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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几日,店中真来了八个闹事的痞子。

打从进屋起就摆布使唤人,嫌桌子脏,筷子不够。

他们将将坐下一桌,上菜稍有怠慢便出口骂人,高声喧哗,用词粗鄙,招来其他食客不满。

秋云且叫一流忍让,静观其变。

饭吃到一半,唇边留两撇胡须的男子,挥手招过江一流,指卤菜碗中沉着的一粒老鼠屎问:“哥们儿,这是啥?”

江一流低头瞧了眼,朝后头秋云使眼色,秋云上前察看番,拱手笑回道:“客官,我们店卖的卤菜,都是从热锅里头现捞的,若真是有老鼠屎,也早就化在锅里头,哪还能让您瞧见!”

男子脸色顷刻变得难堪,横眉张目道:“小丫头,意思我讹你咯?”

秋云笑道:“客官消消气,吃喝本图一乐,您在我店遇上糟心事,我让后厨为各位送几碟小菜,聊表心意。”转身对江一流吩咐:“去舀两盘菜送到这桌。”

不再与男子纠缠,欲回柜台算账。

那男子自是不依,手搭秋云肩头留住她:“几碟小菜就想将哥儿几个打发了。”后面几个蓄势待发的喽啰“嗖”站起来团团将秋云和江一流围住。

秋云暼搭肩的手掌,上面连个茧子都没有,驳斥道:“求打发的不是乞丐就是破皮无赖。”撤肩错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客官别耍流氓。”

江一流早就不耐烦:“姐,和他们啰嗦啥,我一脚一个。”

秋云顾忌店中食客已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均抱紧手中的碗,不敢动作。

像是吃准了她的忌讳,男子随她目光落处,捞起个盘子砸向旁边食客脚前,只听“嗙”一声碎片四溅,吓的正看热闹的食客筷子朝天一抛,窜出门去,生怕惹祸上身。

其余客人见男子发狠,一窝蜂的想散,却不料,秋云出手迅疾,一耳光甩在男子脸上。

她年纪轻,手劲儿却不小,随响亮耳光声落下,男子瞬间发红半边脸。

另边江一流闪身如流星,不待人察觉,捡起地上碎片横于男子颈前,视于诸围观者:“咱们开店正经做生意,想讹人也不打听打听小爷以前是干啥的,就怕你有命来无命回。”另手押绑男子双臂,束缚正瑟瑟发抖告饶的男子朝里头走:“跟我去后院,别扰了客人们。”

其余帮手面面相觑,他们本是街坊的儿子,终日正事不做四处游荡结成团伙,仗着人多欺负些小商小贩赚点酒水钱,或调戏姑娘寻些乐子。像江一流上来就戳人命脉这种搞法他们还真没见过,顿时吓得不知所措,七双眼睛盯着男子,向他寻求指示。

那男子本也是无赖中的一员,日子混的久兼年长些,被推举为大哥,听说张氏卤菜馆生意兴隆想来讨些好处,要说他有什么主意,在如何戏耍姑娘上确是高手。

想对付江一流,打不过,逃不掉,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拿出什么主意。

秋云开口:“听见没,小哥说了,让你们去后院,不动身是吧。”

江一流手中的碎片口收紧,入到男子肉里。

“小哥饶命,我去,我去。”男子眨眨眼,欲哭无泪:“哥儿几个,陪我走一遭吧。”

秋云又说:“若和他非同路人的,给你们三个数的机会滚。”口中刚数完一,围的几人立刻掉头跑掉,其中有个边跑边喊:“虎子,苦了你了,能活着回来依然还是我们老大。”说完跑的比兔子还快,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秋月忙来安抚受惊的诸位客人,每桌送碟卤花生。

大家见小掌柜降人有一手,安下心,继续用餐。

领那人进到后院,随意丢条凳子给他。

“坐吧。”秋云找凳先坐下。

“姑娘,别这样。”他低头看脖上的碗片,又看后头挑眉一笑举重若轻的江一流,哭丧着脸:“都是为了讨口饭吃,闹出人名你我都不好。”

“现下知道讨饭吃,刚才不是挺横。”秋云挥手示意江一流将人放开。

“给我老实点。”江一流松手徐晃一拳。

男子耸肩躲开。

“不是啊,我就是想来混点东西吃,没别的意思。”男子赶紧如实交代。

“没别的意思?”秋云脸上浮现个你当我傻瓜的表情。

男子揣摩其心思,实在没头绪,白吃白喝些时日,没见过这么拼命的店家,有必要弄得额跟深仇大恨一样吗。

“真没别的意思。”听语气都快哭了,不是怕的,就是急的。

“你们后招呢?”秋云眯起眼睛:“别说我没提醒你,赶快交代后招啥时候来。”她望望外头:“我估摸着也是时候了,卖猪肉的胖子躲哪儿去了,见你们败下阵撤了吗?赶紧给我老实说,怎么打算的?”

“姑奶奶!”男子嘴上两撇胡须快愁掉了,这小姑娘想象力有些丰富:“您让小哥继续架我脖子吧,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们哥儿几个。”他叠手跺脚道:“就是为了骗顿吃的,若能讹点银两那就最好不过。打算是这么打算,若说后招也就是跑,至于您说的猪肉贩子,东街我倒认识位,可他也不胖啊。”

“让你给我贫。”江一流提拳便要揍。

“一流。”秋云拦下他,凌厉的眼神从头到尾将男子裹扫了遍。

男子肝儿颤,这小姑娘眼神也忒吓人了些吧。

“应该不是他们。”

“姐。”江一流放下拳头,犹如抓小鸡似的将男子衣领揪在手中:“若这位不是,那便是‘意外之喜’咯。”

“做生意,啥样人都遇得到。”秋云招手:“放下他吧。”

男子得了自由,转身想跑。

“站住!”秋云呵住他。

“姑娘,还有啥吩咐?”男子愁眉苦脸回过头。

“吃了东西,不给钱啊。”

“我没钱……”男子欲哭无泪。

“知道你没钱。”秋云点点头:“一流帮我把他外衣剥了,丢外头去。”

“好嘞。”才刚放飞自由的男子又被江一流禁锢在手。

江一流拖着男子朝里头空屋走去,边走边说:“烂衣裳也值不得啥钱,是秋云姐宽宏大量,换我,嘿,白吃白喝先打断骨头再说。”

男子哀求声淡去,秋云复回柜台上,望着秋月正在收拾的残局,想不通为何瞿东家还不行动。

要说想不通的何止是他,包括瞿东家也想不通,他妈的,世上还有比刘屠夫更懒的人吗?瞿东家已亲自前去寻过他四次,每次对方都以口中应承将他打发,可第二天不是睡不起,就是懒出门,约好的流氓都急了,当大爷我成天守你这笔生意,不谋别的事儿,逗着好玩儿啊!

瞿东家才听说张氏卤菜馆闹事,还以为是自己找的人主动上门,可没了刘屠夫如何得手张枫,闹也白闹。

躲在暗中观察,却不想先散出群人,过会儿又丢出个衣衫不整不像正经人的小胡子,店中经过闹腾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发现,江一流的身手绝不是等闲之辈,搞不好雇的三个流氓得遭反将一军。

他替刘屠夫感到庆幸,若不是他懒,今儿飞出来的恐怕就是他那身肥膘。

瞿掌柜筹谋半天,啥也没捞着,相当泄气,不过丢了付保通这个包袱他又觉得几分畅快,遇到烦心事,遇到高兴事儿,他都想去楼里逛逛。突然记起有位戏花老手同他推荐过船家客,楼里的姑娘他玩儿的有几分腻味了,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吃风味小菜倒也怪新鲜,未尝不可一试。

瞿掌柜兴高采烈奔到码头,近岸处竹林遮掩下果真停了几艘竹船,船上有的挂了彩旗有的挂了绿旗。

那挂彩旗的就是待沽之人,那挂了绿旗便是已有所属。

里头有艘竹船特别符瞿掌柜的意,竹船门帘处挂了张袖帕,绣了对水鸳鸯,水粉色袖帕配交颈鸳鸯,别有一番情趣,帕随风舞,在岸边瞿掌柜隐隐闻见股香味挠的他心痒,脚下步伐越发的快。

踏到船头,见那摇船的老者正拦下位健壮雄伟的男子,不肯放他走。瞿掌柜掏了个没趣,正欲抽身离开。

帘子后头传来如清泉入水般的声音:“相公何必挣扎,上了妾身的船不是属意妾身又是如何?”

那男子出掌就能掀翻老者,偏他愿不动手,只和老者躲闪,想趁漏逃开,但船身狭窄不能施展,老者颇为灵活,两人僵持不下。

“我最后说一次,看错了船。”说话像敲鼓,又响又重。

“上错了船也得给钱,自己瞧,这写的明明白白,上船五十文。”老者吹胡子瞪眼手指飘帘:“我看你是瞧不上我女儿,平白侮她名头。”

为了防止嫖客白看,各船家都有规定,上船就需给钱,至于多少各不相同,越高说明船家女越美丽。

男子压下心头口浊气,怒道:“没钱。”

“没钱。”老者扎开马步,横橹与胸前,一副与君拼命的姿态:“那你就从老朽身上踏过吧。”

帘子后头伸出几个指头,如茉莉花骨朵般,瞿掌柜见了,心酥掉一半。

“官人,进来,我同你好好说。”

“原就看错了船,万不会再错门。”男子语气硬的像阴沟头的臭石头。

“你辱我女儿,老子和你拼了。”老者举橹便要敲男子。

“等等。”瞿掌柜缓缓从坡上下俩,撒开衣袖,学翩翩君子的仪态,款款而来。

走到老者面前,拱手行礼道:“老人家,这位兄台既然错了,便让人家去吧,他的钱,我来付。”回头看帘子下的手,意识到有人来,迅速的收回去,珠帘微微颤动,正如瞿掌柜的心。

从袋中掏出一角银子塞到老者手中,对男子道:“兄台去吧,这儿我替你了。”

那男子有些犹豫,看了眼岸上,抱臂道:“请兄台留下地址,改日我定来还你银钱。”

瞿掌柜故意想露出身家,便朗声道:“去西街迎客菜馆跟他们说找东家,自会有人接待你。”

果然老者眼前一亮,里头传来阵轻咳。

瞿掌柜暗暗得意,又道:“钱本不多,但我见兄台是个忠厚之人,怕你心中过意不去,要还便还,不还就当我给这位姑娘添的花钱。”说完,眼睛仿若伸出手,想去钩开帘子一探后头美景。

男子再次将目光锁在岸上,匆匆丢下句:“我定来谢过你。”抽身离去,脚风掀翻路边葱茏野草,如风吹麦浪。

“老人家,现在我可以……”瞿掌柜立在船头,想伸手捞那张袖帕。

“客官,快请。”老者忙打帘子,将瞿掌柜迎进船舱。

自是一番风流不提。

且说秋云这边,苦候不见瞿掌柜来惹事,逐渐放下心来。

付掌柜来了之后,店中生意更好上了几分,秋云惦记那日救下张枫的男子,张枫也同样念念不忘,谁知男子像突然消失似的,竟未再见身影。

经过上次有人闹事后,如今生意越发大起来,秋云心中存了念想,想寻一庇护,奈何在洛县中根基不稳,只能徐徐图之。

到底还要做生意,秋云不能总让江一流在店里头待着,又请来付师傅的老婆姜氏到店中帮忙,江一流专跑外头。

这日,三月里的天气,江一流满头大汗从外头奔来,直冲柜台,张开手,撞头撞脑冲秋云道:“姐,我要支银子。”

他的工钱一直由秋云保管,平时主要花销不过为秋月买头绳或为秋雨买糖葫芦,倒是存下几辆银子。

秋云见他面色潮红,又见袖口脚踝处灰尘重,像是与人斗殴完,遂放下账簿正色问他:“支银子可以,得先说用途。”

江一流急了,扑在柜台上求道:“姐,别问用途成不。你还不相信我,保证绝不是做坏事。”

秋云不答话,拿眼直勾勾的看他,看的他头上如虱子叮,如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

“师傅,就是那小子,打断了老四的腿。”

外头突然黑压压来了群人,个个身强力壮,瞧一身腱子肉,均是练家子。其中一员手指江一流。

为首的老者留黑色寸发,三月天仅穿件白外褂,露出臂膀虬结肌肉,像两座小山峰,他高喝一声,声如洪钟:“打伤我徒弟还赶跑,没种的小崽子,现在老夫给你两个选择,滚出来,让我打十拳,或者我进来,打你十拳,你自己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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