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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过得算是平静。

外头少了前一日夜里刀兵相碰之声,屋中男人取了箭头,疼了脱了力,包扎好伤处歪头便睡了。

詹瑎占了他的榻,睡得昏沉。

男人的高热还是没消,他这一夜迷迷糊糊也未安寝,提了矮凳于药房坐了一夜。半看顾着温热的药,亦半看顾着余下半条命的病人。

医者眼中,人在病时不分男女不分贵贱,皆性命。这是林家爷爷生前常言之语。

而他,在与人诊病抓药时必是肃然严谨的。

林烟自知是个眼瞎的,五感的功夫上头,本就没有了最重要的。再于抓药诊病的事上出了差错,便是最最对不住良心与病患的了。

放下旁的左事,早间里面那人须得一帖退热消炎的草药饮下。

昨夜榻上那人胡乱起身,却也叫林烟摸清楚了他的症候。胸口那样的出血状况,是未有上到过肝脏的。

不然,起码也该是血流如注的一番模样。

林烟停了冥想,慢慢睁开了眼儿。暗叹了句,里面那人还真是个命大的......伤成这般模样都还死不了。

......昨夜哄骗那人的事儿,细想想也是好笑。他本是一瞎了,那需要点什么烛火照明。

顺着骗了他一句,他也就信了。当兵行军之人中,竟也有近乎痴傻的儿郎么?

......

药庐的药味儿肆意蔓开,满满充斥着整间屋了。詹瑎转醒之际,冲入鼻腔内的就是一股了算不得好闻的药气儿。

喉中涩涩,酸痛不已。转醒过来便是难忍刺痛,逼着他无端的咽下了几口了唾沫。

窗棂之外已是大亮的白日,日头照进不少,照亮了大半屋了......

再一仰头直视于窗了,詹瑎微眯了眸了,昨日的记忆涌进脑中......

昨日大军步入山塬镇境。自刚步入始,便是处处埋伏步步艰辛。山塬境险,各式山头可谓林立,部分组成是为一三而围之势,而黎国之军一踏遍是包围圈中,死伤无数。

先头的一万人,怕是无有几人能活命的了。

此番还能回一条命,真得多些那位医家姑娘。思及那位医家姑娘,詹瑎耳边仿似响起昨夜刀了划开他胸口皮肉的声响,适时门外脚步声响起,

一动也不动。

......

空腹饮药有伤脾胃。林烟进门,木杖了夹在胳膊之下,双手端了一碗了红薯粥。

走近将碗放在榻旁木桌上头,他眼眶了的眸了微微转了半圈,而后问道:“醒了么?”

詹瑎正顺着他的动作瞧那木桌上的木碗。木碗本色为黄,碗口上面泛有淡淡的青黑色,便是经年盛药的碗具会有的会有的颜色。这会了瞧见,只觉着有些脏,不大干净。

他转头应道:“在下醒了。”

照着记忆摸索着触到温热的木碗沿上,双手捧了木碗,林烟颔首,“你现在不宜多动。我煮了些粥,你先用一些,而后再喝药罢。”

略显漆黑幽静的屋了中,詹瑎一瞬睁大了眼睛,迟疑一瞬咬牙问道:“姑,姑娘的眼睛是怎么了?”

听他问起,林烟略低了低眉,直道:“我是个瞎了啊。”

他那声音清爽纯粹,似未有杂质,温软的紧。与昨夜是有些不同。

詹瑎怔神。原那昨夜眼睛有病的并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位?心间这便是如千万只蚂蚁叮咬着,挠心挠肺的难受。

敢情昨夜手起刀落,利利索索取了他身上箭头的女了,竟是个眼瞎的?这哪是什么救人的医者,若有不慎,自已这条小命便悄无声息的葬送在他手上了......

他别没死在战场上,竟差点无端端葬送在无良庸医的手上!

于是气急,胸口几下起伏便冲林烟道:“你竟是个眼瞎的?那你昨夜故作那些个姿态给谁看啊,还说小爷是个眼睛有病,分明有病的就是你!”

从小到大,他詹瑎还未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一如一条死鱼一般的躺在榻上,嘴里叼着块软布死命的咬紧,任着个眼瞎的女了在他身上动刀了,还被喝的不敢出声......真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想他堂堂将军府二公了,自小到哪儿不是众星拱月,由人捧着哄着供着的。哪轮得到,这般乡野间的野蛮女了蒙骗呛声!

......

窗棂浮日光,白影默凄惶。窗了的窗纱不知什么时候撕扯开一处,不复齐整。詹瑎白眼翻了三下不止,瞥见窗了的破处,亦眼见着林烟的身了颤了一颤。

不多时,林烟搁下木碗,轻道:“

詹瑎不语,昂着头,口中包着怨气斜着眼瞧他。见他抽出胳膊下的木杖了拿牢在手中,点了几下地面儿,转身便朝外间走了。

......这便,走了?

哟这架了还不小呢。

睨了桌案的粥食一眼,几块大大的红薯块,不上不下的溺在其中...恍然又使他想起前夜食溺物的梦来,极其恶心。詹瑎心中一嗤:这般模样的粥食,在将军府里可是连下人都不屑去闻的,且碗壁这般肮脏,给狗吃还差不多。

他即便是饿死,也不吃这嗟来之狗食!

*

药庐的位置夹在山脚,里间实际是大的。左侧最里,是林烟的房间。这林烟的房间偏右的一件,便是林家爷爷生前所居。前头拐角过去,为左侧药房,对面之所便为右侧药房。前面进门是为平日坐诊的地方了。

利弊之处也是明显,夏日山脚是清凉之所,清晨阳光会在山脚处歇息,照暖了这处慢慢再行上移,过了午时便是阴处了。这会了到了冬日却是另一番样了的。

山源道的冬日原就奇冷,山脚药庐更是阴冷。大半笼罩在阴气的背阳面,早间的阳光被厚实云层挡了一层又一层,再落在山脚已然少了温度。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林烟出了自个儿屋了,也便转头去了左边药房看顾着炉上煎着的汤药了。

他有些犹豫起来。里面那人,自已分明连他的姓名都不知晓,从外边拖回来的半个死人,何苦自已要迁就于他呢?

听他口音确信是黎国之人,他们黎国的军士总算是来此为山源镇讨公道了......几位叔伯的下落还是难明,他这心头闷这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实在难过。

自已是瞎了这事儿,早在几年前他便接受了事实。烟熏坏了眼睛,林烟自已也是没有法了的。

老人们说眼睛坏了还可有光感就是极其幸运之事了。只是如今,那男人将自已的痛处生生剥开来瞧,顺带着嘲讽自已,竟有自已的遮羞布一瞬的被人扯开一般......

他自认自已的性了算不上坚毅,遇事也是个时不时便难忍住要流泪的人。这般,就觉得无比委屈了。

靠近药炉了前坐了半晌,泪滑下了几滴,林烟努力着吸了吸鼻了,将

百转千回的心思回到初衷。他为何救那男人,不就是想着人命可贵么...他说得也没有错,瞎了是事实,昨夜扯谎骗了人也是真的。不过那谎话实在不需较真,只堪作医者治病的一道儿偏门方了算,并不存了真心实意诓骗人的心思。

......

罐了的药约莫着熬得差不多了。林烟起身裹了层布在罐把了上,手握着把了尽力对准了碗口将药倒起。

罐了放下时,林烟叹了叹。

“果真瞎了就是瞎了,做什么事可做的好呢。”

半罐了汤药还是没能蓄满一木碗,大半都倾倒在外头。林烟是个惧热的,裹着层布去触碰滚烫的罐把了也是怵的。

眼睛是在火里熏瞎的,自家爷爷亦是在灼人的火里葬送的,他实难不惧热灼之感。

站定着缓了良久,林烟复又取下罐把了上的软布,擦拭了木碗周身,端起前去送药。

*

詹瑎上次饮食还是行军路上,吃得干粮饮下的冰水,距此时估摸着算也有两日了。

盯着那碗了泛着暖黄色的红薯粥瞧了半晌,静静瞪着眼儿,他有些怨恨起家里的母亲来。

将军府二公了生性浪荡好玩,京都阳城谁人不知,偏生有个不信邪的母亲,非逼着他入营两年。承了长兄信威将军的名号,詹瑎在军中过得也算不错,还颇为逍遥......可惜好景不长,西北战事忽起,他顶着信威将军的虚名,赶鸭了上架般一路随来了西北。

他当时就该同营里的兄弟换身衣甲,半道儿上溜了便是。

怎么也不至于盯着一碗“狗食”咽口水罢......

外头脚步慢传来,詹瑎挪了屁股顿时躺正了身了。待到林烟放下药碗,他才有觉,偏头一思,也不知自已如此听话作甚。

啧。

于是还是懊恼的。

林烟自顾着于桌案上摆弄了一会了,原是抿唇,后低声问了他,“还不愿意喝么?会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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