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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妇,你把阿傩弄哪儿去了?”

陶新月丢了女儿,正慌里慌张地叫人找石阶登顶援救,周莫施展轻功跳过来,擎着火把往前一送。

熊熊火焰悬在陶新月眼前,陶新月甚至能闻到额前毛发被明火熏燎着冒出的臭味。

“快说,你把阿傩藏哪了?敢不说,本王烧了你!”

采薇、采蘋喊声“夫人”就要来打周莫,陶新月十分镇定说了声,“慢着。”

她在原地站定,一步都不退,“桀王殿下,公主殿下乃是老身护身符,老身拽着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故意丢了她呢?”

确是如此,像眼下,她没有依仗,人数又不及自己一半,自己想杀她,真是易如反掌。

“那既然如此,你把阿傩弄丢了,罪该万死,本王这就送你一程!”

周莫说着,另一手持剑就刺;

陶新月语速极快说道:“那桀王殿下知道这是何处?这密洞机关重重,殿下已经见识过了,殿下可知道如何通过、如何找到公主殿下、如何去往山顶?”

剑尖停在陶新月眉心处,周莫冷笑,“本王不知道,你这恶妇就知道了?”

“老身当然知道。方才那祭司喊我什么,殿下忘了吗?”

那个十五的爹喊她,叛徒?

也就是说,她是仡濮族的人、是这寨子的人。

周莫慢慢把剑撤了回去,熊熊火焰也举到了头顶。

又忽然,剑光如电、一闪而过。

周莫剑横在丹凤颈间,将她拖到跟前,“这是你的女儿?嗯,长得挺标致嘛,许了人没?”

被挟持的丹凤惊慌看着陶新月,开口就喊:“夫……”

然而想起来自己眼下已经不是婢女、而是小姐了,便改了口,喊了声:“娘,救救我……”

陶新月点头,心想丹凤这小婢还算有点急智;

面上也作出惊慌的表情,问周莫:“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想和本王谈条件,就得让本王看到你的诚意。这个……”

他低眸,眸光无礼地扫着“百里云帆”清秀的脸、微松的襟口,“你的女儿,就是你的诚意。”

“老身诚意十足,还请殿下勿要伤了小女。”

“好,那你前头领路……”

周莫一句话没说完,忽然一阵冰雹噼里啪啦落下。

那冰雹一个个的足有鸡蛋大,砸在身上,感觉几乎骨头都要给砸折了。

一时间,密洞里响起一片哎哟哎哟哭爹喊娘的声音。

周莫抱头,心中暗惊。

到这会儿,他终于不得不相信这竹桐山中处处诡异。

想这里明明是个水帘洞、那洞口还没一扇门大,竟有冰雹从天而至!

太诡异!

他下意识就要去抓“百里云帆”以免没了人质,谁料这一抓,竟抓了个空。

满天冰雹来得诡异、去得诡异,一眨眼也不见了。

不仅如此,连同那恶妇、还有自己一帮护卫,全不见了。

他一手擎火把、一手握长剑,站在空无一人的密洞之中。

没有妄动,他凝神倾听八方,但八方静悄悄,仿佛这空间里除了自身,再无活物。

然后,他微微踢了踢地面,地面一片平坦,既没有鸡蛋大的冰雹,也没有湿淋淋的水渍。

脑海中闪过那个叫十五的小祭司才进这密洞来时,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的画面。

洞中处处遍布碎石,脚下绝不该是这样的平坦、光滑、无一物。

所以,从那一阵冰雹开始,所见、所闻、所感,都是假的。

周莫笑了,他撩起衣袍,席地而坐,闭目守心。

任它什么妖魔鬼怪,他自坚守内心,八风不动。

.

论起应对密洞迷障的镇定从容,能和周莫相比的,大概就只有陶新月了。

当然,周莫能够八风不动,全是因为他本身的气性、才能,而陶新月,则仅是因为她知道这是巫术。

仡濮族赖以立世的三大术法,巫、蛊、毒,巫术乃是排在第一位。

而她这一脉十分不巧,先祖当年叛下山去,带走的仅是排行最末位的毒。

因此,她对巫术、蛊术所知甚少,只知道巫术关乎鬼神,而蛊术就是饲养各种小虫。

至于怎么破,她全然不知。

如眼下,她定是定了,但还是茫无头绪,只能四下走动,企图找到同伴,合力走出迷障。

“采薇?采蘋?”

“戴充!戴启展!”

死一样的沉寂,她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也不知道她的阿允去了哪里,是被那两个祭司带上山了,还是也误入这一个个巫术布置的空间。

阿允她应该没那么傻,孤身无伴,此时若乖乖上山去,不啻自投罗网,她应当会想办法甩开那两个祭司,那么,她会不会也进入了类似的空间?

陶新月这样一想,心里激动了起来,步伐加快,扬声就喊:“阿允!娘的心肝儿,你在哪呢?”

“娘!是您在叫我吗,娘?我在这,女儿在这!”

阿允?

陶新月惊喜回身,果然见远处一点光辉,光辉中一个身影挥着手向她小跑而来。

“阿允……”

正是她的女儿。

陶新月迎上去,又惊又喜,见女儿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心疼坏了,摸着她的头哄道:“我儿莫怕,不过是些障眼法,没事的。”

百里云帆含泪笑着对她摇头,“娘,我没事,你猜我见到谁了?是爹爹!爹爹也来了,还有白师弟,娘你快看!”

陶新月心头一颤,顺着百里云帆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一身藏蓝长袍的孔武男子,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小月儿怎么躲这来了?”

陶新月心潮翻涌,她不停告诉自己,不,这是假的,假的!

她害苦了百里严,百里严若是在这,不可能对她这样温言笑语,不可能再叫她旧日昵称。

可她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在问她:这怎么不是真的?这怎么就是假的?

庄生梦蝶,到底是庄生梦了蝶,还是蝶梦了庄生?

再说,是梦蝶还是蝶梦,有那么重要吗?

人生匆匆一世,若能远离诅咒与宿命,安然度日、怡然自乐,蝶梦、梦蝶,追究它作甚?

陶新月心内天人交战,望着百里严的眼从恐慌、惊愕,渐渐迷离、涣散,慢慢地又漫上一抹愧疚、一丝留恋。

最终,她双眼狠狠一闭,捧心哀叹,汹涌的泪从她眼角不断溢出。

“夫君……”她扑进百里严怀里。

生做叛族外逃的仡濮族塔氏后人,是她这辈子最大最大的悲哀,而遇到百里严、与百里严十年恩爱,则是上天赐予她唯一的蜜糖。

她还记得,及笄那年,她娘折了一根树杈簪在她髻上,告诉她她这一生的宿命与使命时,她哭了整整一晚上。

贫穷、卑贱、流浪,世间种种苦难都不曾令她绝望、令她哭泣,可无法更改的宿命、几乎不可能达成的使命,却将她推向了黑暗。

二十岁那一年,一身藏蓝长袍的男子从天而降,便是如眼前这般,微笑着伸手向她,问她说:“小月儿怎么躲这来了?”

那时候,她娘刚死在那虿蛊之下,她为了生存不得不上街乞食,路过的他一眼看出她女扮男装,问了她名字,还给了她一锭银,叫她上百里堡安身立命。

怀璧其罪,这锭银给她招来了贼,她逃命躲藏时,是他找到了她,救她出了虎穴,给了她从不敢奢望的温暖。

他身姿魁梧,长相不算清秀,一脸络腮胡,令人一看就觉得分外踏实。

后来那几年,夜深人静无眠之时,她常会在想,若能就那么和夫君相守下去,做这世间最平凡不过的一对夫妻,该多幸福。

“对不起,夫君……”陶新月在幻境之中,终于说出了她心底最想对百里严说的话。

“是我对不住你,可我没有办法……我为你也曾动过放弃的念头,可是,那太痛苦了,我不能、不能让女儿也像我这样……”

“下辈子,夫君你记得下辈子千万要离我远一些……我也不会、不会再答应嫁给你……你是好人,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

“夫君,我对不住你……”

陶新月哭着说完这句话,猛地将百里严推开。

百里严睁圆了眼,手捂着腹部,不可置信看着她。

她手握带血的短刀,挂着泪的脸一片狰狞。

.

“啊!爹,爹爹!”

百里云帆托住往后倒仰的百里严,眼神惊慌。

“娘!娘你怎么可以杀爹爹?他是我爹啊,他是你夫君,你怎么可以杀他?”

“阿允!阿允你不要恨娘,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娘这辈子太痛苦了,娘不能让你步娘的后尘啊。”

“不!云帆,你听爹的,快,为爹爹报仇,杀了这个毒妇!快,杀了她,给爹报仇!”

百里云帆被堵在中间,这边是爹爹、那边是娘亲。

爹爹对娘亲掏心掏肺地好,娘亲却狠心绝情杀了爹爹。

爹爹拉着她,要她杀了娘报仇,娘又拉着她,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头疼欲裂。

甩开爹娘的手,她抱着头痛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是百里堡的小姐吗?爹爹不是说要宠我一辈子、疼我一辈子、哪怕是天上星星也给我摘吗?”

“我爹娘相敬如宾、我爹对我娘有求必应,我不是应该一辈子都这么幸福的吗?”

“爹、娘,你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想我们一家在一起,就跟以前一样,好好的在一起……”

.

“不可能!百里云帆你别做梦了,你想要的永远也不会得到的!”

“还有你,陶新月!你这个臭老娘们,你心如蛇蝎,你就该去死!”

“堡主?只有堡主是好人……啊不,堡主也看不起我,百里严你眼里只有那个白眼狼,你看不起我!”

“白眼狼?呵呵,白常明,你这个白眼狼,整天就知道装模作样,你以为你成了堡主的关门弟子就了不起?不,我讨厌你,我不会叫你哥的,我讨厌你!”

“还有你!什么公主殿下,我呸,你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军ji!敢断我手筋脚筋?敢毁我一生所有?我要杀了你!成雪融,我要把你扔进臭军营里,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戴启展在昏暗虚空中失控尖叫,戴充在一边用力拽紧他。

那一阵冰雹落下之时,戴充第一反应是拉过儿子,护住儿子头部,因此他父子二人依旧在一起,一起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戴启展似乎看到了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一会儿指着这边骂这个人、一会儿指着那边骂那个人。

可在戴充看来,这里四方无人、八面无声,为此,他惊悚得一身冷汗湿透衣襟。

镇定下来后,他试图宽慰儿子,可儿子根本看不到他,暴怒起来时甚至差点伤了他,几次下来他也终于接受了事实,不再白费精力了,就紧紧拽着儿子,不让他走丢。

终于,戴启展骂得累了,叉着腰喘大气,喘着喘着、忽然笑了。

“珠儿,这不是珠儿吗?来,珠儿,快到公子这儿来……”

“还有茵茵,哟,几天不见,茵茵出落得更水灵了,来来来,让公子香一个……”

戴启展在虚空中左搂着一个、右搂着一个,席地就坐下了。

戴充当然又惊愕了一下,但想想,觉得与其在虚空中尽见着些讨厌的人气着自己,还真不如见这些美人儿,纾解一下身心。

于是,他也跟着在一旁坐下,手仍旧紧紧拽着儿子的袖子。

“老贼!”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戴充回头一看,顿时浑身汗毛竖起。

来人,竟就是在望高县时看到的那个一身短打、挽着大刀、骑着快马的。

乔佚的生父,乔桓!

“老贼,你逼死我妻、迫害我子,令我妻离子散、令我半生孤寡,不抽你筋、剥你骨,不食你肉、寝你皮,我乔桓誓不为人!”

他浑身怒火几乎燃了起来,咬牙切齿,仿佛是从沙场下来的杀神,又像是从地狱上来的恶鬼,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戴充吓坏了。

乔桓赫赫威名他早有听闻,而他自己虽位居百里堡西堂堂主高位,可实际他武功修为平平而已。

当年他劫掠白士兰时,仅仅是贪图她年轻貌美,谁知道那白士兰竟是大成名将乔桓的妻子!

他要早知道了,就是借他三个胆儿,他也不敢打白士兰的主意!

从陶新月那儿听说白常明认祖归宗,竟成了乔桓的唯一儿子乔佚时,他吓得屁滚尿流。

可罪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犯了,他已经骑虎难下,除了继续为陶新月卖命、更落力除去公主、除去乔佚外,他没别的选择。

先下手,不是因为他强,而是因为他怕。

“你、你别过来!我、当年我并不知道那个兰娘是你女人,你、你……”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你、你堂堂镇北侯、堂堂一品将军,你、你把女人藏在那么一个破落院子里,也、也不拨个人去伺候、也没找些人去保护,你、你不算男人!”

“我不算男人,那难道像你这样连儿子的生母是谁都瞒着不敢让儿子知道的,就是男人了?”

“哈哈,我今天就要把你做的事告诉你儿子知道,你说,他要是知道他生母是被你虐待致死的,他还会认你这个爹吗?”

“不要,不要,不可以!”戴充听了这话,更加慌了。

谁年少时没荒唐过那么一阵,戴充就是特殊点,哪怕不年少了,依旧很荒唐。

他荒唐地认为妻室、子嗣会影响他荒唐的乐趣,年至而立,依旧坚持要日不要子。

谁料,就有那么一个女奴,竟有那么一片肥沃的土地,不过被他春风一度、风过之后他还给下了种种除虫剂!

可那jing虫还是活了,密室里幽禁十月之后,她诞下了一个男婴。

当时,戴充的第一反应就是杀母杀子,永绝后患。

可再想想,觉得自己防备森严、不可能有遗漏的,莫非这是歹人圈套?

于是探头望了一眼。

就那一眼,他的爱子之心被唤醒了。

在那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娃娃面前,他连荒唐都收敛了很多。

可那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娃娃,却不全然按照他的心愿成长。

他竟然会向往生母这种东西?

当戴充无意间发现,儿子一不开心就会到祠堂去跪着那个莫名其妙的牌位说悄悄话时,他知道,有些秘密他必须保守一辈子。

“不可以,不可以让展儿知道……”他惊恐地喃喃。

下一刻,前襟被人揪住,就是他儿子,双眼通红如同暴怒的兽,“不能让我知道什么?”

“没什么,展儿,没有什么……”

“呵呵,你还敢骗我?我都知道了!白常明根本不是我哥,我娘跟他娘,没关系!你逼死了他娘,他爹要来找你索命,哈哈……可你还给我娘上梳刑!你说,你要不要给我娘偿命,要不要?”

“不,展儿……爹、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啊……爹跟着陶氏来竹桐山,爹就是为了给你找神药,爹想治好你的手筋和脚筋啊……”

“可我不稀罕,不稀罕!我只想要回到从前,回到做西堂公子的风光……”

戴启展面目狰狞,正是往日里发疯的前兆,戴充条件反射就要去抚他的背,一声展儿刚喊出口,一柄利刃就横在了他和儿子之间。

“戴充!你逼得我娘跳井全节,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是白常明!是乔佚!

戴充这一吓,比刚才见到乔桓的还要厉害。

乔桓是个领兵的大将,个人武功修为或许并非一等一的厉害,可白常明呢,白常明乃是堡主百里严手把手教出来的,武林上就没几个能胜过他的。

“你、你——”

“今日,不但你要死,这个冒充我继弟的无耻yin徒,也必须死!”乔佚说完,手腕一转。

戴充只见一片剑光接着一片血光,戴启展两眼一翻,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凄喊:“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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