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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烨见不得俞灿撒娇乞怜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进来直接坐在了书房中间的椅子上,说了句:“该问问该打打,找到阿琛阿瑾去哪儿了最要紧!回头再收拾阿昭和灿灿,我就来听听看他们几个是不是同流合污。”俞烨嘴上说着不偏袒,可是看举动明显就是护孩子。

俞灿将梅月递过来的茶哆哆嗦嗦地放在桌子上,俞灿打量看着梅月,梅月悄悄拍拍俞灿手似是安慰离开,俞灿战战兢兢站在茶桌前手里揪着自己还穿不惯的马褂两襟,低着头不说话,俞昭则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神情,还用手敲了一串话安慰俞灿:“别怕,有哥呢!”

“你们俩别搞小动作!”俞曜呵斥了一句。

见长姐俞烨进来,寿绍璋见怪不怪,和颜悦色地说:“灿灿,你别怕,坐这儿。”

俞灿没吱声,摇了摇头。寿绍璋看了眼俞曜,缓了缓说:“阿曜让灿灿坐下,别吓唬她。”

俞灿看了看自家大哥的脸色,又斜眼看了看桌上的戒尺,又微微后退着摇了摇头。

寿绍璋也没继续坚持,看着茶杯里的水汽说:“灿灿,你是和阿瑾一起从维也纳回来的吗?”

“啊?”三年前,俞灿第一次在没有长兄长姐的陪伴下过年,又和许芙清这个“家庭教师”呕了气,自己一个人以旅游的名义,偷偷跑回了香港,这个举动影响了俞灿三年来的所有决定。

俞灿心里想过了见到大表哥寿绍璋时会被问到的无数的问题和无数得体的答案,只是全部都是关于寿绍瑗,甚至关于东条明一和樱庭木郎。她没想过她被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对双胞胎姐妹里的那个妹妹——和自己向来不友好的寿绍瑾。两姐妹除了长相,没有一处一样,妹妹寿绍瑾骄傲刻薄,姐姐寿绍瑗温婉柔和,想到寿绍瑗,俞灿脑海里回忆了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幕:

三年前,香港皇后大道旁边的基督教堂的收容所里,寿绍瑗满身是血拉着俞灿的手说:“阿灿,你要答应姐姐,不能告诉我家人”

“阿瑗姐,我……这可怎么瞒得住……”

“组织上我已经安排好了,遇见你是个意外,不想把你拉进来,剩下的都交给方敏之,你一定答应我,好不好?”

“我答应,我答应,你别说话,我还能想到办法,我能治好你,姐,真的。”

“说话!到底是不是和阿瑾一起偷跑回来的!”俞曜一出声打断了俞灿的思路,俞灿咽了口唾沫,又后退了两步,眼眶也应着刚才的回忆突然红了。

“阿曜别凶灿灿。”寿绍璋依然耐心,语气又缓了缓:“灿灿别害怕,哥哥们不是追究你们私自回国的事情。”

俞灿又斜眼看了一眼桌案上戒尺,想起前天寿绍瑾在法租界取行李箱,管自己借的钱,还有她和梅月那个学社,此时梅月就在门外,帮着梅姨和俞晖招呼寿绍璋的副官和亲兵。

大过年的这姐弟俩为啥不回家,是因为知道了寿绍瑗牺牲的消息,俞灿知道早晚得面对这一天,没想到做了三年心理建设,就在看见寿绍璋那一刻,全部崩塌。

想起前两年自己准备去东条明一那里实习前,寿绍瑾总是借自己的笔记准备医学院的补考,于是‘实话实说’说:“没有。那时阿瑾姐应该在准备补考。”

“你没去参加补考?”寿绍璋问。

“灿儿什么时候用补考?灿儿学习一直很好。”俞灿有些小得意。

“你要回来怎么不和阿瑾打声招呼?”俞曜插了一句,觉得纳闷。

“阿瑾姐经常去游学,我不常见她。这回我临时起意,在伦敦连着几周做梦都梦见长姐,我不想一个人过年,准备回来时怕阿瑾姐向何大哥告状,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寿绍璋回头问俞曜:“何大哥是?”

“新任使馆领事,之前家庭教师许小姐回来了,我这边也一年多没去看小家伙儿们,我担心灿儿浑闹,托何先生照顾阿瑾和灿儿。”

“曜弟费心了。”寿绍璋一脸愧疚,俞曜拍了拍寿绍璋肩膀。

“灿灿你和阿瑾都在医学院读书,你有多久没见过阿瑾了?”

被问到这里,俞灿拿捏不好该不该说自己被请去了日租界的丰阳馆,还有寿绍瑾装成卖花女的样子低头管自己借钱给学生们治伤,更有自己在游轮上为了保护学生还大出风头……报纸上的教堂枪击案、陈尸案,小东北是方敏之的弟弟,学生们演讲闹事被抓……桩桩件件……俞灿突然瞬间想明白了寿绍瑾和寿绍琛的意图,他们……在给寿绍瑗报仇,或者说,他们在用自己的方法给共产党报仇……而表哥寿绍璋在剿赤匪……

“说话!”俞曜吼了一声。

“我……我大前天在码头下船就见到瑾姐了……”俞灿知道都瞒不过长姐长兄和大表兄,索性90%真,10%假的说。

“大前天就到了,你怎么没回家?”寿绍璋已经查到了俞灿的轮渡时间,还以为小家伙儿会撒谎替寿绍瑾隐瞒,到底俞灿是年纪小,好糊弄。

俞灿看着长姐和长兄都盯着自己,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前天才到上海,俞灿揉着湿漉漉的眼睛说:“瑾姐接我下船后,说有学生……很多学生被海警打伤了,让我帮忙看看伤,然后我就和瑾姐作伴了一晚,可……可是我不知道她不回家啊,早上她就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你们住在哪儿?”

“丰……阳馆。”

“不许撒谎!受伤的学生们也在丰阳馆?”俞烨正色问。

“没……没有,学生们挤在一个杂货铺,我……我没记住叫什么,好像是在槐北路附近,太久没回上海了,我都不熟悉……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瑾姐除夕夜还不回家啊。”

“为什么在寿绍瑾让你陪她住在丰阳馆?那不是日租界的宾馆吗?”俞曜问。

“我……我不知道啊。”俞灿皱眉,摇头。

“灿灿你行李钱包都丢了,寿绍瑾怎么联系你,下船就找到你的?”俞曜打量着俞灿,继续问。

俞灿好像有些伤心,低头说:“瑾姐没联系过我,也不是来接我的,我们是下船碰见的……”

“怎么就那么巧?灿灿,你知道扯谎的后果?”俞曜点了点桌子上的戒尺。

俞灿吓得又后退一小步,说:“那……我也不知道为啥这么巧,瑾姐是接她的同学们,在船上……在船上……我……”俞灿想试探性要不要说和日本浪人比刀的事情,要是长姐知道那还得了,教训自己不顾安危是小,自己受了委屈长姐还不得去和日本浪人拼命!

抬头求助般看了看寿绍璋,又迅速低头,大不了就说出来,寿绍璋果真打断了俞灿的话,对俞曜和俞烨说:“我让副官去查了,船上有港大的学生演讲闹事,被海警抓了。”

“学生们演讲也算闹事?你们海警可真有出息!”俞烨嘲讽了一句。

俞曜看了一眼寿绍璋,寿绍璋没敢接大家姐俞烨的话,俞曜突然问“寿绍瑾,她是不是恋爱了?”

俞灿瞪大眼睛,磕磕绊绊问:“啥……啥样算恋爱?”

俞烨横了俞曜一眼,俞灿还是个孩子,寿绍璋急忙转移了话题:“灿灿平时都读什么书?”

俞灿很聪明,看着表哥也帮自己隐瞒船上打架的事情,从最开始寿绍璋一语双关的泰拳“运动”就听出来后面的问题:“不敢瞒哥哥姐姐,灿儿读过revolution and red colour之类的书,可是他们对我的医学专业帮助不大,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太复杂了,灿儿更喜欢人与知识的斗争。”

机灵的小家伙儿,寿绍璋心里赞叹了一下,没接着问,冷场了一会儿,俞曜却接着问:“你觉得自己私自跑回来对吗?”

俞灿不敢说话,摇头,从来就不对,三年前也偷跑回来过,只不过没回上海,而自己离开香港那天,姐姐才到香港,就这样错过了,家人都没见到,不告兄姊偷跑回家一定不对,可两次都不后悔。

“下次还敢这样吗?”

俞灿抬头,回忆里莫名出现寿绍瑗的影子,一时泪眼婆娑,似是不明白这个问题,揉揉眼睛,然后抽抽噎噎地说:“不会有下次了。”

俞曜又转头去问俞昭:“昭儿,你跪下,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向长姐交代的?”

俞昭犹豫着跪下甚至微不可察地咽了口水。

俞烨却以为说的还是寿绍琛寿绍瑾大过年的音信全无的事情,说了句:“我听明白了,你们两个小东西先出去,都给我回房闭门思过!都给我记好了,多学习知识,家里不准谈政治!”

俞灿如同得到大赦,刚开始答话吓得磕磕巴巴,这会子机灵起来,拉起刚跪在地上的俞昭,匆匆鞠躬,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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