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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给他打钱呢?”
“打还是不打呀?”
慢行的车里,女人循环自问。
下午忙完天成集团的那场会议,晚上和外地客户喝酒吃饭联络关系,晚饭结束后马经理一个人开车回家。路上想起致远,不知他在外租房过得怎样,一时心软想给他打点钱,又怕他蓦地清高附体生气拒绝,伤了文艺人的自尊不说,还伤了夫妻俩的感情,白白地找气受。
“哎呀……打不打呀……啧……咝……”女人反复琢磨,爱与忧搅成一锅八宝粥。
这些年自己在外赚钱,每次给致远打钱都需找个不可抗拒的理由他才会欣然接受——漾漾的幼儿园学费、仔仔新学期的生活费、今年全家人的保险……十几年前在致远的学校宿舍里,桂英专职带仔仔的时候,致远将他的工资卡交桂英保管,桂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后来反转了,轮桂英工作了,她也好几次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致远管,可致远硬是不要。
所以,怎么给钱,成了桂英的一大困扰,特别是从老头来了之后更纠结。
家里的经济安排从他俩结婚前便定了:三分之一眼前花,三分之一为他俩老了以后,三分之一为买房。谁成想买房的时候一下子掏空了,还欠了好多钱,前几年房贷和债务还完以后,两人商量继续按照以前的方式支配收入。桂英整天忙着赚钱,很少有时间给自己花钱,而两孩子和家里的生活开销大大小小、一笔一笔地琐碎又麻烦,只能交给致远来管。本来奔向小康和小资的日子应是一帆风顺,可问题是桂英每次给钱给得倍不痛快——一次性给多了他不要,给得太频繁他也不要,给得太慷慨大气他更不要……
“哎呀烦死了!”桂英握着方向盘无声地抱怨。
夫妻之间,一个赚钱一个不赚,不赚的向赚钱的伸手或开口,这种艰难桂英不是不懂,但太过高尚敏感了常搞得另一方头疼。在很多正式的工作场合,马桂英作为一个市场经理常为各种芝麻绿豆大的琐事分心出岔——比如说致远出去买大件东西时会不会没钱支付、他出去体检体检公司会不会额外收费、给两孩子洗牙是否加点钱有更优惠的套餐……何致远向她开过几次口全是因孩子,他是那种自己出去看病倘钱不够了可以打道回府的人,而桂英最担心的正是他一个大男人好面子活受罪,出去吃饭的时候饭吃了钱不够。
桂英巴不得让致远管账,一个月给自己几千元够花即可,省事又省心,奈何致远始终不同意。这个月他在外面自己租房,房租付了多少桂英没问,他近来手机里的余额桂英也查不到,每次问他钱够不够他永远回答够用或是说还多着呢,朝致远的微信转了几次账他不收,银行卡里打了几次钱也没见他动用。
马桂英一方面很欣赏甚至特自豪丈夫的这种清高,可落在搅不清、抹不净的现实生活里,致远的清高委实给她带来的麻烦更多。女人一路上想得不顺气,接了个工作电话以后,思维才转移了。展会最重要的两天终于结束了,中年女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每年能亲眼目睹展会顺利开展、顺利结束,前期两个月无论多么辛劳或煎熬,马经理认为是值得的。
到家后胃里不舒服的桂英喝了两片消炎药,跟老头聊了几句,然后抱着女儿去房间睡觉。睡前她一边听女儿天马行空地胡说八道,一边计算自己这次展会的收入。腹算了好几遍,比上半年那场又少了大几万,要不是王福逸给她临时介绍了好多客户,估计她这回亏得更大。桂英心想等展会忙完后,一定得好好感谢王福逸的帮衬。
漾漾在妈妈怀里的小情话还没倒完,脑门一抖,听见了妈妈的呼噜声。小孩自觉无趣,溜下床、出了房找爷爷玩。马桂英这一觉从周二的晚上八点多一口气睡到了周三早上六点,可算是睡饱了,老马放了不少的心。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冈。她采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她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噻箩箩哩噻箩箩哩噻,噻箩箩箩噻箩……”
周三上午十点半,一群孩子咿咿呀呀地根据老师的指挥唱歌,唱完儿歌以后,中班音乐老师方映红关了音乐,走到孩子们中间大声而缓慢地问:“这首歌大家是不是都学会啦呀?”
孩子们松散地点点头。
“还有没有人不会唱呀?不会唱的举手哦!”方老师表演举手的动作。
底下的孩子傻乎乎地看着老师表演,没有下文。
“好!那宝宝们都会唱了以后,咱们接下来要学着跳舞啦,跳这首《采蘑菇的小姑娘》,等我们学会以后呢,就可以在期末结束的时候,跳给咱们的爸爸妈妈看了!好不好?”
“好——”孩子们根据习惯拉着长长的尾音回答。
“那好,我们现在要去幼儿园的舞蹈室学习舞蹈了,请大家排好队,然后跟着老师去舞蹈室。快站起来排队吧!”方映红两手加急地比划。
二十多个四五岁的宝宝在方老师的指引下排成了一条弯弯扭扭的彩虹线,三十多岁的方映红于是带着孩子们去宽敞的舞蹈室学跳舞。到了舞蹈室以后,方映红去开机器、找视频、调声音,第一次进幼儿园舞蹈室的中班学生们被花花绿绿的室内装饰所吸引,瞬时间在舞蹈室里跑跳叫喊起来。
其中一男孩追着他心爱的女孩到处撒腿奔跑,小女孩小跑着在前咯咯笑,待回头看男孩时,眼见自己快被抓住了,小女孩啊地一声哨子响,然后猛烈地朝门口大跑。门是透明的玻璃门,小女孩没看清以为门开着,加速大力地冲了上去,意图躲在门外戳打小男孩。
“咣——”地一声,玻璃门震出了颤音,一瞬间所有人的双眼皆朝舞蹈室的玻璃门那儿望去。只见一女孩先五体大张地将自己粘贴在透明洁净的玻璃门上,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朝后倒下去,继而抱着脑门嚎啕大哭。
方映红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抱那小孩,扶起孩子时额上鼓出了一个核桃大小的红包。
“何一漾?何一漾?漾漾不哭啊……”没错,撞门的小女孩正是何一漾。方才跑得笑得有多灿烂,此刻哭得疼得便有多撕心裂肺。方映红怎么安慰也不抵事,显然撞得有点严重。
“方启涛你又欺负何一漾了?”方老师严厉地叱问追女孩的小男生。
“没有!我们在玩呢,是她自己撞门的……”方启涛吓得耸肩哆嗦,出口的话却十分稳当。
方映红判他无辜,只能安顿好其他小孩,抱着漾漾去找他们中班的班主任。班主任一看伤得严重哭得更严重,决定联系家长。
“喂大?”
“咋?”
上午十一点,老马正躺沙发上看电视连续剧,电话响了。一瞅是桂英打的,老头赶紧起来接听。
“刚漾漾老师打电话说漾漾撞到玻璃门上了,我这会忙着过不去,你现在要是……”
“行行行你甭管!我马上去幼儿园!”老马不等桂英支支吾吾地说完,直接打断她喊了出来。
“那行,那你去吧。不是很严重,你别太着急了!”桂英叮嘱。
“知了知了,赶紧挂吧。”
老马挂了电话,穿上鞋拿了钥匙,大步流星地直奔幼儿园。十来分钟后老人带着西北风抵达幼儿园,顺着熟悉的哭声老马找到了人。小孩本已哭得渐弱了,见爷爷来了,一张嘴啊呜啊呜地嚎叫,张开双臂哭着要抱。馒头大的小脸上撞出红枣大的硬疙瘩,擦皮的地方渗出了血,又白又嫩的额上一片血红,小鼻孔怎么擦也擦不尽淌出来的鼻血……方老师在旁一边帮忙擦鼻血一般跟漾漾爷爷解释小孩如何被撞,老马抱着漾漾一颗心揪得生疼,哪里听得进去。
“哎漾漾爷爷你好!我是漾漾的班主任赵老师。我想问下现在联系漾漾的家长是联系谁比较方便?刚才漾漾爸爸的电话我们打了好几个也没打通,最后是从小班的刘老师那里找到漾漾妈的电话才联系上的,结果来的又是您!”旁边的另一个女老师上前跟老马说话。
“哦!小赵老师啊,你好你好!我是她外公,我把我电话留在这儿吧!”老马急得忘了方言转国语。
“哦……好的,您写在这里吧!我们以后有事情了第一时间联系你!因为我知道漾漾妈一直比较忙,而且最近我见您经常在接送孩子!”
“对对对!”
老马左手抱着漾漾右手拿起笔,在漾漾的家属一栏,光荣地用小楷签下了马建国三个字。这么多年以来,没几件事的兴奋值可以高过这次签字。跟他女子英英的女儿——小不点儿的命运在这里以一种很官方的方式产生强力关联,老马喜得得意,一种极大的成就感、得胜感笼罩在老马身上。
跟两位老师打完招呼,老头抱着小乖乖去了附近的社区医院。中午十二点,看病的人不多,漾漾一进社区医院那惊破天的哭声瞬间引来所有人的关注。排在前面两位的病人见小孩哭得悲惨且头上一片血红,赶紧让位请老人家先进诊室。
医生一查,出血并不严重,撞得有点瓷实,鼓起的包硬得跟核桃似的,瞧着挺吓人的。医生和护士对外伤作了处理,然后开了些外敷的药,这出撞门的伤,算是看完了。出了医院,老马拉着头上打着绷带的小孩,找到一处路边的木凳子休息。
“我娃嫑哭啦!再哼哼唧唧爷得批评你了!你跟你妈一般虎,你比起你妈可差远了。你妈小时候是追着男娃娃打,你是被男娃娃追得撞门——瞧你这德行!你妈小时候从两米高的柿子树上掉下来,拍拍屁股自个起来,吭都不吭一声,回来还能拉条大柴火!你看你,撞个包弄得跟杀猪似的,整得人家护士不敢下手!”老马说完大出一口气,然后取出胸兜里的汗巾擦他满头的大汗。
“嗯——”漾漾见被批评,哭着捶打爷爷的膝盖。
“你妈小时候多彪呀!被牛踩了追着牛打,跟男娃打架输了她非得再来一场,放羊的时候满沟的羊每一个跑得过她,人家骑自行车从她身上碾过去她把人车胎扎破了!一巷子的男娃被你妈一个整得服服帖帖,邻家比她大的男生连爷爷家门前都不敢过!你瞧瞧这本事,有几个女娃娃有你妈这能耐?咋——你妈生出了你这软绵绵的小蠢蛋?”老马说完戳了戳漾漾的小鼻头。
漾漾努嘴生气,张嘴像小狗似的去咬爷爷的食指。
“别哭啦!你哭得爷颡(音sa,方言中指头或脑子)疼,消停消停先!是这,你思考思考,你想吃啥零食或者买啥玩具,爷这回成全你!只要你嫑哭行不行?你只要嫑哭,你想要啥爷给你买啥——成交不?”老马听小孩哭了大半个钟头,早腻烦了。
谁知这一招果真奏效,漾漾跟表演似的马上收住了梨花落雨之态,乖乖地点点头。
“你是要吃零食,还是要买玩具?”老马征求小人儿的意见。
“玩具……零食——不对!我要玩具……”满脸泪痕的小孩被这忽从天降的意外之喜蒙傻了,显然还没有想好答案。
老马从鼻孔里笑出一声。
“我想要买机器人,跟方启涛一样……一样的机器人。”黑眼珠子转了半晌,终于想到了答案。
“女娃子买啥机器人!这个不好,再想想!”老马不满意这个方案。
“嗯——我就要买机器人!”小乖乖甩了甩小手扭了扭小屁股,小嘴巴咧了个老长,一场血雨腥风的假哭即将到来。
“哎呀……罢咧罢咧,看你受伤的份上,爷给你买!”
老马心软了,拉起漾漾去附近的超市买机器人。今天老农民可算是下了血本了,买了个六十多块钱的大机器人。脑门上缠着一圈白色绷带的小孩再也感觉不到痛了,一路举着机器人呜呜哇哇地和它说话。
“呜——飞起来啦!你是小超人!快飞呀……”声音纤细的小孩冲机器人说。
“哎呀呀……我没电了,我飞不起来了,怎么办呢?”声音粗浅的机器人回答小孩。
“没关系,我给你加油!嘀——加好啦!你可以飞啦!”小人儿说。
“那好吧!我飞起来了!你看我飞多高!看见我的翅膀没?我可以带着你飞到小鸟的身上……呜——”机器人说。
“我也飞起来啦!我们去那边的白云上吃冰淇淋好不好?”小人儿提问。
“好哒!丢——到啦!你先坐在这个白云上等着,我给你买冰淇淋去,马上回来!丢——”机器人回答。
“我还要一个蛋挞,不是,两个!”小孩说。
“收到!你等着我哦!但是……我没有钱怎么办呀……”机器人问。
“这个嘻嘻……我也并没有哦!你可以找你朋友借钱吗?”小孩问。
……
老马从超市回来一路地找小店吃饭,小人儿被爷爷拉着根本不用看路也不用使劲走,一个人自言自语扮演两个角色,玩得不亦乐乎。这段路走到头后,老马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忽然小人儿抬头问老人。
“爷爷,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啥?”
“机器人是人吗?”
“嘿嘿……你问的这是啥问题呀!机器人哪是人呀!”见小孩凝眉不懂,老马补充道:“机器人不算人。”
“哦……那蜘蛛人是人吗?”
“不是!蜘蛛人是蜘蛛变的,它说到底是蜘蛛不是人。跟猪八戒一样,猪八戒是猪,不是人!”
“好吧!超人是人吗?”小孩连环提问。
“这个……啥是超人?”老马反问。
“会飞的人。”
“哎呀……这个……”老马挠了挠腮帮子,回道:“超人……不算吧。”
“喔——小人阿莉埃蒂是人吗?”
“啥是阿弟?”老马俯首,虔诚请教。
“就是这么小这么小的小人。”漾漾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划出蚂蚁大小的体量。
“哦!这不跟土行孙、哪吒一样嘛!哎呦……小人……算——吧!”老马这次被问住了,答不出来所幸糊弄小娃儿。
“那坏人是人吗?”
“哈哈哈……坏人当然是人啦!坏人不是人你咋叫他坏人呢?”老马挠着脑门答。
“机器人是机器的人,为什么它不是人呢?”漾漾举着机器人,两眼释放着百万个为什么。
“它又不吃饭,人得吃饭、上茅厕,还得睡觉、说话、跟人吵架,没这几样它不算人!”
“如果我的机器人会睡觉、说话、吵架,那……那它算不算人呢?”
“呃……”老马答不出来了。
“如果机器人……打败了人,那人怎么办呀?我们怎么办呢?要是机器人把人干掉了,那我们还能在地球上住着吗?”脑子受伤的小孩天窗忽开,今日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显然,老马的经验不够用了。
“罢罢罢别问啦!你把爷问烦咯!咱吃饺子去吧,三鲜饺、芹菜饺、香菇饺,你不是爱吃饺子吗?你把问题先攒一攒——啊!”老马说完拉着漾漾拐了个弯,去了一家东北饺子馆。
爷俩今天午饭吃得有点晚,多点了一份韭菜肉饺。一个鲜嫩嫩、香喷喷、热乎乎的饺子下肚后,小人儿再也没有为什么了。没多久三盘饺子吃完了,祖孙俩抹干了嘴,老马吭了一声,然后开启了一个严肃的话题。
“饭——吃完啦,伤——包扎啦,接下来爷爷送你回幼儿园,然后爷自个回家睡大觉,成不?”老马故意逗小娃娃。
左手拿着机器人的小姑娘,瞬间一张脸从白变成窘,小嘴咧到了哭的标准姿态。
“走!”老马起身去付账。
漾漾坐在凳子上,小身板霎冰凉。
“还不走?”老马付完账回来催她。
“我……可不可……不去幼儿园呀?”小孩哽着嗓子超小声地请示。
“那不成!幼儿园学费多贵呀!你不学文化课,将来跟爷一样——在屯里混吗?”老马说完将漾漾拉下来往饺子店门口拽。
“我不想去幼儿园!”漾漾一秒钟流下了两滴天使泪。
“咋地?方启涛又打你了还是有谁欺负你了?爷找他算账去!”老马压粗嗓子问。
“没——有,可是我不想去……我可以在家里……上学吗?”小人儿立马瘫软,蹲在了饺子店的门台上,抱着老马的小腿赖着不走。
“哎呀……可以,是可以,但只能咱两知道,以后谁也不能说!要让你爸妈知道了,他俩不仅揍你,还得打爷爷一顿!那咋整?你也不能告诉你哥哥,你哥哥最爱告状了,坏得很!哎对了,你不能白在家里待着呀,爷教你两首诗,你要背熟了,爷爷才能答应你不去幼儿园。”
“嗯,可以哒!”
四目相对,谈判非常顺利。小孩这才站直身体,跨出了饺子店的店门。
“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不准跟别人说哦!”老马得意洋洋。
“嗯。”漾漾止住了泪,若无所事地抠鼻屎。
“爷爷先教你第一首啥呢……哎呀,教你点啥玩意呢……”
正午的梅陇路上,绿荫夹道,一老一小,摇摇摆摆。老马仰天或低头,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忽然间一张嘴拍着胯说:“哦有啦!教你对对子。爷念一句你念一句,听着哦——‘多对少,易对难。虎踞对龙蟠’。”
“多对少,一对男,护具对龙盘。”漾漾哪里懂爷爷教的是什么,只管跟着老陕腔一字一字地囫囵乱背。
“‘龙舟对凤辇,白鹤对青鸾’。”说实话,老马好些也不懂。自小随着先生摇头晃脑地跟读,即使读了数百遍,好些字依然不懂,早年先生教的意思也忘了。
“龙钟对丰年,白盒对青峦。”漾漾背得麻溜溜的,只当是儿歌一般念得顺嘴上口。
“‘风淅淅,露漙漙。绣毂对雕鞍’。”
“风细细,路团团,秀谷对刁安。”
“‘鱼游荷叶沼,鹭立蓼花滩……’。”
安宁的梅龙路,因这韵味十足的诵读声,显得格外清明愉悦。
包晓星昨晚买好了回老家的车票,今早照旧去服装店上班,为了多赚些钱,能少请假尽少请假。中午吃饭的功夫,她给桂英打了一通电话,询问她回去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或者从老家带东西。桂英想给二哥寄几样礼物,两人约好了晚上去晓星家会面。晓星下午将学成从学校接回来,陪儿子吃了个晚饭,告知儿子她将回老家的事情。虽只有六七天,母子俩难舍小别。一番叮嘱、三番交代以后,晓星将儿子送回了农批市场。
麻辣烫那边的假昨晚请好了,包晓星只给自己留了一晚上的时间收拾东西。自己的东西倒好收拾,给老家人送礼这事儿,女人一时难住了。幸好,七点多妹子晓棠来了,一来帮她整行李,二来为她送行。老家现尚有一小姑一二舅,亦有不少原先频来往的亲友,见姐姐陷入僵局,晓棠三下五除二地确定好人头和几样待选礼物,而后姐妹俩火速去了附近的特产超市。
九点多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时,马桂英也到了富春小区的楼下,将自己给二哥准备的礼物托给了晓星。三女人许久不见,上楼后一番叽里咕噜地寒暄吵嚷,然后桂英和晓棠帮晓星收拾日用所需,晓星跑去房间跟女儿梅梅打电话。十点多晓棠送走桂英姐以后,专门在楼下的商店里给姐姐买了好些路上吃的零食。
“星儿明天走,你送送她能咋地?你俩口子这样僵着……”老人家还没说完,被中年人厉声打断。
“别叨叨叨的,一晚上说了多少遍了!”钟理嫌烦,带上打火机和烟出了铺子。
“罢罢罢……你们能过就过,不过拉倒,谁的日子谁操心。”老人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嘴里喃喃,心底失落。
已经九点多了,钟能洗了几件衣服睡觉去了。明早他要送学成上学,不用四点起来,可以多睡一会儿。老汉躺在床上发愁,愁的是怎么跟他的顶头上司——李经理交代。迟到一两天还可以谅解,连着七天送孩子意味着七天迟到,即便他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也说不过去呀。毕竟,工作场合只讲合同和条款。
“你大让你去送送,你就去送送呗!咱这年纪再找一个,甭管多好,也没有原配好!”晚上十一点,十来平米大的小火锅店里,拥有弥勒佛同款大肚腩的老陶擦了擦汗冲钟理说。
“哎……”钟理低眉摇头,一脸冷漠之色。
“去送吧,修复修复你俩的感情,再怎么说错在咱动手不在人家分局!”
“感情只分有和没有,哪有什么修复不修复的。”
“呐……是学成他妈对你没感情了,还是你对学成他妈没感情了?”老陶鼓着右侧腮帮子顺嘴问。
“啧哎呀……不聊这个了,喝酒喝酒!”钟理自己仰头喝了一小杯。
“好好好,不聊你家的,我聊个别家的。市场里的老秦晓得不?现在新开了一家茶叶店,比原先这个还大还气派,茶具、茶宠、各地茶叶一应俱全,店在红枫路上,生意还不错!”
“老秦那德行——偷奸耍滑、捧高踩低的,我看他呀,干不长久!现在这生意又不是前十年,人傻客多钱好赚!”钟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啧!你别那么说老秦,他性子是有点那啥,架不住人家勤快呀,做生意就这样,多劳多得!你呀,咱俩个,都得朝人家学习学习——学人家的勤快!”抠门但善良的老陶看不惯钟理现在的低沉,总想着法子调动他、启发他。
“哼!”钟理挤挤眼,不屑一顾。
“生鲜区的小贾记得不——被他弟媳妇撵着打的那个?人家现在不卖牛肉了,听说跟朋友合开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还不错!我路过一次他家店门口,店里的客人真不少!”
“小贾是老实人,赶上了!运气好!”钟理没抬眼地夹菜吃。
“他运气好?老婆老妈那样子还运气好?你这人哎呀,不是老哥我说你呀,太消沉了,见不得别人比你好!你这样想哪成呀?这样只会越混越潦倒!咱得认清自己、接纳自己,然后才能好好发展好好干事业不是?”
“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潦倒?”钟理破罐子破摔,脸面早磨完了,也不怕老陶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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