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零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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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九，你与我在暗梅山谷一起生活那么多年，难道还不能互相信任吗？”时无一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飘荡，显得虚无缥缈。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时湫亦嗤笑道：“信任你？有必要吗？”

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替代品，连仆人都算不上，随时能让她消失。

“局外者就不要插嘴。”时无一睨了他一眼。

时湫亦柳眉一挑，如此的情况下，他唇边的笑意也丝毫未减，只是从弯弯的笑眼里迸发出危险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零九向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又面向时无一，“我不否认你说的话，世间的确没有任何关系，会像我与你这般亲密无间。”

“那为何……”

“因为你实在无法让我信任。”零九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话语很直接，“你心里一直都还怨恨我吧？”

时无一一言不发，目如寒箭。

“看吧，我要如何去全心信任一个对我怨念如此之深的人呢？不过……”零九平淡的语调转了个弯，“这也不怪你，若是我被人强行互换了灵魂，去当替罪羔羊，我也一定恨透了那个毁掉我人生的人。”

时无一望向零九，眸中倒映着高大威武的狼身——这个原本属于她的身体。

她本来是一只的灵狼，某日修行至雾川附近，突然被打晕。再次醒来，已身在鬼族领地，变成了一个人类小女孩。

思绪飘到在雾川那最黑暗的几年，鬼族各式各样残忍变态的刑罚历历在目，光是回想，身上就剧烈的疼痛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零九看着她苍白的脸，像是在惋惜什么，“多和我说几句话都受不了了，亏我在暗梅山谷养了你这么久，真是个白眼狼！”

“不是养我，你只是在养你自己的身体！”时无一终于忍不出，反驳了回去，“为何要这么做？这次破坏如此之大，连霁影都回不了巫族，你就不怕暴露行踪吗？”

“怕？”零九笑出声来，它起身跳上最高的一块岩石，居高临下地盯紧时无一——

“你可别弄错了，这是一次宣战，既然是宣战，自然是动静越大越好。”

“向巫族宣战吗？”时无一问。

零九扬了扬下巴，狼眸中尽是傲气，“是向整个玄古大陆。”

时无一微微蹙眉，当下觉得他们的目标不切实际，却没有多言，只道：“若只是宣战，为何我不能知晓？”

“为何你要知晓？”零九满是嘲讽之意，“难道……在我的身体里待久了，连你自己本身的灵魂都忘了吗？”

时无一眉头更深，按捺住心里的不耐，“其他同伴还在巫族人手里，你就不怕他们被牵连吗？”

“你是不是傻？”这次是时湫亦回答了她，取笑道，“我能站在这，不就代表其他人也能出来吗？”

时无一略感惊讶。

曾经有几个巫鬼成功逃出雾川，没有被巫族带回去，原本以为时湫亦是其中一员，现在看来，他曾同样是被禁于巫族领地里的巫鬼。

原来零九的势力竟不知不觉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而且巫族丢了巫鬼，为何一点信息也没传出？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零九狼眸半眯，“巫族不过是有幸继承部分神力的人罢了，归根结底也有七情六欲，逃不过俗尘凡事，只要稍微利用下‘人性’，想隐瞒点区区小事还不简单吗？”零九声音低沉，似有掩不住的嘲笑，但时无一却觉得这次的嘲笑不是对她的。

“所以……”随着真相逐渐明显，她的心也越沉越下，“如果我没有发现你们的计划，是不是就成为这场宣战最后的牺牲品？”

这次的宣战无疑是成功的，巫鬼即将与整个玄古大陆为敌。

若不是她发现端倪，追查过来才知道自己已沦为被遗弃的棋子，最终等待她的结局，只有杀鸡儆猴，任人宰割。

零九和时湫亦的目光令她感到绝望，那双原本属于她的狼眸里，此时尽是深不可测的冷漠，如同看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为什么……”她身上的力气突然像被抽走了一样，只能靠着树干，稳定摇摇欲坠的身体，“把我卷入这场混乱的人是你，你曾经答应过的，只要配合你完成任务，你就会把身体还给我。”

零九从岩石上一跃而下，一步一步逼近时无一，“我当然可以还给你，不过，已经和人类产生羁绊的你，还能做回狼吗？”

她的身子猛地一震，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无数张面孔。

“一开始的你真的很和我心意，聪明又听话，甚至很多地方都超乎我的预期。”零九踱着步，围绕在她四周，“只是你成长的速度太快了，有了自己的思考和秘密。”

她呼吸微滞，寒意从心里传到指尖。

“你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吗？”零九突然一口咬住她的肩头，泄愤一般，狼牙穿过衣物直达皮肤，“你的想法我可是一清二楚！让世人接受巫鬼？能够和巫鬼和平相处？太天真了！清醒点吧，你只是寄居在我身体里的一只灵兽，根本就不是巫鬼，根本无法理解生来就是巫鬼的痛苦！”

“人生在世，尽是事与愿违。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出生在雾川？愿不愿意认一个刚一出生就想掐死孩子的女人做母亲？愿不愿意每天都在泥潭里生活？愿不愿意为了抢一根骨头就和伙伴们争得你死我活？一想到我的身体里产生出这样可笑的想法，我就恨不得撕碎了它！”

时湫亦此时也沉默了，闭起眼睛，眉宇间尽是沉痛。

一阵狂怒过后，零九稍微冷静了些。

“我们明明也是受害者，为什么没人愿意谅解？也许一开始只是偏见，觉得只要与鬼相关，就应该远离，当这些偏见潜移默化进化为‘常识’，再想要改变，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没有人会特意去印证常识的真伪，冥冥之中就开始遵守它。那些巫族人打着救我们的幌子，封印灵根，将我们囚禁……是谁允许他们这么做？我们凭什么不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凭什么就该在孤独中等死？凭什么要用‘巫鬼’这种词来称呼我们？如此做法，与鬼族有何区别？难道他们都忘了，我们同时也是月巫后人吗？”

时无一被扯到地上，肩膀的血已经渗出衣服，冷风飕飕，从衣服破洞出灌进去。

在这具身体里活了这么多年，她是最能明白“巫鬼”真正处境的第三人，越是了解，越是忍不住想帮助他们。

零九睨了眼低头沉默的时无一，向她靠近一步，声音低沉道：“世间有一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你有一样的怨恨，曾经也是最亲密的伙伴，但很可惜，你亲手切断了所有联系。”

“知道吗？我唯一讨厌你的地方，就是你让我身边牵连太多不该有的东西，导致我不得不再次抛弃自己。”

零九蹭了蹭她的肩头，似乎在跟这具身体做最后的诀别。

传到耳边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抬起头，零九决绝的目光让她明白——这具身体，也马上要被遗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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