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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周家在镇上开裁缝铺已经多年,虽说不算大富大贵,到底是商贾人家,有些积蓄。周家爷爷多年前已去世,留下老妻和三儿一女,女儿远嫁她乡。
三个儿子中周裁缝排二,因为深得周爷爷真传,自己也有些天赋,便是裁缝铺的主事,而周家大哥负责对外应酬,下头的小弟负责账目人事,三兄弟齐心倒是把个裁缝铺子经营的火热,并都娶妻生子,几年前买下三间门面扩张了店铺。
谁知道周裁缝偶感风寒未及时医治,结果寒气入体,又终日劳累,得了肺痨,从年前开始便咳嗽不止,现下只得用药吊命。见老二不好,另外两兄弟便撺掇着让周老太太分家,但周老太太为人刚直,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始终不曾答应,更想把自己外家侄孙女嫁给周兴,因她外家是做布料生意,哪怕周裁缝不在,也可以帮衬一下孙儿。
张桦得知这个消息,心里顿生嫌隙,脑瓜转了转,不如将自己娘家侄女嫁过来,就算以后分了家,儿子儿媳都拿捏在自己手中,家产还能跑的掉。
就这样两个女人斗法,一个为他,一个为己,都因一个将死之人。
这些事儿,秋云只知一二。但想大姑少有登门,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能看上弟弟家一穷二白的女儿,那利肯定不是秋云带的。
几番思量秋云再也想不到自己和周兴结亲除了血缘关系可用,还有啥利可图。那就是好拿捏呗。周姑爷行将就木,大姑想拿捏自己,就是拿捏周兴,而周家肯定是有人不想让她拿捏。思来想去,这其中的千丝万缕,不是外人能插手的,所以劝爹娘赶快避开此事。若到时一家卷入,落下个谋人家财的恶名那才是大大不妙。
张勇刘氏听她说的郑重,知道她一向有主意,倒也没坚持。这事儿就此按下,谁知后来到底生出事端。
到九月份,恒馆学子毕业,县里更热闹起来。
秋云连着几场庙会,早早收摊,赚的钱比往常还多上许多。
正好,家里收稻,秋云便停了几日生意。
等晒上谷子,她才想起,已有十天没去程府送菜。
自程渊赠他铜牌后,她从未走过正门。仍从侧门递菜便走。
这天,她敲响侧门,小厮见是她,立刻笑逐颜开:“秋云姑娘,你可算来了。”说着便将她迎进来。
这次领路的不是轻红,换了个束双发髻叫驼铃的书童,圆眼睛小嘴巴很机灵的样子,他边走边和秋云唠叨府内景色,这是凉亭那是蓝桥再过去是多宝阁,又细数府中珍藏,西域来的火玉,北岭来的白虎皮,南海来的珊瑚,秋云玩笑他:“都说财不外漏,你可就差把程府珍宝列个名单给我。”他不以为然摇头晃脑道:“不过尔尔。”
两人说着倒是不无聊,走到桥上,过了拱门便是程渊的小院。
却见一行人匆匆从拱门处过来,驼铃见了连忙拉秋云避开,嘴里低声道:“是夫人。”
果然见丫鬟们簇拥个梳凤头,浑身珠光宝气的妇人。到了跟前,驼铃恭恭敬敬的行礼,秋云依样照做。
人群停住,一个声音传来,带着凌厉的气势:“这位倒是姑娘眼生的很?”驼铃赶紧向前禀报:“回夫人,是少爷的客人。”
秋云只垂着头,心似油煎,怎么这么倒霉,总摊上程家的事儿。
“抬起头来,让丫鬟小厮们瞧瞧,少爷的客人,可怠慢不得。”到底是夫人,说话不怒自威,秋云瞥见,驼铃在旁急的抓耳挠腮,便抬头福了福身子:“承蒙少爷不嫌弃我们乡下人家,问过几句话,不敢妄称结交。”
秋云这才看清,程夫人不过二十六七,雾鬓云鬟满头珠钗,一支凤钗斜斜飞出,缀满徇烂夺目的宝石,珠宝光气不分她姿色半厘,脸若盈盘,肤白胜雪,眉似柳叶,唇若朱砂,最可贵是她脸上不见一丝细纹,如瓷如玉,真称得上肤如凝脂。穿件青缎掐花锦衫,下着紫绡翠纹长裙,隐隐透出鞋尖缀的粉白珍珠。
程夫人也看她,目光不善,犹如打量一件货物。
秋云不喜欢这种审视,她正欲开口说话。
桥另一头响起程渊的声音:“不是叫你们滚,滚了这么久怎么还在我门口,赶明儿我拆了桥谁也不许过来。”
身边的驼铃长长舒了口气。程渊冲她招招手,驼铃朝妇人又鞠了一躬道:“少爷唤奴才过去,还有,还有这位姑娘。”说完暗暗用手指戳了下秋云,秋云无语,只能跟着他到程渊跟前。
程渊冲她笑笑,朝后面使个眼色,两个丫鬟推了个女孩子上前,秋云认出是那天为自己引路的轻红。她被重重的推到程夫人跟前,差点跌倒在地。
程渊冷冷的说:“我不知道夫人挑给我丫头,竟是个下流货色,也不知谁人教的手段,将窑子里那套尽数在我屋内施展,着实腌臜。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人的狗我可不想要”回头对刚才两个丫鬟说:“重绿,重紫,记得把手淘洗过,才能进我屋。”
程府满园风光,此时更是小桥流水,湖中荷叶如盖,上面开满绯粉的荷花,空气中流动着阵阵幽香。
气氛却如绷紧的弓箭,一触即发。
程夫人此刻面色如土,轻红更是烂倒在一旁泣不成声。旁人均屏息静气,无人敢言,连呼吸都显沉重。
程渊挥挥手不耐烦的说:“赶紧滚。”
话毕,拉住秋云手腕朝拱门走去。
秋云悄悄回头,看得真切,若有似无,一道水光从程夫人脸上滑过。
过了拱门,程渊松开手,正正衣襟,仿佛没事人似的问她:“你怎么不用我给的门牌,我派人人日日在门口守你。”听那句日日在门口守你,秋云心内微动,只淡淡回道:“家中有事耽搁。”他笑说:“是农忙吧。”秋云点头:“是。”一时无话。
又到他那个清冷的院子。程渊领秋云到大水缸前,指荷叶下两尾锦鲤给她看:“洛鸣安送我的,他说,我的院子总算是有点生气,虽然只在水里。”“洛鸣安?”秋云一下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想起,是那日和他一道的另外一位少年。“嗯。”程渊见她没兴趣,也不愿她在日头下多待。
邀她进屋:“他也从恒馆毕业,眼下正考官,等七夕前,他会过来,到时候你到县里来,咱们一起去看灯会。完了你请我吃饭,咱们可说好的。”仿佛自说自话,他的邀请,也不等秋云答应已帮她做好决定。好像从前没见他这么话痨啊,秋云心想。
他招丫鬟打来冰盆,自己擦了把脸,秋云低头看自己面前,却是热盆子,见他笑着说:“书里读过,姑娘家,不好多碰凉的。”后面声音微下去,有点不好意思。
秋云忍不住莞尔一笑:“你今天话好像特别多。”
她难得露出舒展的笑,仿佛清风拂面,程渊只觉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跟着笑的更欢喜:“大概许久未见。”
说完命丫鬟端吃的,重青,重紫进来,他还特别叮嘱:“洗手了嘛。”
两个丫鬟点点头,方才准她们放下东西,招呼秋云吃葡萄和荔枝。
自己从书架上掏出本厚厚的册子在书桌前展开,唤秋云过去。
“给你看个好玩儿的。”摊开册子,上面是用彩色颜料画的图。
绿草如茵,无边无际,一条溪流蜿蜒曲折横穿原野。茫茫草原上,牛羊四处散落,零星点缀几座突乌帐篷,门前旗帜迎风飘扬,仿佛飒飒有声。
画的很是传神。翻了几页均是如此。秋云疑道:“何物?”程渊点住上面的羊群,仿佛已触到其蓬松的毛发:“北回来的商人,想同我家做些牛羊生意。我见他送的册子画的挺精妙,让你也看看,欣赏下异国风光。”
秋云心里直翻白眼这不就是宣传册嘛,少见多怪。
肯定不止这么简单,她离开书桌,绕到他对面,双手撑桌认真的说:“程公子,有事儿便说,若是你母亲的事儿,恐怕我帮不上忙。”
程渊看她神情严肃,知道插科打诨骗不过她,只得苦笑道:“上次走的匆忙,后来我想起,若我将母亲写的字符默下来给你,或许你能记起一丝半点。一点点就好,那本烧毁的册子上,万一有什么你又记起,万一呢……”
看来他还是不信自己对字符全无了解,秋云没法:“写吧。”
程渊提笔画出几个字符。他写的很快,秋云看了眼,竟是和自己写的格式不差,想他必定反复默书。心中已有答案,却是不能说。
摇摇头:“不认识。”
程渊手还握着笔,墨水在白纸上晕开一团,无法抹去的心结。
“我只在六岁前见过母亲。”他垂着头喃喃说道:“那时她已经卧病在床,我以为她会好,谁知道……后来父亲娶了姨母,我真是恨透了这俩人……”
“程公子……程渊你同我说这些也无用,我真的对字符无解。”秋云没想到自己随便写的东西,带来这么多麻烦。
程渊抬头,眸中一片清光,还含着些许冷漠:“你知道吗,一个人要是真不知道,他会说不知。不会说,写吧。”
秋云呆住,接着冷笑道:“那你知道吗,人总有两大误解,一是别人太蠢,二是自己太聪明。”接着将册子举到他眼前“北回的生意是吧,牛羊对吧,全是骗人的玩意儿,你看出了嘛?”说完重重抛在桌上。程渊呆住,收起刚才颓唐的情绪,翻开册子盯住她:“有何不妥?”秋云手指点在旗帜上:“图中有河,所有河流都是朝东流,旗子飘在它下方,向南飘,风从北边来,但北方有山脉阻挡,从来有风不过穆峰的说法,就问你,北方无风何来旗帜南扬?”
秋云句句话说在要点上,程渊再细细看了遍图册,表情越来越难堪,最后重重将册子合上,拱手对秋云郑重道歉:“刚才是我失礼,请别见怪。”
“你总叫我别客气,我倒问问你程渊,你是真拿我当朋友,还是想套我话,若是后者,咱们也不必谈,你们程府的生意再大我也不伺候。”秋云忍够了,劈头盖脸冲程渊嚷道。
刚才还冲他笑颜如花的脸,此刻眉头拧起的小山丘,像道越不过去的坎,思来想去,倒是有点分不清为何总是拿母亲的事儿烦她,突然心里涌上愧疚,却不知为谁。
倒退坐在椅子上,撑住头默默说:“当然是前者。”
秋云心里猛然一紧,像青瓷上裂开的细纹,不易察觉。
他起身从书架上又拿下本账簿:“烦你能再帮我看看这个吗?”这倒对了秋云专长,穿越到莫国,还是第一次摸账本。
屋内又静下来,片刻过后,秋云皱眉缓缓问道:“是给你册子的人?”程渊点头。“这是本假账簿。不过他们做的挺细,不易察觉。”
秋云为程渊一一指出:“七八月份的时候,天气正热,是脱羊毛的好时候,摘下的羊毛必须尽快洗涤,上面带着泥土,积压久了会坏,突乌人可没力气帮你收拾干净,但账上七八月并未见人工增加。再来洗涤好的羊毛到十月才开始陆续有人收,所以货商拿到净羊毛后要存放一些时日,仓储存放的费用应该有所浮动,但是它的仓储费却一直很稳定。我小舅曾说过,突乌来的羊肉高市价至少两成,而账上的价格,还停留在未开互通市以前。想来,这位做账的老师傅,恐怕没去过北回。”秋云意思其实是他没搞市场调研。
程渊一直盯着她说话,她那双灵动眼睛,无数光影闪动,想着自己的身影也在其中。
秋云见程渊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抵拳假咳:“若你还没应允,这事儿最好再从长计议,商场之事,小心谨慎。”
“因为谨慎,才给你看。”程渊冲她眨眨眼。
“哦,现下你不怀疑我了。”
“刚才是我不对,改日请你吃饭。”程渊又作揖打趣。
秋云笑笑:“把我的那顿抹去。”
“那不行。”程渊不答应,像是和秋云说,又像是自语:“你也不什么都猜得到。”
“啊?”秋云疑惑,几番追问他却不说,秋云作罢,认真的问:“不怀疑我怎么能看懂账簿?”
程渊摇摇头:“我不是步步紧逼之人,也不爱管别人闲事。”
“我还没看出你竟是这种人。”秋云斜他一眼。
程渊无可奈何的笑:“事关我母亲,急躁了些。你没怪我吧?”
“怪你就不会同你说这个。”秋云朝账簿点点又疑问道:“别怪我多嘴,刚才你为何将轻红姑娘撵出去,好好一个妹子。”程渊捻颗葡萄放进嘴里,漫不经心的说:“好妹子?你有在男子书房脱衣的好妹子?”挑挑眉,倒把秋云闹个大红脸。
看她绯色面庞,程渊笑着说:“姑娘家别问这些,她们,脏的很。”
秋云微恼,自己咋这么没出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金什么梅,浦什么团也是看过,这点小场面就露怯,让个小子取笑。
两人经此一闹倒是说开了,聊了会话,秋云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程渊知道她还赶着去给父亲抓药,手边也尚有事处理,没留她,送她到门口,再三叮嘱七夕灯会的事儿,秋云含含糊糊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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