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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俞晖车后多了一辆车,是日本商会的,俞晖望向俞曜。

俞曜问:“你想开车还是走路回去。”

俞晖听出话外音,答:“兄长呢?”

“我走不动了,坐车。”

“我和兄长一起?”

“你确定?”

“小晖确定!”

两个人上车,俞晖准备发动车,俞曜按住俞晖手:“再考虑一下.”

俞晖拍拍长兄的手,依旧发动车,说:“《周易》有言晖是太阳周围的光,最是吉祥。”

这是俞曜怕儿时俞晖难过,给俞晖取名字时的解释,如今,险象环生,俞晖想给兄长带去吉祥。

俞昭看见报纸,匆匆忙忙赶回家,报纸是两份声明,一是俞曜俞晖逐出俞家,二是寿家断绝与俞曜俞晖往来。

俞昭在和平饭店。

“哥,求求你,你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你没看报?”俞曜眼睛不曾抬起,自顾看报。

“我想听您说!只要您摇摇头,我就不信。”

俞曜却点点头说:“知道答案了,滚!”

俞昭负气离开,不死心,说句狠话:“要是战场相见,您若投日,小弟绝不留情!”

看着幼弟失落的背影,俞曜咽下两粒药。

鞭伤发炎,高烧一周了,仍旧不好,一会儿日本人说请医生来,又是一番应酬。

俞晖去盘算俞家分家账目,这么久还没回来。

门铃响起,俞晖和日本医生碰见了,居然一道上来。

俞曜开门,还未说日语寒暄,就看清了日本医生,是幼妹俞灿。

“胡闹!你来干什么?”

俞晖给俞灿使个眼色,走到门外去放风。

俞灿打开医疗箱,拿出听诊器,果真医生模样公事公办。

“说话!”俞曜又问了一遍。

“吸气,呼气,再吸气,呼!”俞灿冷着脸说着医生的口令。

俞灿说:“已经是肺炎,不能挺着,去躺好,一会儿我给您输液!另外,这一份,是消炎药,每日三次,这一份,是抗生素,治外伤的,每日两次,要按时吃!用法我写好了!还有……还有,这是外伤的药,不知道为什么受伤,但我确定是外伤引起的。”

俞灿一口气说很多,突然豪气丛生,自己也能命令兄长了,眼里闪过狡黠。

俞曜打量公事公办的俞灿,俞灿装不了两分钟,说:“哥哥惹姐姐生气,好多天没回家了, 想灿灿吗?上次医院打架姐姐扣了我两个月的零花钱……”然后伸手,勾手,示意长兄给点零花钱。

俞曜不答,扬起手要打,俞灿缩回去,然后换只手伸出来把空瘪的钱包放在桌子上,可怜兮兮说:“要不然我也不会冒充日本医生,下班了还做兼职给人上门看病!”

说得和真的一样,俞曜瞪了一眼俞灿,果真从钱包里拿出厚厚一沓钱塞进俞灿的钱包里。小妹从不敢管自己要钱,多是勒索俞晖和俞昭,想来今日不过是她想缓和……

俞灿自顾自说:“我来交作业!之前被罚的抄写!”

工工整整一沓,俞曜看过去,果真都是幼妹的笔法,还算是有进步,但对于俞家人来说,依旧鬼神为之惊叹,可见没有捉刀代笔,较之之前还算好些,是工整的。

俞曜说:“以后不许来了!对你影响不好!照顾好长姐,尽快去香港!”

俞灿大喇喇说:“啥影响我?您是汉奸的事儿?不在俞家家谱的事儿?这有啥,不影响您是灿灿哥哥啊!”

俞灿边说边给俞曜的吊针扎好。

“出去!”俞曜故意发火。

俞晖听声进来,以为俞灿会像俞昭一样气哄哄走,拉着俞灿让俞灿走,谁知道俞灿起身做鬼脸:“就不!这是酒店,不是书房,没有家法戒尺,我是医生,不是幼妹,而且……如今大哥受伤了,没爪的老虎,我不怕!”

俞曜看着幼妹一派天真烂漫,也说不下去狠话,问:“你不怕大哥站在日本人一边?”

俞灿心下酸楚,怎么会?您怎么会?您和金长庚老师一样,心里装着百姓家国,您教我学会的第一首诗就是长的要命的《正气歌》,您怎么会和日本人站一边!

然而长睫一掩,俞灿说:“日本人怎么了?今天是樱庭木郎给您看病,我没让他来!说起来,他还算我孩子的父亲,我也……”

“胡言乱语!掌嘴!”俞曜动怒!

俞灿几步跳开很远,抓起钱包去开门说:“按时吃药,等您好了再说吧!”

俞灿蹦蹦跳跳离去,俞晖打圆场:“小家伙不懂政治,没啥原则!”

俞曜说:“下楼,去送送她,天快黑了!”

俞晖答:“阿昭骑摩托送她来的,在楼下等着。”

即便如此,幼弟幼妹还是会暖人心的。

在路上俞灿和俞昭都没有说话,此时俞家人没有一个好受。

俞公馆出了大价钱,让上海所有戏院,均唱《陈三两》。

路过戏院,俞灿让俞昭停车,在门外听。

姐姐陈三两:(白)家里祖传李氏注本。

亲弟李凤鸣:(白)李氏……共有几卷?

陈三两:(白)共有三卷。

李凤鸣:(白)现在何处?

陈三两:(白)交与兄弟。

李凤鸣:(白)有何标记?

陈三两:(白)上有篆文。

李凤鸣:(白)何人所写?

陈三两:(白)李氏素萍。

李凤鸣:(白)写的什么?

陈三两:(白)先父遗训。

李凤鸣:(白)退堂!

陈三两:(白)祖辈清似水……

李凤鸣:(白)家风传后代……

陈三两:(白)遗言嘱儿女……

李凤鸣:(白)洁身永自爱!姐姐,姐姐……

陈三两:(唱)见麟官气得我五内俱焚,只觉得肠寸断欲哭无声,大堂上毒刑虽毒心不痛,如今我心似刀割痛煞人。

我问你爹爹是怎样死,你竟然一旦为官就忘干净!可记得报恩寺挥泪道别情,可记得临行赠你二百两卖身银,从此后十年手足无音讯,可怜我被骗陷落在风尘。

家风素清白,誓不做迎新送旧的卖笑人,写诗卖文全节操,效一朵出泥的莲花不染尘。富春院中陈三两,心心想念李麟官,我提起笔来想着你,未知你梅花篆字可端正,翻开书卷想着你,不知你寒窗夜读可用心。

姐如那失舵的小舟飘苦海,只盼着弟如旭日早东升,我日日盼、夜夜等,却不料今日相逢在公庭!常言道鸟美羽毛人美心,想不到你心地如此不干净,我虽是烟花女子倒清白,你却是堂堂知州辱人品!

戴上乌纱学刘瑾,弄权纳贿害黎民,穿上官袍背父训,贪赃卖法忘根本,好了伤疤忘了痛,欺压弱女用大刑。我骂你这利令智昏、欺弱扶强、数典忘祖、愧天愧人丧天良,怎对得起啊,怎对得起含冤屈死的老父亲!

俞灿听得心惊,剧院居然敢擅自将李凤鸣改为大哥小名,麟官,真要命,就要去理论!

忽而想到,谁有胆子改啊,只怕是大哥自己……

俞昭苦笑说:“以前只觉得戏曲热闹,今日才知骂人这样犀利!”

俞灿小声说:“回家吧,回晚了,姐姐最近心情不好,要骂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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