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昭阳三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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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昭阳府,正迎来沦陷后的第三个日出。
太阳如以往一样爬上来,赤中带金的神圣光芒撒落,却不闻鸡鸣、不听犬吠,不见昭阳府万千父老乡亲的安详容面。
有的,只是四起的黑烟、破碎的门扇、血迹斑斑的街道,以及来不及打扫、焚烧的尸块。
而周尧军,因为纵情的宣yin和连日的屠戮,正显得疲惫不堪。
一个个兜里揣着抢来的金银、身上挂满搜来的首饰。
有的倚着被血浸红的门框呼呼大睡,有的坐在小山般的死人堆上啃馒头喝水。
他们的大刀都卷了刃,手里的长枪都钝了锋。
每日千百遍重复着的单一杀人动作,令他们从一开始的亢奋、狂乱,渐渐变得麻木、手软无力。
而昭阳府,官兵亲眷、流民百姓、父老乡亲,共计十万性命,以八月十四周尧军进城为开始,到八月十六深夜里那一声巨大的爆炸轰鸣为结束,一个不剩,都被屠灭殆尽。
这三天,史称,昭阳三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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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马不停蹄的成雪融等人才终于赶回到元荈府。
他们并不知道昭阳府被屠城的事,只在元荈府城门下看到一批从昭阳府逃难出来的百姓。
百姓们见有马车疾驰而来,纷纷凝目,再认出坐在车辕处的马林,嚎啕大哭。
“马参将!”几名青壮男子扑了上来,跪在两边哭诉。
“周尧狗杀人啊!”
“我六十八的爹被一脚踹在心窝窝,断了气……我七十岁的娘又被一刀扎了背心,跟着去……”
“我一双儿女,大的才五岁,小的只两岁……两把枪,把他们挑在枪尖……”
“我老婆子,还有我两个女儿……睡到半夜,连着被单一起被拖出来,当街凌辱……”
“还有赵领队家……赵领队在城头自尽,他十八岁的女儿一刀捅死她娘,自己撞死在牌坊下……”
别人马林不认识,但这赵领队他却知道,原是昭阳府里的捕快,为人忠义,颇有身手,郭显仁成立民兵队的时候,选拔了他去做领队,算起来,和马林是同僚。
马林一听赵领队死得忠烈,又听他女儿贞烈不辱门风,一时又是悲痛、又是气愤,眼泪止也止不住。
成雪融怒红着眼从马车上跳下来,看流民乌泱泱的一大片,问:“你们有多少人逃出来了?”
又看了一眼天色,示意大家准备,“天亮城开,大家先进城。”
谁料,这话又引得流民中响起一片哽咽怒骂之声。
“进什么城?我们都在这守了一天一夜了,不管怎么跪怎么求,它就是不开门!”
“都是大成的百姓,都是西南的百姓!我恨啊,我千辛万苦从周尧狗的刀枪下逃出来,却要活活饿死在自己人城下!”
“南城门不肯开,说是向着昭阳府怕周尧狗冲进去,那这北城门呢?大白天的都关着,狠了心要眼看着我们死!”
“我外甥女嫁了元荈府一户姓钱的人家,我内侄儿又娶了元荈府一个姓孙的女娃,我是他姻亲、表亲……”
“咱两府就隔着矮矮一条羊牯岭,岭上那片林子是我们的,其余几座茶园是他们的,上岭摘柰采茶常有遇到……”
“羊牯岭下一片水田是我们的,园地是他们的,下田下地也有打招呼……”
“他们还常到咱道陵观上香求药,谁亏待他们了,见了都笑眯眯的……”
道陵观!
马林、金银花、夏枯草三人听到这名字,脸色都是一变,急问:“知不知道道陵观现在怎么样了?”
成雪融早知道昭阳府里有道观,但并不知道这道观的名字,这会儿见他三人神色有异,就隐约猜到了。
可这些从昭阳府逃出来的平民百姓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猜不到,听得马林问了,就如实回答。
“观主留侯道长去见了那个桀王周莫,要杀周莫,但没杀成,反被砍了头……”
“观里三十六位道士不知道怎么样了……”
“刚才从道陵观那个方向才传来一连串爆炸声,那么大声音,怕是什么都炸没了……”
炸没了?
金银花、夏枯草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失声喊了出来,“道长……”
“炸没了……也好!”成雪融咬牙道。
造火药需要的那些材料,藏在道观里是最不会引人起疑的,所以这个道陵观实际是火药作坊。
留侯道长既是观主,肯定也是火药作坊的主事人,是金银花、夏枯草教出来的“继承人”,否则金银花、夏枯草不会为他的死动容。
他视死如归、行刺周莫,之后道陵观被炸,应该也是这三十六道士共同的决定。
他们要毁了火药作坊,他们愿意用生命守卫火药的秘密!
“这是他们的……忠和勇!”成雪融狠狠闭了眼,吩咐下去“回头,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他们不会被大成忘记!”
“……是!”
“现在,进城!”
成雪融抬头看着躲在垛口向下张望的守卫兵,叫马林,“你去叫门。”
马林跟着郭显仁在西南行省立下大功,在西南地界内就算是横着走都行,守卫兵当然也不敢怠慢,见马林在城下吆喝,吓坏了。
一边差了人去请知府方介亭,一边讨好着马林:“马参将请稍等,知府大人即刻便来,您站阴凉点的地方歇会儿……”
“歇个屁!周尧狗都打到你家门口了,你还好意思叫你马爷爷歇!少废话,快开城门,让你马爷爷进去!”
“马参将……马参将息怒,是……是知府大人交代下来,不能……不能开城门,小的……小的也难做……”
“难做个屁?论品级,你马爷爷我是三品参将,他方介亭不过四品知府。论功劳,你马爷爷我在昭阳府守了一个多月,杀了多少周尧军,他方介亭……他方介亭连个屁都没放,他凭什么不开城门!”
守卫兵:“……”
凭什么?
凭他还是知府,凭他还管着我的俸禄!
成雪融提醒马林,“方介亭不顶事。叫他们的头儿出来,就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兵房经承,黄智可。”
黄智可那一身武人气质可做不了假,当日对着马林又是跪又是拜,是真心实意把西南放在心里的,如今昭阳沦陷,她可不信黄智可会不管这些流民百姓。
“啊对,黄智可!”马林一拍脑袋,仰头又问:“姓黄的呢?他不是管着布防巡检吗,叫他出来给马爷爷回话!”
“黄……黄……”城上守卫一听要找黄智可,更是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交换着眼色。
“黄智可怕是出事了。”成雪融对马林说。
城门巡检、关卡布防等是黄智可分内工作,就上次他们进城的情况来看,黄智可是把这工作做得极好的。
这样理当在战时受重用的人,却忽然不知所踪,能不奇怪吗?
“你看这些兵,一听我们要找黄智可就吓成这样,黄智可要真是为国牺牲了,那得多光荣,干嘛不说?……你再想想,刚才他们怎么说的?这城门,是知府下令关闭的……”
“所以……”马林死命地催动仅剩不多的脑细胞去想,想了半天,啊一声惊呼。
“小祖宗您的意思是,黄智可是大好人,可他被那个下令关闭城门的方介亭给害没了?”
谁知道呢?
成雪融呵呵冷笑,叫马林,“弓箭,准备!”
作为“箭无虚发”郭显仁的部下,马林的箭术也是一等一的好,当下张弓搭箭,遥遥对准了城上的守卫兵。
“瞄准了,给我射一撮子铁头盔上的红缨下来。”
“是。”
那一声“是”几乎是与羽箭飞出去的破空声同时响起,然后便听急促的一声“啊!”
几缕红艳的丝线从城头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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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隐在城墙后不敢探头看的方介亭被忽然飞上来的羽箭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至于那被削掉了盔顶红缨的守卫,直接都便溺了。
刺鼻的骚臭味四下飘散。
“大……大人……”师爷跪在一边问:“马参将在城下叫门,要不……要不我们开门放行吧。”
“放行!快……快放行!”
再不放行,他这条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师爷腿软得起不来,跪在地上就摆手示意守卫兵开城门。
守卫兵要下去,又被方介亭喝住:“别开那么大!就放……放马林进来,流民……不能让流民进城!”
“……”候命的守卫兵目光闪烁,迟疑不定。
方介亭便骂:“怎么,本知府的话你都不听?你一家老小的命都不要了是不是?”
“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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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雪融让马林放箭震慑后就不管了,转身安抚流民,“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带大家进城。”
看有些流民得靠人搀着,也不知是饿了还是病了,又吩咐,“四位祭司都懂医吧,快给这几位看看。金银花、夏枯草,把马车上的干粮和水拿出来,先给有需要的老人和小孩。”
百姓们纷纷道谢。
有那眼神儿尖利的,看成雪融连马林都使唤得动,就猜到了,“她肯定是那个姓辛的功臣!”
能劳动郭少帅亲自去救,救回来后腾出一整个知府后衙给她住,住着时郭少帅还一天三趟跑去探望。
成雪融笑着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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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嘎吱声终于响起,包着铁皮、镶着门钉的城门缓缓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缝。
成雪融头都不回。
守卫兵堵在门缝处对马林行礼,“马参将,您这边请。”
请什么请,公主殿下没有动,老马我能动吗?
马林看了成雪融一眼,直接问:“那个乌龟王八方介亭呢?”
然后拍拍屁股往地上一坐,“方介亭不亲自出来迎,马爷爷我就不进去!”
守卫兵:“……”
爷啊,咱打着仗呢,能别这么任性吗?
方介亭跟着守卫兵下来了,这会儿正躲在门后呢,听了这话,脑门上冷汗一阵接一阵。
没办法啊,只好走了出来,“下官见过马参将,下官……”
“哼,你还知道你是下官!”马林双眼一瞪。
“区区四品知府,就开这么一个狗洞大的门缝,就敢叫马爷爷我这个三品参将进去,你什么意思,藐视戍边武将是不是?”
方介亭脑门上的汗汇成了一片。
历朝历代,约定俗成地都是武将要比同品级的文官低半级,像马林这个正三品武将,降半级后成了从三品,在他的地盘上对上他这个正四品文官,敬一敬他才是应当。
还说什么告他藐视戍边武将,他还想告回去一个藐视朝廷命官呢。
不过,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尤其是在武将受重用的乱世,忍一忍保命要紧。
方介亭抹了把汗,又听马林问道:“黄智可呢?”
那才刚抹干净的脑门又沁出来冷汗了,密密麻麻跟淋了秋雨一样。
沉吟了下,再抹去汗,正想要答,忽然便觉前襟一紧,然后颈间一凉。
是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素衣女子,脱兔般忽然发难,一手揪住他衣襟,一手拿短匕抵着他咽喉。
“你……你干什么?你大……大胆!”
“谁大胆?”成雪融将方介亭从城门缝里揪出来,让他面对着城外一地或坐或站、狼狈不堪的落难百姓。
“百姓苦苦相求,你见死不救;百姓受苦受难,你袖手旁观。你这样的,算人吗?哼哼,像你这么一个连人都不会做的,竟还敢做官,你说,是你大胆,还是我大胆?”
“我……”
“你什么?”成雪融疾声喝住,掷地有声的一句“姑奶奶我罢了你的官!”挥着短匕就一削,削去了方介亭头顶乌纱帽,
那乌纱帽裹着一把长发落在地上,方介亭吓得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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