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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远处看着火势弥漫四散,迎面的炙灼却被一袭凉风侵散,却见凤火亦如分崩离析的碎镜一般,就在清风缓缓拂远之时即灭无踪,火光风摇飘零去,浓夜压幕的暗林彻归了寂静沉哀。
又拂一阵风过,带来的非是焦灼却是哀恸,风声自耳畔掠过,轻吟哀泣。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便转身,却仍觉空落。
逼疯了易远光又当如何?痛苦的是易远光,到底还是与鬼星无关……
可是束手无策的他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永存——原本就是这样……
所谓的“永生”也只有生灵在最初浅薄无知时才会憧憬贪恋。
其实从来也没有什么“永生”,每一次的更迭都是一次轮回,既然进了“轮回”,就不可再称之为“生”。
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而只要改变了就是“死”了……
可就算改变的再多,也总会留下些撇之不去的东西。
他孤落落的走在寂夜深林之中,依稀感觉到了这边土地上一缕久远的熟悉的气息,便怔怔然的顿了步,抬眼,只见月辉散碎在枝叶的缝隙间,将古远的皎泽打进他眼中。
这缕清辉早在他们这些世上最初的生灵出现之时便已存在于此,好象是这世间唯一永恒的事物,不论如何更迭如何轮替,那皎洁的光泽却始终不变。
蓐收有些愣怔的瞧着叶隙间的一缕缕碎银月光,细细品酌着那缕熟悉的气息,良久,才略略回了些神。
“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执念会灭亡,生命会消逝,但也总有些东西会一直留存,不然怎么维护‘事无绝对’的规则……”他轻轻抬手,接住了一抔温凉的风息,却在风里掂出了那一缕令他缱绻不舍的气息。
“就像我们的牵绊一样,不论生死,也不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改变,是吗?祝融……”
不论如何,在这一切终了之前,他都不会停下。
——
自打十年前那些仙门弟子被元帅“善心大发”的放生之后,绝生崖一带便成了他们最后的据点,恰巧南方一带也有蜀中唐门作为仙门人的江湖支撑,故隐居的这些日子也还安稳。
安稳是安稳,却也有种苟且偷生的耻辱之感,眼见着天下风向渐渐转向铁麟军,而护卫了凡人数千年的仙门却逐而沦入尘埃,不过短短十年,甚至连悼念者都不剩几个了……
可仙门利用鬼星真正为的又是谁?
世人只看到了一桩由崆峒而起的惨事,以及那些无奈而为的俑灵便断定了仙门的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眼见了妖人合并带来的一时繁华便测定了仙门的古板迂腐——
却独独没有看见仙门自现世之初便为凡人遮风挡雨,数千年来踏血舔刃而行,每一天都有同伴丧生于妖族之手,无数春秋只予了仙门沧桑苦海,更没看见仙门为了保持这自古延续、踏世立足的信念而封禁人欲,清习心法,尽力排除一切人心之乱,逆红尘浊流砥砺前行……
然而这一切的凄苦却只沦为了世人眼中“为求长生”的禁欲之法,却生生忘了多少真人凡仙最终都是厌倦了长生而自选羽化。
长生只是修炼灵法的必然结果,仙门中人只为以灵制敌、守护凡间,每一位“长生者”一生都看尽了无数物是人非,也尝多了生死别离,生命的滋味早已被血海濯成了苦涩……
然而旁人终究只看到了羡慕,却从没有人真正深探过仙门所蕴含的真正惨痛。
楚南岭自古多产毒物,却也多奇珍异草,只是这些珍异的药材多半生长在毒物扎堆的极险之地,一般人通常采摘不到。
也只有那些隐居山中苟且偷生的仙门弟子有本事将这些生于百毒丛中的珍草采到集市上售卖。
楚南岭外有个五毒镇,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镇子便如其名所曰,靠了一座毒山便专靠毒来养活。
但凡生而与百毒为伍之人其脏腑受噬程度远超常人,故此镇中人寿数多半比常人更短,二三十岁早夭的都算是正常,活得再久也通常不过五十。
谁让这连甘草都是稀罕物的小镇中人天生命苦,就算是害个风寒小病都得拿剧毒猛药来调饮。
今日天色刚刚抹白便有一抹挺拔却瘦削的身影自山麓的阴影中走出,背着一个篓筐,气貌却不似小镇中寻常的毒夫。
此人一踏入镇中,周遭的目光便霎时凝固了几分,一个个都拿猜疑的眼光瞧着这个沉雪披霜一般的孤挺身影,也偶有几人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山岭中毒物遍林,靠近绝生崖的一带地势尤其险峻,一般五毒镇里的百姓是绝不会夜入山林的,能一大清早便从山里下来的也就只有常年隐居在里头见不得人的仙门旧部。
这小镇子虽然处的闭塞,但对于外头的情况也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且第一批被铁麟军搜罗出来的俑灵便是距此不远的蜀山上的东西,元帅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往这小镇子借了条道。
五毒镇里的人天生便对毒异特别敏感,且此镇中有不少人都曾经过唐门的药人试炼,虽然还有条命留着,却已失了大部分生人的知觉,也尚有意识,却食不知味、眼不观色,活的生不如死,所以此镇中的人打心眼里厌恶“傀儡”一类的东西。
结果仙门却偏偏砸了他们的禁忌,事后还非得赖在这里,要是苟且偷生不露面也就罢了,还偏时不时要晃进镇子里来戳一下眼。
也许外界依旧存有不少替仙门打抱不平的人,但在这五毒镇中,近有八成的人都已对仙门丧尽了好感。
从山林里赶早出来的是一个脸貌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貌堂堂,质若晨雾冷霜,发间还垂坠着盈透露珠,整个人都似从画里走出的一抹缥缈影。
然而这缥缈影入了小镇的街道却跟瘟神入市一般,大多数行人远远见了便藏着神色避开了,像是清泠入浊流,又像是灰鼠过街,总之就是不受待见。
然而他也并不十分在意,大概也是习惯了,便垂着头,将目光投在地上,尽量不去注意周围人别扭的眼神。
他奔波了一夜,在山里采了这些五毒镇里难能可见的草药。
在楚南岭中,即使是最常见的药材周围也往往聚集着成群簇团的毒物,就像是守护宝贝一样,那些毒物也不会让人轻易的得到这些干净药草,所以即使是镇里最擅长摆弄毒物的人也不敢轻易摘取这些宝贝。
所以这些药草的价值理应很珍贵才是。
他默默无声的捡了街道上不大引人注目的一个角落,就着落在小河边的一块矮墩似的石头当椅子,在地上铺了块粗布,便将篓筐里的药草一株一株的取出来整齐的罗列在布上,然后便继续静默无声的,坐成了一尊石像。
“都出来都出来,照规矩交货了!”从街巷头传来了相当乍耳的喧闹声,他下意识举眼瞧去,却是三五个筋肉虬结的大汉簇围着一个仿若竹竿成了精的瘦条汉子土皇帝似的挨家挨户敲门要债——要的不是人家陈年精制的毒宝便是真金白银,总之就是一伙打劫的土匪。
那伙人的头——也就是那个竹竿——便是这五毒镇里毒玩得最好的人。
其实这镇子里毒玩得最好的不是人,而是一条修成了人形的蜈蚣精,当然一般人是看不出那玩意儿的真实属性的,也只有修过灵法的仙门弟子才能一眼瞧出那货身上盘汇的妖气。
他沉沉的打量着那只耀武扬威、若在以往连祭剑的资格都没有的瘪三小蜈蚣,心底有团幽火隐隐作燃。
这似乎是嵌入了仙门骨髓之中的对妖族的敌意。
他眼底润和而压抑的雅色渐为一抹收敛的杀意所掩,身体却已无动于衷,也没有剑在手,所以这杀意到底也只能做为余仇旧恨一缕,或隐或散。
然而他才收了眼,那家伙却也一声嚷了起来:“哟,那边的可不是咱仙家的爷嘛,怎的这是得拿自家的看家宝贝出来讨生活了?”这似竹竿的蜈蚣精手里端着只毒盅,悠悠然的迈着大爷的步子溜达了过来,临近了便探着脖子凑着眼张望这罗列粗布上还带着清露的药草,啧啧砸着嘴,“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这仙门的少年紧了紧眉,却低着头,只字不语。
这些草药在山里的小溪清洗过,仍挂着一身清珠凝露,为天边的阳光一照,晶莹流彩。
这蜈蚣精大有一副“狗仗人势”的架势,仗着如今朝廷里有位半妖的元帅撑腰,便敢肆无忌惮的折辱昔年哪怕只是一听风声便会全身打抖的仙门人。
这仗势欺人的蜈蚣精故作漫不经心的一脚踏上列着药草的洁净粗布,手里转着毒盅,“哎呀,这些个破烂玩意儿呢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赶紧整点稀罕货,像什么灵剑啊仙宝之类的,”他悠悠冷趣着,又挪眼瞧了边上跟着他一块儿挖苦欺人的壮汉随从,“正好大爷我家里缺了柴刀,你家那剑可够结实吧?”
“把脚拿开。”他沉言道。
这蜈蚣精故作耳背的凑低了点身子,装聋道:“啥,你说什么跟蚊子叫似的。”
他忍无可忍的站起身,边上一个颇有“眼力见”的大汉即挥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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