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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二门内,一个售卖胭脂水粉、小件首饰的摊位,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笑起来一团和气,“小心一些,不要弄坏了。”
十几个少女挤在一块,叽叽喳喳和摊主讨价还价,像一群乳燕般,青春动人。
晏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竟然意外的发现。其中一个穿着布裙的小娘安安静静的看了一会首饰,眼睛里闪着光,却没有伸手去拿。
晏宁心中一阵酸楚,这小娘正是出来卖东西的温柔。她从听香阁净身出户,以前的首饰用品全都没了,荆钗布裙,不施粉黛。
爱美是女儿家的天性,可温柔从来没向他要求过什么,每天默默的洗衣做饭,等她的官人回家一起吃饭。
正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哟,这不是温小姐吗?怎么,你的宁哥哥没有给你买金钗?”
小姐在当时可不是什么好词,温柔当即变了脸色:“封宜奴,是你!”
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她头疏高髻,身穿一条艳丽的蜀锦做成的艳红襦裙,抹胸半露,正是原先和温柔一起长大的封宜奴。
温柔善舞,宜奴惯唱,在学艺的过程中,两人都争着做第一,没少发生口角。温柔从听香阁赎身,跟了晏宁,而封宜奴则在几天前出阁。
封宜奴少了个对手的同时,也对她产生了嫉妒。凭什么她就有好男子为她赎身,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自己就跟了一个满脑肥肠的大叔!
封宜奴趾高气昂,胸脯高高挺起:“温柔,我很开心,这一次你输给了我。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你再看看我!”
中年人是米铺掌柜,他一看见温柔,眼睛一亮。眼前这小娘虽然不施粉黛,仍然不掩清丽绝伦的姿容,有一种尚未雕琢的璞玉之感。
中年人伸出胖手揽住封宜奴的纤腰,一张肥脸笑成了菊花,凑近了说道:“宜奴,这是你的朋友吧,相请不如偶遇,小娘子,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温柔退后半步,摇了摇头:“不了,我还要回家给郎君做饭,你带着你家娘子去吃吧。”
说到“娘子”二字的时候,她的声音故意提高了一些,惹得对面二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中年人仍就不肯放弃:“那家食肆的菜品很好吃的,有莲花鸭、金丝肚羹、肉牙枣......”
“咳咳”晏宁走了过来,温柔像只小兔子躲在了他的背后,“老张,好久不见,上回你把外室藏得可够深的,后来你家娘子没有为难你吧?”
中年人看见来了一个军官,吓了一跳,又见此人相貌,正是断送了他幸福时光的那个魔鬼,当即连连摆手:“不对,不对,我姓何不姓张,你认错人了!”
见鬼了,这小子一段时间不见,竟然混上了官身!
温柔看着中年人拉着封宜奴夺路而逃,轻轻一叹:“其实宜奴她也很可怜。”
“老板,这根玉簪多少钱?”
晏宁指着一根碧绿通透,样式精巧的玉簪问道,摊主回道:“作价一贯,不过看在你刚才维护娘子的份上,我只收你成本价六百钱。”
温柔咬了咬嘴唇,拉了拉晏宁的袖子。晏宁坚持买了下来,回去的路上他对温柔说:“总要给你买一件像样的首饰,要不然你又被人笑话。”
温柔似笑非笑道:“官人你不懂,宜奴其实是嫉妒我有了这么好的一个郎君,别看她表面上凶,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呵呵,有你这么美貌善良的娘子,才是我的福气。”
夕阳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渐渐融为一体。
......
之后的几天,守卫们发现他们的晏队头变了,同样爱和他们开玩笑喝酒,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手不释卷。
晏宁几乎每晚都去窦仪家中学习,白天利用空闲时间研读,他的学识增长的飞快。
上次城门口断案的事迹传开之后,经常有一些民众前来请他判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晏宁也不好推辞,利用他超越时代的眼光解决了大部分的矛盾。
渐渐地,晏宁在汴梁城底层民众之中,有了一定的名气。
这天正午,从城内缓缓走出十几骑少年,鲜衣怒马,意态张狂。
马都是上好的河曲马,不同于普通的挽马,这些都是真正的战马,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马上的少年个个头戴金冠,锦衣玉带,腰悬宝剑。他们走到城门口停了下来,有一人看清晏宁相貌:“咦,这不是晏七吗?”
这人正是晏宁的同窗,窦仪的弟子韩庆雄,因为晏宁入门顺序排在第七,所以被唤作晏七。
晏宁仔细看去,还看到了王承衍,后者向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他们前几日晚间还在窦仪府上见过。
今天他们几个爱好文学的高官显贵子弟一起相约去城外踏青游猎,吟诗作赋,随身都带了笔墨纸砚。
领头的一个青年回过头来皱眉问道:“什么事?怎么不走了?”此人年纪颇大,约有二十四五,容貌清秀,只是颧骨高耸,眉毛高挑,眼睛白多黑少。
韩庆雄指着手中捧着书籍的晏宁:“这是我们的同门师弟晏宁,一起在老师门下读书。”
青年楞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窦学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教了一个兵丁做弟子!”
其他少年也都轻蔑地看着晏宁身上的军服,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王承衍哼了一声,大声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首诗就是晏七所作,你们谁能胜过他?”
众人都不笑了,细细的品味这首用字简练朴素,却意味深远的诗词。他们都受过很好的教育,自然识得好坏,由诗见人,此人虽然出身贫寒,但高远的志向非常人可比。
王承衍淡淡一笑,这帮家伙!竟然敢小瞧晏宁,这首诗他曾经给父亲提过,王审琦也极为欣赏此诗,并让他好好结交晏宁。
青年脸色一沉:“一首诗词算什么?偶然为之而已,你可知道我父亲是何人?”
旁边有人附和道:“已故枢密使王朴。”
王朴辅佐柴荣成就霸业,在南征北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尤其是他提出的“先南后北”的军国策略,一直沿用到宋朝,为天下一统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王朴在去年柴荣病逝前两个月先一步去世,令人扼腕叹息。就连赵匡胤都曾感叹,要是王朴还在,他不会有机会。
青年得意洋洋的望着晏宁,意思是:怎么样?我老子厉害吧!
晏宁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谁了,王侁,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后来他做了一件非常有名的事情——坑死杨业。
走上两步,晏宁一指自己问道:“你们知道我的先祖是谁?”
此言一出,众少年都不笑了,这个少年难道祖上出过了不得的人物?
没等其他人回答,晏宁自己说道:“炎帝、黄帝。”
“噗嗤”韩庆雄忍不住笑了起来:“王侁,他在埋汰你呢!”
众少年没想到晏宁说出如此有趣的回答,都笑了起来。可不是吗?大家都是炎黄子孙,炎帝、黄帝的名号可比枢密使响亮多了。
王侁一张脸憋得通红,一甩马鞭:“荒谬,简直一派胡言!”
“哒哒”催马向前几步,王侁傲然道:“我们这里都是饱读诗书的名门子弟,好,既然你自称精通诗词,那你就以城门为题,现场作出一首诗词来。若是作得好,我们就带你一起去踏青!”
真不知这人哪来的优越感?晏宁摇了摇头:“抱歉,职责所在,不能擅离,怕打搅了诸位衙内的雅兴。”
见晏宁拒绝,王侁越发的不肯放过这个奚落他的机会。他认定,对方文采不足,那首咏梅只是偶然得之,必定再作不出同等水准的诗词。
他出身高门,自视甚高,还从未受到过如此羞辱。没错,有的人就是这样心胸狭窄,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旁人稍有反驳他就心中不快。
晏宁再三推辞,这时呼延赞来了,他是武将,最喜欢好马。因为家道中落,连匹战马都没有,一看见这帮衙内的坐骑,当即就走不动道了。
晏宁想了想,一指王侁坐骑,“用此马作为赌注,你敢吗?”那是一匹棕色鬃毛,四蹄如爪,双目有神的良驹。
“赌注?”
“我先作一首诗词,诸位才俊为裁判,如果你能作出同等水准的诗词,就算我输,我给你磕三个响头。”
此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出言赞同,下了马来看好戏。
王侁跃下马来,一拍胸口:“真是不自量力,我王侁号称汴梁诗仙,会怕了你?给他笔砚!”
很快,有好事者取来了笔砚。晏宁一看没有纸,于是走到城门洞的墙壁前,凝神细思片刻,笔走龙蛇。
要想出人头地,名望必不可少,城门题诗,来往经过的人都看得到,想不成名都难。
晏宁最后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号“晏七”,说道:“这首乌栖曲,是我这段时间有感而发,献丑了。”
众人围上一看,只见墙上写道:
楚王手自格猛兽,七泽三江为苑囿。
城门夜开待猎归,万炬照空如白昼。
乐声前后震百里,树树栖乌尽惊起。
宫中美人谓将旦,发泽口脂费千万。
乐声早暮少断时,莫怪栖乌无稳枝。
众人沉寂了片刻,感受到诗词中那种壮志难酬的郁结,良久有人惊奇道:“这是何字体?硬朗有神,笔迹纤瘦,隐隐有书法大家的气度。”
王承衍傲然道:“这是晏七自创的瘦金体,老师都夸赞过的。”
窦仪是北方文坛领袖,他的话就代表了权威,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叹声。
过了一会,有人发现王侁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溜走了,而他的马孤零零留在原地。
晏宁牵过马,走到呼延赞面前:“呼延兄,宝马赠英雄,这马送你了。”
呼延赞吓了一跳,连连罢手:“不行,太贵重了,至少价值二百贯呢!”
晏宁笑着把缰绳放到他手里,劝道:“那就当放在你那里,我不会骑马,更不懂养马,放在我手上糟蹋了。”
呼延赞心中感动,他知道这是照顾他面子,实际上是送马给他。晏宁自己也不富裕,却舍得把宝物送给自己,这种对待朋友的真诚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呼延赞不再推辞,“走,我们去喝酒,这顿某家请了。”
“算我一个。”王承衍牵马走了过来。
晏宁哈哈大笑:“走,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三人结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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