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公子向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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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之后，杨小兰本以为从此会过上幸福的日子，不料却发现英俊的老公武敏之竟然是个性格乖张怪癖之人，处处跟他的恩主武后作对，不守礼法。

如此一来，富贵怎么能够长久？

杨小兰越想越害怕，哀叹道：“我从太子病魔的火坑中跳了出来，又进了武敏之心魔的火坑，总而言之，我是摆脱不了守寡的悲惨命运啊！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可怜世上美丽的如花的人儿啊，为什么都这么命苦呢？”

武敏之做了什么，让老婆如此失望呢？

原来，他在结婚之后继续我行我素，挟爱佻横，恃宠而骄，根本不顾及已经怀孕的杨小兰的感受和将来的幸福，经常拈花惹草，有时住在外婆家。

每当他违反礼法，武后想要处罚他时，年迈的荣国夫人便以拐杖顿地，呵护他道：“老身的外孙儿谁也不准动他，谁要动他就让老身先死在她的面前！敏之啊，心肝宝贝啊，快到老身这儿来！”

然后，荣国夫人将武敏之搂到怀里，抚摸着他的头、背，说：“我的心肝啊，可爱的外孙啊，香喷喷的、粉嫩粉嫩的，多可爱啊！”对他爱不释手！

咸亨元年四月，九十一岁的荣国夫人带着武敏之一起，跟随帝后到九成宫休养。

这一年，天下四十余州出现旱情、虫灾和饥荒，朝廷允许老百姓前往各州逐食，李治也准备前往水运方便的洛阳，他的应对措施有：

① 亲自审问囚徒，能赦免的就赦免。

② 派天师到名山大川祈祷风调雨顺。

③ 大赦天下，改元咸亨。

④ 改蓬莱宫为含元宫。

⑤ 避正殿，减膳食。

⑥ 下诏明年正月前往东都洛阳逐食，以解决文武百官的吃饭问题。

不料旱灾未消，又有人祸。自文成公主嫁入吐蕃后，为吐蕃带去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和工具，吐蕃王国的国力因此而蒸蒸日上。

吐蕃宰相论钦陵学习中原文化以后，成长为雄才大略的一代名相。不过他并没有对大唐感恩戴德，反而把大唐作为他练成绝世武功的试验田。

乘着大唐用兵辽东，无暇西顾的功夫，论钦陵发兵攻下吐谷浑，然后攻陷西域十八个羁縻州，又与于阗联合起来攻袭龟兹拨换城。

李治只好罢免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编制，任命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为副总管，讨伐吐蕃并协助吐谷浑复国。

七月，薛仁贵、郭待封率军行至大非川，被吐蕃论钦陵打败，薛仁贵等三将都免死除名，吐谷浑、鄯善、且末之地，正式被吐蕃王国所占据。

因为军情紧急，李治和武后于八月十七日回到长安含元宫宣政殿办公，荣国夫人仍然留在九成宫治病休养。

接到兵败大非川的战报后，举朝震骇，议论纷纷。武后翻查兵书，找到《孙子兵法》，对李治说了这样一段话：

“孙子说：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

“陛下因为高句丽之胜而有些飘飘然了，所以忘记了孙子的警告，而调遣远在辽东的薛仁贵卷甲而趋几千里，倍道兼行，千里而争利，哪有不败的呢？”

李治恍然大悟，说：“哎，如果娘子早点提醒朕，国家哪会遭受大损失呢？朕虽然回避正殿，反躬自省，但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啊！”

“其实太宗皇帝早就用《孙子兵法》教导过朕，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关键时刻，朕怎么就忘记了呢？哎，瞧朕这脑袋，经常犯头晕啊！娘子还是要多多为国操劳呀！”

武后紧紧握住李治的手，说：“时势再难，妾也要和夫君共同渡过！”

九月十四日，长年诵经礼佛的荣国夫人因病逝世，享年九十一岁！这个岁数在当时只有得道的天师、隐士和高僧才能够享有。

灵柩运回长安，武后抚摸着棺椁痛哭失声，李治敕命文武九品以上官员及外命妇都到休祥坊荣国夫人宅弟哭吊，追赠荣国夫人为鲁国忠烈夫人。

国家如此艰难，而武敏之依然嘻笑玩乐，幸灾乐祸。杨小兰再三劝说，武敏之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嗔怪老婆爱唠叨啰嗦！

杨小兰见老公不听她的话，气得真流泪，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武琬回娘家去了，杨思俭和张夫人都很喜欢这个外孙儿。

在为鲁国忠烈夫人服丧期间，武敏之不守礼法，回到家里后竟然私自脱下衰绖，换穿吉服，然后歌舞奏乐，观赏歌妓表演。

武后唯一的宝贝女儿太平公主年方五岁，带着一群宫女来到鲁国忠烈夫人家吊唁外婆。武敏之当时住在外婆家，身穿大红锦绣袍衫，脸上毫无哀痛之容。

年幼的太平公主也学过一点礼节，说：“表哥，外婆登天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悲伤呢？连不相干的外人都来披麻戴孝，跪拜痛哭呢！”

武敏之不耐烦地回答：“你还小，表妹！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懂我的心情了！”

看到他观赏歌妓表演，太平公主又说：“我听说服丧期间，歌舞、宴会、游戏、婚嫁一律停止，表哥为什么不遵守规定呢？皇后身穿齐衰裳，在宫中绝食，昼夜啼哭，系紧腰绖过苦日子。外婆平时最疼你，你为什么不尽哀呢？”

武敏之看看身上的大红锦绣袍衫，说：“哼！外婆生前喜欢我这个样子，怎么啦？看不惯可以出去嘛！”用手指着门外。

宫女们都愤愤不平，窃窃私语道：“他还是秘书监、弘文馆学士呢，恐怕没有读过《 仪礼??6??1丧服》这一卷，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嘻嘻……”

武敏之闻言大怒，将太平公主和随身宫女都轰了出去，啪地一声关上房间大门。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武敏之命奴仆买来酒肉，一边听丝竹之乐，一边大吃大喝。

太平公主和随身宫女自己在厨房里生火做饭，每人喝一小碗米粥。

宫女们喝完粥后，继续议论武敏之，说：“皇帝、皇后都在宫中啼哭尽哀，穿齐衰裳，撤除乐舞、宴会，这个郎君平时最得老夫人的宠爱，老夫人走了他竟然一点都不难过，真是个衣冠禽兽啊！”

有的宫女说：“奴婢看他不仅没有读过《周礼》、《仪礼》和《礼记》，连《孝经》恐怕也没有看过，不知道忠孝二字，连奴婢养的那只大黑狗都不如！”

武敏之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后，怒气上升，邪火喷涌。他眼珠子一转，想出恶计，对宫女们说：“好姐姐，千万不要把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报告皇后！本公子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宫女对道：“奴婢唯知忠孝二字，尽职尽责，尽忠尽孝，主子问话，奴婢岂有不如实相告之礼？”

武敏之说：“不管你们告不告，我有贵重的礼物相送！请跟我来，西厢房，各种水陆珍货，任凭你们挑选！”

宫女们好奇，便都跟着他去了。来到西厢房，武敏之啪地一声关上房间门，不顾宫女们的失声尖叫，将她们都糟蹋了。

宫女们受辱后，因害怕受责而不敢告诉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在外婆家吊唁完毕后，带着宫女们回宫了，然后向母后报告了武敏之不合礼仪的行为。

闰九月三日，武后见天下久旱，李治采取的六项措施效果也不显著，便主动请求让出皇后之位以规避天谴，李治不许。

几天后，李治加赠武士矱为太尉、太原王，鲁国忠烈太夫人为太原王妃。武后以退为进的计谋取得了成功。

李治又安排仪仗队护送太原王妃出殡，命令文武九品已上京官及外命妇护送太原王妃灵柩至咸阳便桥客舍旁，然后告别。

太原王妃生前选墓址时明确告诉过武后，不愿意回文水县南徐村和武士矱合葬，那是她曾经的伤心地。

武后表示理解和赞同，派风水师为阿娘精心挑选万年寿域，最后选中了视野开阔、山清水秀的咸阳县奉贤乡洪滨原作为墓地。

魏国夫人和韩国夫人也先后陪葬于奉贤乡洪滨原太原王妃墓地。

安葬太原王妃以后，武后将阿娘的休祥坊住宅施舍出来，作为太原寺，派京城大德在太原寺剃度僧人，为阿娘念经诵佛，以播种福田。

武后又从右藏库中拿出大瑞锦以及钱币交给武敏之，令他在太原寺修建佛庐、佛像，为最疼爱他的外婆追福。

但武敏之竟然没有为外婆修造佛庐、佛像，而是将大瑞锦以及钱币都挪走私用享乐了。

咸亨二年正月，帝后前往东都逐食，带着心爱的太平公主一起出行，留太子李弘在长安监国。

到夏天，太平公主的随身丫鬟有几个肚子大了，出现明显的妊娠迹象。

武后发觉了，派人讯问随身丫鬟，方知是武敏之干的好事。

武后直气得咬牙切齿，大骂这个外甥儿太不成气了，连帝后的宝贝女儿都敢欺负，不把皇家放在眼里！自己看在阿娘的面子上忍了他好久了，这次忍无可忍了！于是上表痛斥武敏之的罪恶，请加窜逐。

六月十一日，敕左散骑常侍、太子宾客、周国公武敏之以罪恢复本姓贺兰氏，除名，流放雷州。雷州在遥远的南方，海南岛以北的雷州半岛上。

当金吾卫即将逮捕贺兰敏之的时候，杨小兰抱着一岁多的儿子贺兰琬前来和他告别。

贺兰敏之看着健康成长的贺兰琬，悲泣流涕，说：“我不能和娘子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了，以后就靠娘子一人抚养这个儿子成长了！我儿命苦，莫念阿耶，阿耶是个神经病，啊，我去了，莫念阿耶！”

杨小兰对儿子说：“儿子，快叫阿耶！现在不叫，以后就看不到阿耶了！再也叫不成了！”“阿，阿耶，耶耶！”贺兰琬用稚嫩的声音叫道。

贺兰敏之露出了一丝笑容，说：“真暖心啊！”杨小兰说：“郎君此去路途遥远，一定要保重身体呀！妾和琬儿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贺兰敏之说：“好的，我一定争取回来！但路途凶险，豺狼虎豹、毒蛇蜈蚣，如果万一我回不来，请娘子好好养育琬儿，叫他不要学阿耶，好好做人！”

两人正在互访衷肠，金吾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催促上路。贺兰敏之转身离去，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回头大叫：“米柜，娘子！米柜，米柜！”

杨小兰抱着贺兰琬，向他挥手告别！

回到家里，杨小兰把儿子交给保姆照顾，自己寻思着郎君喊“米柜”之意。她打开米柜一看，里面装着米袋，米袋里也没有什么呀！

她围着米柜转了转，决定把米柜挪开，她不敢叫人帮忙，因为这里面可能有大秘密。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慢慢挪开米柜，发现米柜后面的墙壁上有个机关。她转动机关，地面竟然开裂了，出现了一个井口。

杨小兰定睛一看，原来地面上有两扇半圆形的小门，触动机关后，小门就张开了。井口里面安装着一把蜈蚣梯，很长。

杨小兰把房门关好，然后顺着蜈蚣梯爬下去，借着微弱的光察看井底地下室的情况。只见地下室大概有一个厢房那么大，里面摆了很多金银财宝和各种奇珍异巧。

杨小兰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贺兰敏之积累的所有财富，走之前都交给了她。她感动流泪，默默地想：我一定等你回来，我一定培养好琬儿！

再说贺兰敏之在两个衙役的押送下，从长安向南方走去。

一路上说不尽的辛苦，还经常受到两个衙役的羞辱。衙役甲骂道：“投这么好的胎，你TM竟然给浪费了！”给了他一棍棒，打得他直叫痛。

衙役乙也骂道：“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又给了他一棍棒，打得他直叫痛。

幸亏他私藏了一些黄金白银，这时候也只好极不情愿地拿出来打点这两个衙役。衙役收了钱，喜笑颜开，暂时不再为难他了！

八月六日，走到韶州境内时，贺兰敏之的银子快花光了，预感到又要挨打了，痛哭失声。

衙役们一个拿棍子打他屁股，一个拿棍子顶他的背，骂道：“快走，哭什么哭？象个娘们似的。”

贺兰敏之抽泣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是什么？”衙役们好奇地问。贺兰敏之难过地说：“人活着，钱没了。”

衙役甲又拿棍子打过来，说：“好哇，原来你小子没钱了？爷叫你没钱……”

衙役乙一边拿棍子打他腿，一边教训他道：“你小子竟然不想做皇后娘娘的外甥，窝考，咱俩想投胎做个县君的外甥都不可能呢！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没有吃过种田人的苦，不知道穷苦二字呀！今天便让你尝尝苦愁。”

贺兰敏之在双棍打击之下受不了了，声嘶力竭地大叫：“噢……”

两个衙役退后了几步，吃惊地盯着他。贺兰敏之掏出最后一锭银子说：“你们谁要是能做两百个俯卧撑，谁就拿去花！”

两个衙役两眼放出了光辉，一齐扑倒在地做起了俯卧撑。

贺兰敏之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马缰绳系在路旁的槐树上，然后脖子一伸，上吊自杀了！

两个衙役拼尽了浑身的力气做俯卧撑，最后做不动了，全趴在地上喘气，喘完了气抬头一看：“哎哟，我的妈呀！”

只见贺兰敏之象个吊篮一样在远处的槐树上来回荡着，已经凉凉了。

两个衙役垂头丧气地抬着贺兰敏之的尸体来到韶州官衙，向韶州刺史报告了押送的经过，当然不会说勒索金银的事了，只说他不耐打，自己寻死。

韶州刺史听完了直点头，说：“嗯，很好很强大、很黄很暴力！你们这是在违法的边缘试探呀，忘记了文明执法和公正执法的训词。来人，把他们拉出去每人各打四十大板。”

“冤枉啊，府君！冤枉啊，府君！府君饶命，府君饶命啊！”整个衙门顿时响起了叫苦求饶之声。两个衙役勒索到的金银元宝也都掉了出来，被刺史收缴充公了！

贺兰敏之自杀而亡的消息传到了长安，武后说：“敏之乖僻顽劣，离经叛道，死不足惜。可惜本宫费尽心血栽培了他十年，栽培之功毁于一旦，令人扼腕痛惜呀！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一切又要从零开始了！”

杨小兰听说老公自杀的消息后，连哭了几天，请人在自家宅子的南边修建了一座望夫台，登台南望以纪念贺兰敏之！

第二年，杨小兰带着儿子贺兰琬登上望夫台，望南烧纸钱遥祭，说：“敏之啊，你的在天之灵还好吗？琬儿又长大一岁了，他聪明了，懂事了！你能看见吗？”

第十年，杨小兰又带着贺兰琬登上望夫台，望南烧纸钱遥祭，说：“敏之啊，你的在天之灵还好吗？儿子长得越来越象你了，你能看见吗？”

第二十年，杨小兰和贺兰琬登上望夫台，望南烧纸钱遥祭，说：“敏之啊，你的在天之灵还好吗？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熟读经书，知书达礼了！一个人带了儿子这么多年，妾也老了，也该歇歇了！”

又过了十八年，景龙三年八月，贺兰琬已经当上太仆卿了，被封为韩国公。贺兰琬请示皇帝李显同意后，将阿耶贺兰敏之的遗骸从南方迁葬于咸阳洪滨原顺陵附近，让他陪伴最疼爱他的外婆。

贺兰琬的母亲杨小兰也被进封为宏农郡夫人，正三品，不仅富贵，而且长寿。中书舍人苏颋起草册封制书，称赞杨小兰：德宪图史，闲和其性，正家贻则，徙宅成规！

次年清明节，杨小兰乘坐马车和儿子、孙儿一起来到咸阳洪滨原顺陵烧纸祭奠。她站在老公的墓碑前，流泪说：“敏之啊，你的在天之灵还好吗？如今的贺兰家已经是儿孙满堂了，你犯下的错，妾和儿子花了三十八年功夫才纠正过来！所以人啊，还是不要犯错的好！”

“有人为妾没有当上太子妃可惜，妾却为自己没有当上太子妃庆幸！看看太子妃裴小莲的命运吧，三十二年前已经入土为安了，她是代妾去的！感谢你的米柜，敏之啊！让妾坚持到现在，愿天堂没有死亡和恐怖，安息吧，贺兰敏之，妾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