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_夺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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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姐姐坐到茾茜的床上，拿出左手手掌，让中指和无名指弯入掌心，其他三指架在了茾茜的头顶上，嘴里念念有词。慢慢地，茾茜那些“嗡嗡嗡”的声音消失了，而且隐约还能听见，她在均匀地呼吸，看来是睡着了。

在这期间，我和爱媃鼓足了勇气，手挽着手，战战兢兢地来到小铃的身边，一起合力把她给慢慢扶起来。

小铃的四肢已经完全软了下来，散开的头发沾着冷汗，随意地挡着脸。透过稀疏的刘海，还能看见一双半闭着的、翻着白的眼。而从她口里吐出来的二氧化碳，更是夹带着让人恶心的腥臭味。

当我们差一点就能把她放到凳子上的时候，“哐！”的一声，小铃的双膝狠狠地跪在了瓷砖地板上。要是在平时，按照这力度跪下去，膝盖估计早就碎裂了。

跪下来后，小铃开始出现抽搐的情况，手指和脚趾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抽，这会让全身处于一个高度绷紧的状态，而且还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像是有话要说，却怎么用力也说不出来。

黎姐姐看见情况不妙，马上从茾茜的床上跃了下来：“快！一起把她拽到凳子上！抬起她的脚！”

呆若木鸡的我们一听到黎姐姐的指示，心里面即使瘆得慌，也只好照办。你说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出现这样的变故，双腿没有发软已经算不错了。但爱媃心里面肯定比我更害怕，只是还在强忍而已，所以让她和黎姐姐去拽小铃的胳膊，我就负责去抬她的脚。

爱媃一挽起小铃的胳膊，很是吃惊地说：“我的天啊，黎姐姐你看，她的睡衣有一半已经被汗水弄湿了，身体还崩得那么紧，而且也特别冷！”

黎姐姐很是淡定地说：“你不需要怕，这些都不奇怪，来！一起用力，一、二、三！”我们三人就是在搬着一座石像，很沉很沉，这重量跟小铃的身材一点都不相称。当我抬起她的脚，不小心又看见了她的脸，真的好吓人，完全没有血色，像具尸体。

这让我回想起初三住院那时候，见过的一具小孩尸体，不过这一次我没有被吓尿，颜面算是保住了。

好不容易把小铃放到凳子上，黎姐姐看了看我，就说：“紫璇，你可以来帮我扶着她。”这句话让我有点莫名其妙。

由于动静太大，让隔壁宿舍的同学都听到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人群很快就聚集了起来，还站在门外议论纷纷。黎姐姐也知道瞒不了了，她接着说：“爱媃，看好门别让其他人进来打扰，也不要说话，可以吗？”

“嗯！！”

（以下行为、咒语、用具等，均由真实事件改编，请勿模仿）

黎姐姐终于有所行动了，她把黑色背包放了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个装满清水的塑料瓶。然后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弯入掌心，用其他三指托起水瓶。右手握拳，再把食指和中指伸直合并，对着水瓶凌空划了几下，同时念道：

玄鸟真灵栖香木，

九天战魂来相助。

灵水晶莹无限形，

守我弟子金身骨。

最后右脚用力一踏！“哐！”感觉整个地板都颤抖了一下。

她随即把清水倒了一点点在自己的手上，在宿舍里面四处活动起来，一边走一边还把水往各处洒，铿锵有力地念道：“封，封，封！……”

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当瓶子里的水向四周洒了一遍之后，小铃的身体竟然软了不少。黎姐姐从容地拿出一支线香，用打火机点着后，对着我说：“把她的头抬起来！”

我一边扶稳小铃的身体，一边用手把她的头给慢慢抬起。不抬不紧要，一抬吓一跳，小铃的容貌比刚才更可怕了：脸是紫红色的，太阳穴附近发青的血管清晰可见，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皮蛮横地扩张到了最大限度，而眼球已经完全翻了过来，眼白布满着血丝，也看不见黑色眼珠在哪，鼻孔还一下下地喷着恶臭的气体。

门外有不少女生看到后，都被吓得鸡飞狗跳，所以我根本就不敢直视，只能颤抖着把可怜的小铃给扶好，生怕她随时会从凳子上摔下来。

黎姐姐毫无畏惧地站到小铃面前，把刚才架起水瓶的手势翻转过来，贴到小铃的头顶上，再用手上那支线香的香头对着小铃的额眉，又凌空地划了几下，念道：

此身有主天地行，

山精妖魅弑君心。

若缠不离争夺舍，

天兵天将正气临！

右脚再次用力一踏！喊道：“退！！”

黎姐姐的那股震慑力，实在可怕！不要说鬼，就连在场的女生都会被这一喊声给震到。小铃同时猛地坐了起来，张嘴就吐！把昨天的、今天的，凡事在胃里的、不在胃里的，全部都吐了出来！瞬间，我和黎姐姐已是一身的脏。而且我还发现，小铃的裤裆里、凳子上还出现了泥巴。先不说害怕不害怕，就这重口的味道，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但黎姐姐根本就不在意，好像习以为常似的，而且视线没有半刻离开过，口中一直不停地咏唱着不明词意的咒语，手上的线香继续在小铃的头顶上来回比划着。

可怜的小铃吐完一波又一波，泥巴泄了一次又一次。我的命也是苦啊，谁让事情是我撩起的呢。看着小铃现在坐得还挺稳，我马上跑去拿出清洁工具，戴上口罩手套，开始清理现场，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毕竟味道实在是太过重口。

现场恶心的一幕幕也让我吐了好几次，张爱媃这家伙，站在门口倒是舒坦，好气人哦！

黎姐姐一直在观察着小铃的状态，看是差不多了，就从背包里拿出一道早就准备好的黄符。点燃后，让黄符的灰烬散落在一杯干净的水里。她拿着那杯水，用力地往小铃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喊道：“小铃！回来！小铃！快回来！”

小铃缓缓地醒过来后，她哭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回不来了！呜……”

黎姐姐很是温柔地说：“别怕，已经没事了，乖，喝了这杯水。”

小铃很不情愿：“好烫！我不喝！”

这明明是温水啊，而且为什么不说水好脏呢？毕竟里面有那么多炭黑色的灰烬。

黎姐姐很是耐心地劝：“乖，喝完它，之后你就会舒服很多了。”

小铃一边哆嗦，一边捧着水杯，好不容易才把里面的水给喝完。没多久，一股腥臭的气体又从她嘴里吐了出来，但这一次，不好的味道很快就消失掉了，气息恢复到年轻女孩应有的幽香，而全身皮肤也已回归润泽，重夺活力，只是脸上的血色有点欠缺而已。

黎姐姐拿起她的手，严肃的表情也轻松了起来，但依然还需要在小铃的手脚大拇指，还有后枕的位置比划了一阵，然后跟小铃说：“你现在太虚弱了，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帮你叫救护车，好吗？”

虚弱的小铃点了下头，表示同意。而那个很是了解我的张爱媃，把所有的看官劝回去之后，也主动过来帮我清理宿舍，驱离那些残存的味道。

黎姐姐一直陪着小铃，直到救护员的到来，她才走到我的跟前，问：“紫璇啊，今晚所看到的这些，你会怎么去理解呀？”

黎姐姐温柔的语气让我不是很习惯，但是想了想，如果把今晚所有发生的都归类到灵异事件的话，感觉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都是白读了，为了不让听的人笑话自己，于是说：“会不会是小铃她感染了什么病毒之类的？你看她表情痛苦，全身抽搐，还上吐下泻，说不定病毒就藏在放碟子的那个木盒子里。”

黎姐姐笑了笑，说：“有些事情，是该明白就不要装糊涂，万千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也没有你看的那么复杂，如果每件事情都不能敞开心扉去接受的话，那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地做个明白人啊？”

“我……”

“早些时候，你发脾气问的那个问题……我没有说太多，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接受这一切，当你准备好了，我自然会告诉你，而且是毫无保留地。”

黎姐姐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随着救护车，陪同小铃一起奔医院去了。而她说的话，却让我挥之不去，那些鬼神之说，那些封建迷信，凭什么就要我去确信啊？难道现在还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吗？哎，看来今晚又不能好好地睡觉了。

由于救护车的警笛声在深夜里骚扰了学子们的休息，校长很是生气，学校出现这样的状况让他情绪很不受控。犹如工厂仓库着了火，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烧个清光，他只能竭斯底里地找仓库管理员来出气。

黎姐姐没过几天就被学校给解雇了。

后来才听说，黎姐姐是自愿地承受了所有的责任，校长一气之下，给她冠了以下罪名：在校园里搞封建迷信活动；没有对食物中毒的学生做及时处理；在没有通知校长的情况下，擅作主张地让救护车进到学校里面来，影响其他学生的正常休息。

事件继续扰攘了足足有半个月之久，小铃依然没有回到学校。传闻她的家人向亲戚东借西凑了一点钱，直接把她转到了市里的一家外语私立学校，觉得将来还是让孩子去到国外读书比较好，至少能让她不再勾起那一晚的记忆，最好能当作是一场恶梦，即使家里已是囊中羞涩。

现在学校里边，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同学们睡前的谈资，不出意外的话，估计能“代代相传”下去。

回想起半个月前黎姐姐要搬走的那一天，我和张爱媃还特意地找到了她。

记得当天的课程一结束，已经是傍晚了。我们来到了一楼的值班室，敲了敲门：“黎姐姐，在吗？”

“进来吧，你们俩。”她正在收拾行李。

进去之后，爱媃先问起：“黎姐姐，你什么时候要搬走啊？”

“多亏了你们，今天就得走人。”

她这样一说，让我更加自责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黎姐姐打开了房间的灯管，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当值班室里边有了灯光，我这才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摆设：铁架做的双层单人床，每层随意地拼起几块长木板就成了睡觉用的床板，上铺放东西，下铺可以休息。下面的木板床上还挂着崭新的蚊帐，叠着整齐的被枕。床的旁边有一套桌椅，当然是学生用过后，又修补回来的那种。桌子上面整齐地摆着好多用棉线封装书脊的旧书，估计翻阅次数也肯定不会少。桌子的对面是一个简朴高大的木制衣柜，里面的新潮衣服早就已经叠到黎姐姐的黑色行李箱里了，还有不少打包好的名牌化妆品也和衣服放在了一起。

衣柜里还放着一个挺旧式的藤织行李箱，像是民国年代的产物，黎姐姐走到衣柜那里拿起了行李箱。在我和爱媃面前打了开来。

往箱子里一看，有不少东西，但也叫不出一个名堂来。里面有简易的黑色背包、陈旧的红色绸缎、古旧的折叠扇、失去光泽的铜铃、一对金造的小月牙、两个大大的印章、一个收纳盒、五面不同颜色的旗子、一把用古铜钱串起来的剑，还有一个看上去又是手电筒又是锥的物体，不知道有何用处。其他就是我们进行传统祭拜的仪式时，会用到的线香、蜡烛和纸品，一叠叠黄的、白的、圆的和贴过金箔的纸，估计爱媃会比较懂。而插香用的香炉则连同香灰一起，用保鲜膜包得严严实实的。

黎姐姐把收纳盒拿了出来，打开后能看见里面放着毛笔，还有用陶瓷碟装好的红色颜料，碟子上面满满是红色的手指印。

“找个地方坐吧，我送一些礼物给你们。”黎姐姐说。

毕竟是我们给黎姐姐添了那么多的麻烦出来，现在她不但没有责骂，反倒是要送礼物，我和爱媃都有点不知所措。

黎姐姐从箱子里面捧出那把古旧的折叠扇，慢慢地将它展开，立在桌面上。然后把已经包好的香炉放到折叠扇前面，并且拆开了保鲜膜。

随后，她拿起沾有红色颜料的毛笔，在三张黄色纸条上写着字，而我们的注意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把折叠扇，泛黄的扇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还画有不少的图案，上面盖的印章估计也有二十来个。

“爱媃，你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吗？”我轻声地问，感觉她会懂这些。

“就跟我爸妈卖的平安符……里面的字和图案很相像。”爱媃回答说。

“这是祖传的黎氏法扇。它的作用，就如同道观里的神像，或者寺庙里的佛像。”黎姐姐一边讲解，一边在香炉里插上线香和蜡烛：“这就是我的法坛，很简易，但能方便携带，随时随地都可以移动。”

原来不知不觉间，藤织行李箱里的东西都已经放到了桌面上。黎姐姐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没过多久，她便拿起那对金造的小月牙，往地上一扔，一只正面、一只反面。

“是圣杯。”爱媃说。黎姐姐继续扔了两次，依然是一只正面、一只反面。

“这是什么意思嘛？”反正我不懂，就问。

“就是OK，没问题。”爱媃抢着说。黎姐姐笑了笑，念道：

芸芸众生坎坷路，

因果相随轻舟渡。

众仙护法驱凶险，

保君平安觅归宿。

咒语不停地循环着，三张写了字的纸条被毛笔戳了又戳。桌面上的两个印章沾了下颜料之后，一个在纸条的头、尾两个位置盖上，另一个在纸条的中间位置盖上。最后，这三张快要成形的黄符依偎着连绵的咒语，在香炉的上方不停地打着转，直到满头大汗的黎姐姐觉得可以了，整个仪式才终于结束。

制作好的黄符被叠成了三角形，递到了我们面前。“原来黎姐姐你要送的礼物就是平安符啊？”这些我还是认识的，生活中很常见。只是想不到，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背后却一点都不马虎。

黎姐姐坐下来擦过了汗，她说：“这是九黎一族的平安符，因为制作得比较匆忙，加上这只是一个简易的法坛所赐的符，所以很难达到最大效果。但要应付现在的状况，我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九黎一族？！这个名词怎么又出现了？

我和爱媃通过眼神交流后确认：没错，在医院里，“它”曾经提及过。

黎姐姐强调：“护身符一定要随身戴好，不能放裤兜，注意防潮，茾茜的护身符记得要交给她，明白了吗？”

我和爱媃点了点头。

她还说：“虽然学校不让我继续留下来，不过没关系，这几天我要去一个地方，在那里能找到更好、更有效的护身符去保护你们。所以这段时间要多留神，好好照顾自己。”

那时候我就想，黎姐姐对我们的关心，是不是有点过了？

爱媃还提出了其他的疑惑：“要是……我们去附近的道观或者佛寺，买些护身用的法宝，这样不就更方便了吗？”

“听好了，你们所招惹的，可不是一般的角色。买回来的普通护身符，根本就抵挡不了。即使有愿意来帮忙的，你们也出不了那个钱。”

“那为什么黎姐姐你，就这么愿意来帮我们啊？”

“只因命运，早有定数，违背不了。”

我感觉又要掉进怪力乱神的逻辑里了，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虽然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点不那么科学，但是黎姐姐，你这些封建迷信的说辞，我怎么就觉得是拿来骗人的呢？”

爱媃撞了下我的手臂，轻声说：“说啥呢？”

黎姐姐只是笑了笑。

“封建迷信也好，装神弄鬼也罢，就是如此模糊不清，才争论了几百几千年，就是那么或是或非，这个世界才不至于太过疯狂……”

那一天，夕阳黄昏里，黎姐姐搬出了女生宿舍，离开了校园，渐渐地消失在苍茫的人海里，成为了孤单只影的过客，没有欢送的礼物，也没有离别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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