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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月来,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可是忙得够呛,老胳膊老腿累得酸疼,正是在处理弘治帝金秋祭天之后,宁王朱宸濠即将进京这件事。
对于江彬带来却迟迟不呈上,那封由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千里亲笔所书举报密信,除了弘治帝、三大殿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以及东厂厂公王岳、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外,其细节详情,连张皇后和六部尚书都不知晓,属于绝顶机密。
毕竟,宁王朱宸濠在江南势力极大,密报宁王蓄意谋反这种事,在没有取得真凭实据前,绝不可声张,否则定然引起社稷动荡。
而且宁王地位煊赫,又与皇室同气连枝,不可能毫无理由将其干掉,却也不能不防备,因此李东阳等议定,朱宸濠谋反的消息落实之前,朝廷必须谨慎处理。
心中存疑却只能干瞪眼,着实让当朝几位大佬挠头。
虽然弘治采纳王岳建议,下旨宣宁王尽快进京,从而在自己眼皮底下紧紧盯着,谅朱宸濠也不敢起异心。
但有一点,若是宁王来了,皇室该怎样对待?
说白了,是不是需要软禁对方,限制其人身自由?
若是那样做,难免会引起诸藩猜忌,甚至很多不明就里的朝臣,恐怕也会上书慷慨陈词,对朝廷这样毫无来由的奇葩举动狠狠抨击。
而,若是不干涉宁王行动,任其随意见客出行呢?
那干嘛要对方来京都,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李东阳相信,即便宁王有不臣之心,若是朝廷方面只凭不痛不痒的远远监视,定然查不出任何端倪,宁王入京的意义便不大了。
于是,当李东阳等定下宣宁王入京伴驾的策略后,却忽然发现,朱宸濠入京这件事竟然变成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道该咋整。
今日金秋诗会,李东阳虽然亲临现场,但心思却不在诗会上,脑子里仍在琢磨该怎么对付宁王。
漫无目的转了一圈,李阁老被江彬的两首诗吸引,兴致所致,忽然想到不如借此机会考考江彬,听听这个行事出人意表,总会做出一些惊人举动的少年百户,有啥高见没有。
当然,李东阳不可能说得太明白,于是便隐喻同侪、兄弟之间该如何相处,以此为题考教江百户。
江彬当然不知道李东阳心思,不晓得对方干嘛冷不丁有此一考,却又不能当众问李东阳,只好顺水推舟,打算胡乱对付两句赶紧脱身。
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莫要露了馅。
眨了几下眼睛,江百户心里再次向郑板桥告了一声罪,笑道:“阁老抬爱,既然有心考教江彬,晚辈也不矫情,便…再吟一首。”
清了清嗓子,江百户直起胸膛,派头十足道:“说起兄弟之间相处,江彬忽然想到却是可以用竹子比喻的。
这首诗,便叫做《画竹》。
两枝修竹出重霄,几叶新篁倒挂梢。
本是同根复同气,有何卑下有何高!
阁老示下,晚生也算有所应对,若是再无他事,江彬…这便闪人了。”
抬起胳膊,江百户冲李东阳拱拱手,见对方微微点头,江彬随即转身,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本是同根复同气,有何卑下有何高!”
李东阳轻轻颔首,将后两句喃喃念了两遍,轻叹一声:“江彬还是没明白老夫心意啊,罢了,若是真能像寻常百姓家一般,兄弟间无论地位高低,何来如此烦恼!”
言罢,李东阳根本不看在场众人半眼,转过身,早有两名侍从上前扶住,脚步蹒跚,慢慢离开太液池边诗会中心地带。
…
寿宁侯府。
与热热闹闹的金秋诗会形成鲜明对比,已经被贬去一切爵位,只保留国舅虚名的侯爷府邸,庭前冷落,门可罗雀。
半个时辰后,江彬站在寿宁侯府门外,并未即刻扣门进入。
在见到张鹤龄前,江彬必须想清楚,他该如何处理和这位恨自己入骨的寿宁侯之间关系。
对于张鹤龄本人,江彬那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跳梁小丑而已,若是因为这种货色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他江百户也不用在大明混了。
然。
张鹤龄不足为虑,但他的亲姐张皇后,以及张皇后背后站着的弘治帝朱佑樘,却不能轻视了。
江彬很清楚,现如今,自己羽翼未丰,别说和张皇后、弘治帝斗,就算那些当朝三品以上大员,他江彬怕也是惹不起的。
被太子看重算个屌,朱厚照少年心性,现在只不过和他江彬的蜜月期还没过去,若是以后有更会巴结正德的家伙出现,他江彬说不定就会迅速失宠。
至于弘治帝就更不用说了,这个中年胖子心思深沉,做事老道,绝对不好糊弄。
没看他江彬立下救太子这种天大的功劳,也只是赏了点银子,给了一件麒麟袍,哦,还有一幅不能当饭吃的江山骏马图,便被安排扫大街当城管,没有捞着太多实惠。
因此,江彬绝不会将前程寄托在弘治或者太子身上,命运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既如此,羽翼丰满之前,江彬的计划依然是交好各方势力,暗中打造人际关系,一切待到弘治驾崩后再做计较。
“嘿,今儿个就给你张鹤龄几分薄面好了,一切从长计议。”
江彬想清楚,这才上前扣门,报上名号,门房回一声稍等,随后进去通禀。
然而,江百户没想到,原以为会冷着脸对自己爱答不理,甚至拒绝他江彬进入侯府的张鹤龄,竟然亲自出来迎接自己,这倒是让江彬有些‘受宠若惊’。
“江百户,你,你可来了。”
见到江彬第一刻,张鹤龄抢前几步,双手伸出,一把捉住江彬的胳膊。
巴掌大的瘦脸上,三角眼中,寿宁侯的眼泪差点没掉了。
“这个…”
江彬始料未及,大吃一惊,连忙道:“寿宁侯,你这是…折煞小将,江彬不敢当。”
“莫说,唉,莫说啊!”
寿宁侯一声长叹,恨恨道:“隔夜方知残羹冷,将军,鹤龄落到今天这一步,才算懂得人间冷暖世态炎凉,我…我…”
两句话,寿宁侯张鹤龄语气哽咽,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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