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章 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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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段时间，李信去外地访友，足足有一个多月没有回来。

平日里经常见面不觉得什么，如今突然少了这么个人，戚竹满心都是不怎么自在的。

早上吃了一份糕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款式，像是一朵灼灼盛开的桃花，绽放在白瓷的盘子里，煞是好看。戚竹留了两块，心里盘算着：

一会儿拿给世诚尝尝，他肯定没吃过。

可是转念一想，

李信要好久才能回来，恐怕点心留不到那个时候了。于是戚竹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把剩下的点心吃掉，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小童举着糖葫芦在街巷上奔跑，嬉笑着、跳跃着。

戚竹不由地有些落寞，总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哪里不完整了。

又有一次，她收集到一份极好的曲谱，戚竹连忙收好，心里想着：

回头拿给世诚看看，他肯定眼馋的跳脚。

他们两个的兴趣虽然不能说是完全相同，但是却有许多的互通之处。世诚的丹青极佳，而戚竹却总与他心有灵犀，知晓他画中深意。所以世诚每次作画都会让戚竹题词。

还有乐理。戚竹此生最精通的恐怕就是乐理了，她一手七弦琴可以说弹得天下一绝，而世诚则偏偏喜爱收集乐谱与谱曲。戚竹从前学过的许多曲子、经过世诚的修改真的是弹奏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她又有了新的曲子，

可是……

世诚还没有回来。

戚竹从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到这个年纪了，有一天也会对一个男人如此心心念念。没有李信的日子里，就好像生活失去了什么东西，心也缺少了一块儿。

可是，她还能再相信一次吗？

或者说，

她真的值得世诚这样付出吗？

自己的存在，对于世诚来说、真的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一个多月以后，戚竹倚靠在窗前看着手中的一本诗集，轻纱飘动、空气中淡淡的熏香围绕在戚竹的身边，读到那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脑子中突然浮现出远久之前的画面——

那个长得还不到她肩膀的弟弟，眼睛大大的，骑在果树上大喊着：

“戚竹姐姐救命啊！”

那时候只有十几岁的戚竹仰起头来奇怪地看着他，问道：

“你用轻功就可以下来了，摔不坏的。”

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可是……我……我不会轻功……”

戚竹却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反而是有些担心地告诉他：

“那你千万别动啊，不要摔了，我抱你下来。”

那个时候，她只知道他的小名：阿信。

他或许记住了那个在昆嵛派细心照料他的姐姐，但戚竹却渐渐忘记了那个小弟弟。

她每次想到李世诚的好，都不免地心中有许多的愧疚。她心里还想着韩魂，不管是怨恨也好、思念也罢，都免不得要日日夜夜想起来那个人。她每次念起这个名字，都会难过、会伤感、会怨怼……

却不会忘记。

她能感觉到李世诚对她的情谊，这让她更加的纠结。

她已经耽误他那么多年了，如今她已经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无论是答应他、或者是不答应他，戚竹都觉得无比对不起他。

正想着的功夫，手里那本诗集，已经读到了“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她那句诗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长相思？你在思念谁呢？”

戚竹心中一动，下意识就转头看过去。她没有顾得上回答那个问题，因为眼前的李信，着实是有些狼狈的样子。虽然衣衫整齐干净，但是头上有一道结了痂的伤口，眼眶上也有乌青的印记。戚竹惊讶又有些心疼地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跟别人打架了？”

李信似乎很兴奋很高兴的样子，连忙摆摆手说：

“这都是小事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呢。”

戚竹看着李信那喜悦的模样，不自觉地平复下心情，问道：

“怎么了？”

李信笑着往旁边挪了一步，用一个十分夸张的手势引出屏风后面的人来。

就见到他身后的屏风之后走上来一个青衣的女子，容颜秀丽、神情明亮，见到戚竹之后格外亲切地唤了她一声：

“师姐！”

戚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凝滞。

即使是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但由于修士的容貌衰老缓慢，戚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她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愣愣地对着眼前的女子说道：

“丽……丽阳？”

那是她最亲近的师妹，丽阳。

丽阳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与戚竹拥抱在一起，刚开始还笑着，不一会儿，就有了抽泣的声音。

戚竹听见丽阳有些哽咽地说道：

“师姐……我们真的好想你啊。”

戚竹长久以来一直空落落的一颗心，在这一个瞬间，忽然就有了着落。

她原来这么久，就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时刻。有一个她的亲人走过来，不需要说“我们没生气”或者是“我原谅你了”，仅仅需要这样一个拥抱，让她知道，她的亲人们、都是记挂着她的。

就算是打她、骂她，她也甘之如饴。

晚上，三个人去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订了一个雅间。丽阳虽然比她小不了多少，如今也已经三十岁左右了，但是天生是活泼的性子，如今与戚竹久别重逢，更是劈里啪啦地说个没完：

“师姐，我真是没想到，你会和世诚遇上。他长大了之后我们可是再也没有见过面，你还去了晋国，你们俩未免也太有缘份了。”

戚竹虽然面上没有对丽阳这句话做出什么评价，但是心里也不由地感叹：是呀，太有缘了。似乎她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她处在绝境的时候，李信都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有时候，戚竹甚至觉得，她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天大的好事，上苍才会派李信下来帮助她度过所有的难关。

说道李信的事情，戚竹倒是有了由头问道：

“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信摆摆手：

“没事，男人在外面哪有不挂彩的呀。”

说到他的伤，丽阳倒是来了劲，连忙给戚竹解释道：

“他的伤是被昆嵛山下一伙强盗打的，幸好当时有外门的小师妹在那里采药的时候碰上，要不然世诚就栽在那里了。”

听到“栽在那里”，戚竹不免地有些后怕。但是却有另一个问题冒了上来：

“你不是去了胶岛城么，与昆嵛派相隔那么远，你怎么能在昆嵛山下被人盯上？”

李信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模模糊糊地说道：

“我听说雁台城有一个书法名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丽阳连忙打断他，义正言辞地说：

“你别忽悠她了，我看着就难受。你对别人好就直说，弯弯绕绕的有什么意思。”

听到丽阳这一番话，戚竹心下更是怀疑了，直接问：

“到底是怎么了？”

丽阳用眼神威胁李信别说话，李信想开口却没有机会。丽阳自己给戚竹解释到：

“人家世诚是觉得师姐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回门派，肯定是想我们，就特意来昆嵛派找我。”

她见戚竹有些吃惊的表情，继续解释：

“原本他想直接带你回去的，但是怕万一门派里的人因为当初的事情难为你，所以就先去昆嵛派打探一下口风。若是门派里对你态度好，就带你回去；如果态度不好，就直接不告诉你这件事，免得你伤心。”

说完，丽阳还白了李信一眼：

“就这大傻子，平日里看着伶牙俐齿的，到关键时候真是瞪不起眼睛。还让我别告诉你他去过昆嵛派，真是没见过这么蠢的。”

戚竹的心中、一股奇异的暖流涌了过来。这种感觉，是她从前从来都没有过的。就好像冰封了许久的河面，在春日的暖风下、渐渐裂开了缝隙。

李信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

“还是丽阳关心你，知道你现在在这里，二话没说就跟着来了。”

丽阳一仰头，骄傲地说道：

“那是，我跟我师姐情比金坚！”

戚竹鼻子有点儿酸，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忍不住就想哭。但是却是高兴的哭泣。

她笑了出来，对李信说道：

“谢谢你。”

李信却说到：

“我没什么好谢的，都是应该做的。不过你什么时候想回昆嵛派看看，尽管对我开口。”

戚竹知道他要找人送她回去，想到自己已经麻烦他了这么多，连忙推辞道：

“不劳烦你了，你家里的人手还都忙着呢，要是再管我的事情，岂不是添乱吗？”

李信无所谓地说道：

“没事，我这个人好伺候，收拾点儿衣服干粮就能跟你一起走了。”

听他这么说，戚竹先是一愣，然后不确定地问道：

“你……你要亲自送我回去？”

李信听她这怀疑加不可置信的表情，连忙摆手：

“不……不是，不是特意送你回去，是……是我上次见昆嵛山风景秀丽，想跟你回去欣赏一下美景。若是能看在你的面子上管我的吃住，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说的一套一套的，但戚竹知道、他其实就是放心不下她，想要护着她前去昆嵛派。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给她留足了面子，让她觉得不亏欠而已。

李信李世诚，对她的不是怜悯、不是施舍，在竭尽全力地帮助她、照顾她的时候，总是顾念着她曾经的骄傲与颜面。即使这两样东西，她早就丢的一干二净了。

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嘻嘻哈哈，怎么可以细心体贴到这种地步啊。

明明自己的拳脚功夫也没好到哪里去，就算是十个李信都不够丽阳打的，偏偏还想保护她。

真是……

有点儿可爱。

三个人回到昆嵛派的时候，正是大清早。踏上昆嵛派上山石阶的时候，戚竹百感交集。

她终于是，

又回来了。

李信在一旁笑着说：

“昆嵛山的景色就是好，让人颇有一种‘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的意蕴呀。”

迎着暖风，看着周围的一片青绿，戚竹微微勾起唇角：

“你这种世家子弟，也想着要‘渔歌入浦深’吗？”

李信一挑眉，丝毫没有犹豫地说道：

“那当然了，这世家子弟的名头都是浮云，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山野中坐看云起，最好能与心爱之人携手同游、吟诗弹琴。”

他的话，这一次没有引起戚竹的搪塞。

戚竹扶了扶垂下来的一截树枝，笑容不改，却更显轻松怡情地说道：

“我当初成亲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穿着大红的喜服，在师尊、师叔和一众师妹的祝福下，走过昆嵛派的长阶。十里红妆，百年一心。”

李信以为戚竹又想起从前不愉快的事情，于是安慰道：

“其实……没有过这样的婚礼虽然遗憾，但是着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仪式这种东西呀……”

他纠结了半天，实在是没有纠结出什么能够完美地安慰戚竹的语句来。但是他却听到戚竹淡淡地开口说道：

“但我真的挺希望有这样一个仪式的，也确确实实遗憾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连师尊……”

戚竹轻轻叹了口气，李信看见她这个样子也着实不怎么好受，就算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也强行安慰道：

“林掌门她求仁得仁，想必到了冥府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吧。”

戚竹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师尊永远也看不到我嫁得良人了。”

李信陷入戚竹的悲痛之中，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涵义，只是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

结果，他就听见戚竹说：

“那你可以满足我其他的愿望吗？”

李信一愣，一下子没有明白戚竹说的什么，他竟然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向戚竹。

然后，他就见到眼前的戚竹笑着看他，一字一句说道：

“昆嵛长阶，携手清风；十里红妆，百年一心。我的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听到这句话的李信，脚下一个不稳当、直接向前面栽了下去……

那一天，李信趴在戚竹房间的窗上，探出个脑袋，一遍又一遍地问：

“你真的答应了？”

戚竹耐心地说：

“是呀。”

他缩回了脑袋，应该是蹲在地上。然而不一会儿，他又探出头来，再问了一遍：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戚竹知道他这个问题其实只是自己不可置信以及惊喜过头的表现，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还是哭笑不得地说道:

“没开玩笑……”

李信又缩回了头，估计是又蹲到了原地。戚竹好笑，自己站到了窗边，看向窗外：

果然，她看见窗底李信蹲在那里傻笑。

戚竹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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