呐!”漾漾轻轻地插进来一句话。
“会写个屁!你那是画兔子不是写!”仔仔边吃边说!
“好好说话!妹妹是笨了点,哪有你聪明呀——幼儿园就把整个新华字典背了个滚瓜烂熟!”桂英狠狠地噎了仔仔一嘴。
“你……你怎么老针对我呀!”仔仔冲着桂英噘嘴。
“我是伸张正义!什么叫针对你!妹妹这么点你不保护她,见她不识字不会斗嘴你愣是嘲笑她!”
“不会写字……那考试考什么?”老马不解。
“呵呵……考字母,画画、打勾、连线啥的!”致远笑答。
“她会吗?”老马边吃边指着漾漾问。
“她?哼哈……会啥呀!幼儿园小班学不了什么的!从明天——周一开始,我每天晚上给她补习补习,临阵磨刀!别垫底就好!”
“漾漾,爸爸要给你补课啦!开不开心?”桂英一脸慈爱地问漾漾。
“开心!”漾漾只顺着大人的话说,至于究竟说了什么,她压根不清楚。
“是不是傻?补课还开心!”仔仔嘟囔。
“辛苦你了亲爱的,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最磨人啦!当初我碰上一个傻的,一加一、二加二整整学了大半年!我被逼得差点精神失常了!”桂英讽刺仔仔。
“爸!你看我妈老是怼我!爷爷你不管管你女儿——子之过父之惰!”
“哎呦!你妈就是个母狮子,天天冲着我吼,我哪敢管呀!”老马用那张黑脸作出一副受惊受怕的表情,逗得家人全笑了。
“今天下午,我和你妈去买躺椅,你在家照顾妹妹和爷爷!”
“我能照顾他们两吗?他们谁听我的呀?一个凶的一个愣的!”
“让你照顾他们,不是让你命令、领导他们!何一鸣你是不是想多了?”桂英白了仔仔一眼。
“我不管,我要写作业,昨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呢!”
“一让你做事你就拿作业当挡箭牌,上次你舅来你声张着要吃火锅怎么不记得你还有作业呢?”
“你们全部人针对我?有意思吗?”
“我可没针对你呀!你这猢狲戏多得很!”老马说完大伙儿又笑了。
“我的收音机你啥时候给我买?我闲得跟那开盐店的老板似的!”老马转头问致远。
“你有事可干啊?”仔仔憋着坏。
“啥事?”老马问。
“跟我妈吵架呀!你们两干架多刺激呀,老狮子对母狮子——活生生地耍狮子!噼里啪啦多热闹!我们三个还能免费看戏呢!”仔仔乐得站起来演绎了几下,然后笑哈哈地回了屋。
“何一鸣你欠收拾啊!”桂英冲着仔仔的背影大喊。
“爸,收音机的事今天帮你去看看!你买收音机是收老家的台吗?”
“是啊!”
“你是要听戏还是干嘛?”
“就是专门听戏嘛!”
“你平时听什么戏?”致远说着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折子戏呀!我不挑,啥都听!”
“你说一个,我看我手机上有没有!”
“《红灯记》、《五典坡》、《春秋笔》!你先找找这三个。”
“爸你听这个怎么样?”致远打开了一段《红灯记》让老马听。桂英回屋收拾去了,漾漾留在桌上一边吃包子,一边跟着听戏。
“这谁唱的?”
“这个是王二妮唱的,您想听谁唱的?我在手机上搜搜看!”
“你搜马友仙!”
“有!她唱的《五典坡》、《断桥》、《洪湖赤卫队》、《窦娥冤》啥的全有!”致远点开了马友仙唱的《洪湖赤卫队》给老马听。
“哎呦!手机还能听这个啊!稀奇哟!”七十岁的老头子一脸憨笑。
“爸,要不我给您买个手机吧,你想听什么点什么!收音机现在真没有人卖了!这玩意是老古董——绝种了!”
“成成成!”老马点点头。
致远教他怎么搜怎么点下一曲,老马演练了几次以后,便摆手支走了致远,一个人在沙发上选好了马友仙的《五典坡》听了起来,一股气听了三个小时。听到欢喜激荡的地方,他一脸的笑眯眯如庙里的观音一般;听到入迷处他跟着人家打打拍子、摆头哼唱;听到纠结、紧张的桥段,他直挺挺地坐着将手机拿到耳边屏住呼吸逐字听……直到整个戏听完,他才一身轻捷从容地从宝钏与平贵的故事里游历回来。午饭后他又听起了马友仙的《断桥》,听戏时的老马跟脱壳游历的神仙一般,一身飘逸。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漾漾还没睡醒,仔仔刚起来写作业,老马躺在沙发上听戏,夫妻两出了门,去家门口最近的家具城。
“亲爱的,你有没有发现爸跟个小孩一样!”致远一边开车一边对桂英说。
“什么意思?”
“那天我给他一个折扇,他那大半天一直在玩扇子!一个人在扇子上戳戳点点、念念叨叨——很入迷!今天给他找好戏,他一股脑从早餐后听到现在——还在听!午饭的时候我看他吃得很快没怎么说话,吃完又去听戏!这跟小孩有了新玩具的反应一模一样!”致远笑了。
“哎!有点儿!怪我爷爷奶奶没教育好,社会化没完成,最后给我们三兄妹留了个半大的老小孩——难伺候!”
“今天给爸买个手机,他老用我的手机听戏也不行啊!”
“啊?你的手机还在家呢!”
“可不?他听得很认真,手机放在耳朵边,有时还捧着手机听,我怎么好意思要?”
“行吧,买个老年机吧——声大字大的!他确实爱听戏,还唱得不错呢!说实话他一放秦腔我瞬间感觉跟回到了小时候!”
“今天回来再给他去优衣库挑几件短袖短裤,这几天他老穿着我那条短裤!嘴上从来不说热,裤子穿了好几天硬是不脱……哈哈哈!”致远笑得停不下来。
“哈哈哈……他这人嘴硬得很!”桂英听到裤子的事也忍不住乐了。
三点半的时候,漾漾起来了,坐在客厅的地上,学着Ipad里的视频在那儿捏橡皮泥。祖孙两各玩各的互不干涉,十分和谐。忽然《断桥》听完了——手机没声了!老马猛地坐起来,打开手机还想听戏,他倒退了几步以后,搜索框里没了马友仙三个字,他不会用拼音打字,弄了好一会儿越弄越糟,无奈喊来仔仔。
仔仔帮他弄好后,刚回屋坐好提起笔,老马又喊:“仔儿,给爷爷把水烟袋拿来!”
“不能一次性说完吗?还分章回地叫人!”仔仔嘟囔着给他找水烟袋,找完后又回屋写作业。
老马填好烟末,发现没有打火机,十分尴尬:“仔儿,你没拿打火机呀!”
“你没说让我拿打火机呀!”仔仔在屋里一脸苦笑。
“我现在让你拿打火机!”
仔仔不情不愿地去找打火机。
“你给我拿烟不拿打火机!这跟上厕所不带纸、上集会不带钱有啥区别?”老马摊开手说。
“我又不抽烟我怎么知道!”
“这点常识都没有你怎么长这么大?”
“我都给你拿打火机了,你还反训我没常识!”仔仔摆出一副仇家脸,手里的打火机正要递给老马,又火速地收回来了。
“没训没训,这不掰理呢!”老马见他不给打火机先示弱。等他拿到打火机以后一改口气:“我不是在训你,我是在教育你呢!”老马淘气地伸出食指冲着仔仔指指点点。
“老奸巨猾!原来我妈身上的坏毛病是遗传你的!”
“那你身上的懒毛病呢?”
“我给你跑了三趟——还说我懒!”
“啧这三趟算一趟的!是你自己笨得硬把它分成了三趟跑我能拿你怎地!”
“哼!你在家就是这样使唤我爸吧?我妈说我两舅舅加我爸在你面前是怂包,我告诉你:我不是怂包!”仔仔站在客厅中间用手指着自己义正辞严地大喊。
“哈哈哈哈……”老马一听了不得了,笑得躺不住了,翻身起来:“对对对,你说得对!你不是怂包!你不是怂包!你放心我知道了,你不是怂包……”老马笑得卡住了,连连咳嗽。
“你不是个怂包!你不是个怂包……”漾漾也依样画葫芦地指着仔仔取笑。
“哼!你们两!”仔仔见被取笑,气得转身回屋,顺带狠狠地关上门。
几十分钟以后,老马抽完两锅烟,清醒了几分,忽觉口渴,又喊仔仔。
“仔儿!仔儿!仔儿……”老马在客厅喊。
“又什么事?烦不烦呀!”仔仔在屋里喊。
“给爷爷倒杯水去!”
“刚才为什么不说?”
“刚才不渴啊!”
“你自己可以去啊!”
“我脚疼!”
“你能跑到餐桌吃饭,怎么倒不了个水?我在算题呢!求求你别再打扰我啦!”仔仔说完后,先塞上隔音耳塞,再戴上耳机放开音乐,任外面雷打地震他也听不到。
“仔儿,仔儿……快点快点,给爷爷倒杯水!”老马喊了许久,见没有回应,于是对着地上玩泥巴的小丫头说:“漾漾,你给爷爷倒杯水去!”
“什么?”漾漾一脸问号。
“倒杯水!”老马用两手在空中做着倒水的动作。
“爷爷你是不是要喝水?”
“哎呀对对对!”
漾漾起身去客厅里找杯子。
“爷爷是这个吗?”她指着一个空杯子轻喊。
“对!再找水壶!”
“是这个吗?”漾漾指着水壶问。
“对!把水壶里的水倒在杯子里!”
桌子太高了,漾漾爬上椅子,站在椅子上倒水。水壶里水很多,她使着劲儿端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因为没有经验一倒倒多了,桌子地上全湿乎乎的!
“哎呀!”漾漾看到满地的水小声喊。
水倒好了,她溜下椅子,从比自己高的餐桌上双手夹住一个满满是水的柱状透明玻璃杯,开始小碎步地朝向老马的方向运水。一路摇摇晃晃如蹚水过桥,还没到沙发那大半杯水先颠没了——她身后的地面跟下了雨似的现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水路。老马扭头看得心焦,说:“宝啊,慢慢来!”
“哼?”漾漾听到“宝啊”两字,不知他在叫谁,只一惊一愣停了脚,杯中晃荡的水忽地飞出一大口来,落在了漾漾深红色的灯笼裤和凉鞋上。
“啊呀……”漾漾娇嗔地叫了一声,叫得时候顺便把杯子给扔了!咣当一声——玻璃杯碎在了地上。
“啧又不是热水,你咋把杯子给扔了呢?”老马叵烦得不行。
“我……我裤子湿了……”漾漾扎着小马步、抖着她的灯笼裤给老马瞧。
老马拄着拐杖走过来,把玻璃渣踢到了一堆,又急又气又可惜,直嘟囔:“一天天的瓜得很!两口子咋教的呀,教出这么个娃儿——楞怂楞怂的……”抱怨完了,他伸出左手食指假装严肃地批评漾漾:“这么大了端不了个水,迷迷糊糊的——真是个糊涂蛋子!”
漾漾见爷爷在批评她,委屈地噘着小嘴闪着泪花。老马见她委屈停了嘴不说了,谁想他刚住嘴,那小丫头哇哇地哭了出来,坐在地上摊开两手尽情地嚎哭,时不时地伸手喊着她爸她妈。好好的一个糊涂仙,被他训成了雷公雨女。老马站在那儿很无助,柔和慈爱的话他不会说,那几句难得的安慰话跟批评的话又同是一个腔调,小孩越哭越厉害。
“来来来,爷爷给你一个玩具!”老马连哄带拽把大哭的漾漾拉到了他屋里。
“怎么我写个作业老是被打断!”仔仔见门开了一腔怒火,听漾漾在哭忙问老马:“她为什么哭了?”
“杯子打了被批评啦!来来来,你给我把这箱子打开,我给她拿个玩具!”
仔仔没好气地推箱子,打开后按照老马的指示取了一个指南针出来。
“她才不喜欢这个。”
“那可不一定。”
漾漾拿到指南针,雨还在下,雷声止住了。老马带她出来玩,漾漾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不停地看指南针指示的方向,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老马见她破涕为笑,心也安了,只暗忖这孩子怎么这么好对付!
安静了半个小时,忽然老马想起了一茬事来,慌得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阳台挂历的方向走——果然如此!原来今天是桂英妈的祭日!他心里一沉,前两天已隐约预感到了,结果给忘了!这是个大事,他走进屋里问仔仔:“你知道哪里有卖黄纸的?给人烧的黄纸、纸钱?”
“我不知道!”仔仔摘下耳机故作淡定地说,心里早恼火得如同群魔乱舞一般。
“今天是你外婆的祭日,你去找找这里有没有卖黄纸的?”
“什么黄纸呀——没有!方圆三公里的店铺哪个我没去过?我说没有了,那就是没有!”
“行行行,硬币有没有?”
“有!存钱罐里!”
“存钱罐在哪?”
“外面的架子上——一只红猪!”
“家里有没有白纸,草纸也行!”
“你要多少?”
“几十张吧!”
“给!”仔仔把手底下的A4草稿纸抽了一沓递给老马,然后一字一字地说:“别再叫我了!我快疯掉了!”
“成,你写你作业吧!”老马转身关门走了。找到硬币后,他拿着纸一拐一拐地去了厨房。老马放好拐杖,将那沓纸铺在厨房的瓷片上,硬币放在白纸的右上角,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将硬币固定住,右手用刀柄砸硬币,砸了十下,看这沓纸的最后一张没有打上硬币的印子,又敲了十下,见纸上全有印子了,便将硬币往下挪了一格,继续打!
漾漾好奇,跑来厨房看动静。仔仔一听声心想又作怪,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怒问。
“爷爷你在干什么呀?”
“我给你奶奶打钱呢?”老马擦擦汗接着打。
“是外婆吧?”
“对,是你外婆!”
“打这个有什么用?”
“今天是她的祭日,搁在老家要烧纸的!这里没有黄纸也没纸钱,我只能给她打硬币了!这一张纸能打……一百多个硬币吧!那一张纸是一百块钱,这一沓纸下来是……几千块钱!哎呀你外婆在那边可要发财了!”老马顿时甜笑起来。
“你要打多久?”仔仔只觉眼前发生的事情不可思议。
“一个打十五下,一百个你数数……你不是在算题吗?”
“我要写作业,你这么吵我怎么写啊?”仔仔一脸苦情。
“那你先别写,休息会,要不你帮爷爷打?”老马侧着身将菜刀递到仔仔跟前。
“我不!”仔仔怒了。
“哼,这是你妈该做的事,现在我做,我且不抱怨你抱怨个啥?”
“天呢,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我写个作业跟取经似的!这……这也太离谱了吧!”仔仔哭丧着脸回了屋,然后拿着作业去了桂英屋里致远的那张桌子上——那是家里离厨房最远的书桌。他做好了一切隔音工作,可心里还是有一条俯首的狂犬。
老马一个人在密不通风的厨房里大汗淋漓地敲打着,才打了十几个印子整个衬衫全湿了!没办法,他给桂英妈烧纸烧了好多年了,今年如何能落下?他用背上的毛巾抹了下脸上额上的汗珠,继续打。漾漾嫌吵,回客厅里玩指南针,客厅空荡荡的,她独自个无趣,去找哥哥哥哥不开门,无奈她溜进了老马那屋,对着老马床前柜上的各种小玩意起了玩心,一个人静静地玩得好个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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