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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最近忙吗?”

不好。

“你们开学后分的班怎么样?”

也不好。

“有没有碰到帅哥美女做同桌呀?”

这个更不好。

数学课上,何一鸣看到了胡汉典、顾舒语和他的三人微信群里忽然亮起了红点,他激动地赶紧打开,打开以后发现是舒语发来的一条链接——关于她们高中的八卦消息。何一鸣想回信息,却不知怎么回才算回得妥帖又漂亮,就为这个少年愁得不轻。发一句“好久不见,想你们咯!”太油腻也太赤裸;发个“好逗、有意思”,有些突兀和冷淡;发个自己的笑话或近来的趣事又觉冷了舒语,也不算是回复。

何一鸣在课桌下捧着手机盯着对话框,输入了删除,删除了又输入,反反复复。

殊不知这一切全被老师瞧在了眼里,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了。自打补课班与顾舒语分别以后,他们再也没怎么联系了。唯一的关联是他们三人的微信群,胡汉典时不时发个笑话拍张题目,顾舒语偶尔回应几句。正因为顾舒语会偶尔发几条消息,何一鸣把这个群当成了追舒语的最后稻草,狠狠地抓住不放。但凡群里有消息他总是第一时间关注并捧场,还把这个群设置了置顶。

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捧着自己的智能手机低头目不转睛,在当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放在学校,却很尴尬。高中生上课偷看手机,这历来是个难题,管得严了一刀切不现实,毕竟孩子们要用手机联系家长老师、查学习资料、看班级微信消息;假装没看见老师们不好受,也担心学生成绩。数学老师于是将这个情况如实反映给了他们班主任。

巧了,何一鸣的班主任亦物理老师也早发现了这个问题并提醒过他,何一鸣只当是老师平日里的口头禅,没把这提醒放在心上。见不奏效,班主任在下午课程结束以后,将这个问题反馈给了何一鸣的家长何致远,希望家长配合老师共同解决这个问题。作为曾经的高中班主任——何致远最讨厌的就是学生上课不听课玩手机的问题,这头一收到信息中年父亲瞬间气上来了,只等着晚上儿子回来好好谈一谈。

上午老钱总的业务会议结束以后,桂英回到办公室里,将自己的主要客户按照所定展位的个数整理了一番。先给那些有需要有资源有财力定展五十个以上的公司挨个打了电话。好几家均想见面聊一聊,桂英抓紧时机下午约了一家大公司的对接人。

下午和对方聊完新的定价以后,客户那头的负责人专门请马经理吃饭,一来是想在预算不变的情况下再扩展十几个展位,二来把以前定的较偏僻的展位意图挪到会展中心八号馆主干道两侧,这个还需马经理帮忙。桂英一听有些为难,这时候调动展位——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头的负责人见向来豪爽的马经理面色犹豫,连忙点了几瓶单价上千的红酒跟手下人合伙朝桂英敬酒,一来二去,马经理又是个大醉。

晚上八点,漾漾还握着弹弓在家里到处打绿豆,对着墙角的花草、架子上的书本、桌子上的水杯不停地打。幸好绿豆分量轻、漾漾自个手劲小又九成九瞄不准,这才不致打坏什么东西。老马观得喜庆开怀,见娃儿这般雀跃欢腾,也不吭声阻止。致远说了几条规矩,玩到兴头上的漾漾早忘了,无奈何致远只得跟在她屁股后面找绿豆、扫绿豆。

今天给两孙子办了两件大事,老马心里满意极了,跟果子卖了大价钱一样地满意,又跟果子卖大钱的满足感截然不同。老头沉溺其中,竟不知自己已许久没有认认真真听过一回秦腔戏、看过一回电视剧了。

晚上快十点的时候桂英回来了,一进门酒气冲天,嘴里又笑又叫,致远见状快步将她掺进餐厅里喝些牛奶醒酒。

“刚喝的七副中药——白糟蹋了!”老马说着也走到了餐厅里,假装自己要喝水。

“现在还早,我去熬小米粥,二十分钟就好了!”致远看了看表,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转身去了厨房熬小米粥。

“哼哼!又是熬粥!”老马哭笑不得,将嘴咧得如猴嘴一般,摇着头点着了水烟。

“日子好着呢!别天天蔫酸地挑刺了!”桂英醉了却头脑清醒,见老头摆脸色,自己也不由着他。

父女两瞪完眼睛、顶完嘴,彼此无话。忽仔仔回来了,见爷爷和妈妈面对面坐着,自己放下书包也来餐厅休息。

“我妈又喝酒了!”仔仔坐定后一闻酒味儿,一边吃零食一边半抬着眼皮极其平静地说。

“不喝酒哪来钱养你?”桂英醉了,说话也冲。

“没事没事,你喝你的!我这是替我爷爷生气呢!有女如此,愧对祖宗哇!”仔仔说道祖宗两手抱拳高举朝天,说完挑眉瞧了瞧他妈那张臭脸,忍不住自个笑了。

老马吐着烟气不理会,桂英听儿子如此说,抿着嘴将肚子里的笑揉成一团气从鼻子里出来了。

“你笑什么?”致远听儿子回来了,将熬粥的火调到了中上,出了厨房。

“我笑我爷爷和我妈!他两走路甩手的姿势一样,吃饭夹菜的手势一样,大笑时歪头耸肩的动作一样,骂人时说的脏话一样,现在连生气的表情也一样一样的!爸你看!”仔仔笑指两张大脸,来来回回作着比较。被比较的父女两倒不好意思地各自别过脸在心里偷笑。

“今天你班主任为你的事儿专程给我打电话了!你还好意思笑!”何致远瞪着眼睛一脸不可侵犯的严肃。

“什么……事儿?啥事儿?”母子两惊得异口同声。

“你上课看手机,班主任发现了三四回,数学老师也发现了好几回!你是不是仗着刚开学老师们不认识你所以看手机看得有点猖狂?”致远站在桂英身后,不客气地指着儿子的鼻头重重地说。

“看什么手机?你那个机械手机?”当妈的桂英还蒙在鼓里呢。

“早买智能手机啦!跟我这个一样!这家里就剩你不知道了!一天天热闹不热闹!”老马哼笑一声,斜睨桂英。

“我以为他是用我之前那个旧的苹果手机!所以……你是在上课时上网咯?”桂英忽然翻脸,两眼中燃着熊熊怒火。

仔仔乱了,忙道:“不是!不是上网!只是看微信!跟汉典有时候聊几句!不信你查我手机!”仔仔将手机递到了他妈眼前,怕他妈又给摔了,火速攥着手机放到了背后。

“你现在是打基础阶段,一环落下了后面的就很难跟上了!明年就高三了你还玩手机!你雪梅姐的基础远不如你人家还考上了个本科,你现在……”致远正在讲大道理,先听吱一声后闻到一股糊味儿,知道小米粥溢锅了,哗地一下弓着身子提着双肩小碎步跑回了厨房。

老马见女婿如此,心中鄙夷极了,肺腑内一股沉重的失落感,借着烟气飘了出来。近段对他刻意保留的尊重也跟那溢出锅的小米粥一样——糊焦了。

桂英拄着脑袋,凝视儿子片刻,想等儿子狡辩狡辩,见仔仔盯着餐桌什么也没说,知老师说的是铁板事实了。当妈的心中沉得叹了一口气,狠狠地盯着儿子说:“我今年收入少,少很多!我不砸你手机,要砸了我真没闲钱再买了。你用智能手机我不反对,但是你上课频频看手机,竟还被老师发现了、点名了、给家长打电话了!你自己说说,这事儿怎么办?”桂英伸手向儿子讨厌方案。

仔仔知错又委屈地大小眼瞟着妈妈,两片嘴唇动了又动,一时半晌说不出话来。此时致远过来了,三双大眼围成圈紧盯何一鸣同学。

仔仔逃不过,挠了挠头发转了转脑筋,缓缓说道:“期中考试如果……比上次的排名退步了,我把这个手机交给你们。”仔仔说完,扑闪着两眼望着三人。老马用牙签搅了搅烟末,憋不住笑了一声。

桂英双手抱胸开口道:“你们现在刚刚分班,谁知道你在你们班的水平是高是低!以前的排名没有参考价值。”

“其实这样也行,不过最近两周,你把手机放家里,放我这儿!把你上课看手机的瘾先断一断再说!”致远站在桂英身后说。

“放我爷爷那儿……行吗?”仔仔怕被偷窥他隐私,瞄着爷爷和爸妈商量。夫妻两看了看老头,桂英没说话,致远点头答应了。老马倒是欢喜自得,觉自己在这个家里渐渐地有作用了。

说完手机的事儿,仔仔洗澡睡觉去了,三个大人聊起了晓星的事来。何致远一听包晓星一个女人短短时间内找了两份工作,面上平静不生波澜,内心如闷雷打在了心头。她一个二十多年没有出过铺子上过班的人,如今竟有如此大的转变。反观自己,上过大学读过研究生,在学校工作过十来年,从各方面来说是要比包晓星更有适应力、调整力的人,却因为五年没有工作而陷入了对未来的徘徊和对过去的否定。

何致远在等待自己的转变和重新起航,却常常等得失去了希望。越等待越沮丧,在漫长的等待中竟忘了自己为何而等待。包晓星的事情给了他震撼的、猛烈的启迪,这一晚何致远又失眠了。

周二的下午,朱浩天约晓棠在富春小区附近的咖啡馆见面。两人一见面,晓棠大倒苦水,直言她姐多么多么不容易,痛骂钟理多么多么不是人,一番轰轰烈烈地抱怨之后,这才觉口渴了,喝了几口又苦又甜的咖啡。朱浩天一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他准备好的俏皮话,先当了半个小时的听众。待晓棠说完以后,他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这么气你姐夫!要不要整一整他?”朱浩天歪着脸笑问。

“怎么整?犯法的事儿我可不干!”晓棠噘嘴怂了。

“啧!我怎么会害你呢!”说着,朱浩天挪了挪椅子,坐在了包晓棠的边上,两个人头挨着头互相咬起了耳朵。十来分钟后,晓棠坐直了,一脸较真地对朱浩天说:“我想试一试!”

“真的?咱们今天一定要过得这么狂野吗?”朱浩天一脸幸灾乐祸。

“我想替我姐出出气!给他点颜色看看!”晓棠频频点头表示确定无疑。

而后两人去了附近的打印店,借着打印店里的电脑,朱浩天从网上下载了一份文档,经晓棠一个半小时的修修改改,最终的文档终于打印出来了。出了打印店已经快五点了,晓棠给学成爷爷打了个招呼,自己和朱浩天开车去学成学校接学成放学。回来三人直奔农批市场。巧了,此刻钟能、钟理父子两均在。

晓棠让朱浩天在车里等着,自己拉着学成进了铺子,跟钟叔打过招呼,将学成拉到二楼,而后自己在一楼找了个腿脚长短不一的凳子坐了下来。

“你姐咋样了?”钟能不等晓棠落座先问。

“身上的伤好了很多,右眼到现在看不见东西,只能感觉到一点点光亮。”晓棠双手抱胸板着脸。

“哎呦!啧!”钟能一听这个,拍着大腿叹了几口气,掉了几滴泪。旁边坐在小沙发上的钟理双手插兜,右脚踩在破碎的茶几上,目视脚面面无表情。

“叔你别哭了,医生说伤到了眼底得做手术,不做以后看东西看不清。我和英英姐交了钱,明天在北大医院眼科那里做。”晓棠神情镇静语言和缓。

“哦,行,那我明天去看看你姐!你姐夫也去!”钟能说着擦了泪戳了戳一边呆坐的儿子。钟理依然面无表情,像个蜡像一般。

晓棠叹了口气,瞥了瞥钟理又面朝钟叔开口:“叔,没必要了!我姐不想见。她现在不能哭,一哭眼睛肿得严重,影响明天的手术。我今天过来,是我姐让我送个东西!”晓棠说完,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文件袋装的文档来,她把文档往破碎的茶几上一放,三人坐在三方均能看得清那文档的第一页写着的几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哎呦呦!这是干啥呀!”老人家一看这个,本来接东西的手又缩了回去,而后又拍肚子又抹泪地颤着声喊:“这是干啥呀!娃儿还小着呢!这是干啥呀……”

“叔你别哭了,离婚是他两的事儿!迟早要了断的!呃……行了,文件送到了我也没事了,我走了!叔你好好的!照顾好学成!”说完,晓棠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利落地离开了,离开时瞅也没瞅一身乌黑死寂的钟理。

出了铺子包晓棠心里大快脚上轻快,离了巷子踩着高跟鞋一路噔噔噔地往朱浩天的车里跑,上了车又惊又喜、又爽又怕!

“要……那两人真离婚了怎么办?”朱浩天有点后怕,亦自觉有点缺德。

“两个人不想离婚,我个外人再怎么做手脚都没用!两人缘分到了,我再怎么搓和也徒劳!这样吓一吓他,也让他知道我姐不是非他不可!”晓棠脸上淡定。

“要是你姐夫想离你姐不想呢?”在晓棠离开车的这会功夫里,朱浩天充分意识到了他出的是一个绝对的彻底的馊主意。

“他要主动提出离婚,那就表示他真的不在乎我姐了!要这样,那我愿意当个恶人,替我姐断了这段委屈的婚姻。”晓棠言辞郑重。

“那孩子呢?两孩子要觉得是你这个小姨搅黄了他爸妈的婚姻,将来会恨你的!”朱浩天一人在车里时坐卧不安地涌出了好多担忧。

“你不早说这些话!哎……放心没事的!别说两孩子,就算是猫猫狗狗也早觉察出他两婚姻有问题了!将来等他们长大了、结婚了、理解了,那时会谢谢我的!”

“嘘!既然这样,那就行!现在替你出气了,接下来该想想咱两晚上怎么安排了!”

两人在车里先是计划着吃晚饭,又盘算着晚饭后去哪哪哪玩一趟换换心情。

晚上朱浩天带着包晓棠去吃小村里的广东菜,回来后在市民广场上拉手散步。正是这一晚,朱浩天在市民广场的路边大方表白,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蜂拥的人流中紧紧拥抱并热情接吻,算是为这一段关系盖棺定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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