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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娘病重,我和客人谈生意时,总约在这里,正好可以看着她,她也可以看着我,那一晚我喝醉了,不想去打扰她休息,就想坐在这里看她,哪知在凳上睡着了。醒来时,朦朦胧胧,我以为是你娘亲在我添衣,抱着她说好想她,没曾想那是你姨母,而这一幕,正好被你娘亲看到。那个扶她到窗口透气的丫鬟已经被我赶出家门,其实你姨母,我原也是不想留的,可你母亲临终前嘱托我,照顾好她的这个妹妹,她说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原谅我,可是她的爱总是情不自禁的说服她,她多么希望没有看过那一幕,心中的信任就不会崩塌。其实小霖好傻,我从来也就不曾背叛过她。她这一生得不到你外祖父母的青睐,一直在寻找亲情的庇护,舍不得处理这个妹妹,我们程家的家规一生一人,不纳妾不续弦。我宁肯违背家规来满足你母亲的遗愿,她只要回头看看,若她愿意,我会一直守候在她身后。”
程如是掏出那枚香囊,里面是吕霖从前枕上收集的发丝,挽成结,收在她亲手编制的香囊中。程如是手执那枚香囊,仿佛回到当初抵在妻子发丝上,从后握住她的手,教她研习书法的时光。
“是我不好,我该死,我也想过死。渊儿,可你娘说不准我死,她要我照顾好你,把我欠的爱都给你。我这辈子都欠我这个姐姐,你的确生的很好,可跟我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一直厌烦我,我总是做错事,不讨你欢喜。可姨母,没有一天是不希望你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方才能去泉下找姐姐赎回我的罪孽。我,我也是个苦命人啊。”
吕雲捂住胸口,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像是要将所有吐出的忏悔捏进心窝里。
程渊默默凝视不远处那扇窗,他想起很久以前卢强也是站在院子里,想要越过重重围墙,得以窥见母亲生前的居所。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用何等宽广的心胸博得世间这么多人去爱,老天爷又为何这么吝啬,要收她回去,不等到他长大成人,轻轻唤她一声娘。
她留下这一群,她爱过,也爱过她的人,为他的心上添上一个长久以来的恨意,就这么匆忙的走了。一直在他心上的结就此化开,可没有娘亲就是娘亲,说再多理由,也不能转悲为喜。
只是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他所憎恨的,却是娘亲想要守候的,她用爱包容恨,要伟大很大,做人家孩子的,哪怕不说和父母一个模子印出来,也不要落的太远,他永远珍惜这点娘亲的血脉。
程渊唤驼铃取过笔和纸,放在程如是面前。
他朝外面走去,走过赵龙吟身边时,手掌在他肩头拍了拍。
“不管你是谁,好好对我姨母,她是我母亲的小妹。”
他瘦削而有力的肩膀就这样消失在门口,程如是看着儿子的背影渐渐和他母亲生前的窗口混为一体,突然感到一生中第二件有幸的事,而这一切,都是吕霖赐予他的。
拿到休书,赵龙吟领吕雲回他住的小屋。
是他从前当班头时挣下的一片窝巢,后来刺杀六皇子失败,连营生也搞丢了,现在在秋云手底下挣饭吃。其实凭他的本事,还可以挣更多,但一为答应侯逢道保护秋云,二为守住江一流,他倒是过得心甘情愿,只是现在多了吕雲,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
他一个男儿家,也不怎么懂得收拾家什,只是勤快,倒还抹的干干净净,只是东西东倒西歪的到处散乱摆放。他一进门,就连忙拾起地上扔的衣物和朴刀,悄悄放在靠墙的柜上。
吕雲借着一盏破旧的油灯打量他这小院,五间朴素的矮房,黄泥巴地,瘸腿凳子,和寥寥无几的家具。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她帮着赵龙吟捡衣服,看手中的外衫破了,便向他讨针线。
在她面前,赵龙吟一向是有理也低三分的,红着脸,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找出一根别在破布上的针,又变戏法似的找出一截线。
吕雲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叹口气,低下头,橘黄色的烛火在她黑鸦鸦的头顶上打出一片光,赵龙吟仿佛觉得看见了仙子,并排在她身边坐下,看她柔软的素手捏着那枚银针,一心一意的为他缝着衣袖。
“你啊,这里未免也太破旧了些,等以后赚了钱,还是得好好修建一番。”
“嗯。”赵龙吟点头,先前他还不曾觉得这屋子有什么不妥,可吕雲一坐在这儿,他就觉得这里寒酸的不像话。
像用一只破旧不堪的粗碗去盛珍珠,那碗更显得破,那珍珠却愈发耀眼了。
“你别光答应,我问你,你现下做的什么营生?”吕雲拿针挠挠头发,撩起眼皮,从眼角里丢出问来。
“在县里周氏布庄掌柜手底下讨生活。”赵龙吟憨憨一笑。
“周氏布庄?是程渊喜欢的那个叫秋云的女孩开的?”不知怎地,吕雲心里翻起一阵酸味,低下头说了句,“她倒是个厉害角色。”
赵龙吟沉吟了下,点头道:“她的确是个不凡的女子。”
“哦,你倒夸上了。”吕雲把手里的东西松散往桌上一推,面上浮现出不快来。
赵龙吟立马陪笑道:“我是实话实说,她比我小上这么些年月,你吃的哪门子醋。”
“我不是吃醋,你一个大男人,在她个小女孩手底下讨饭吃,我觉得委屈你。”
知道是心痛他,赵龙吟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抓住她此刻空闲的手,轻声哄道:“放心,我不委屈,其实那姑娘为人真不错,并不苛待我,要是你不愿意,我过些日子,再去找一门好营生,如今有了你,我也的确要计量长远一些。我这小半辈子,都在等你的路上,好不容易等到你,你说你的话我能不听吗?”
吕雲这才转怒为喜,只是心里惶惶,想着这破烂的屋子,她推了赵龙吟一把。
“咱们歇息去吧。”
“嗯。”
这一夜,赵龙吟睡在堂屋几条凳子搭成的床上,吕雲睡的卧房。如此过了好些日子,赵龙吟一直待吕雲相敬如宾,他在这方面还死板如书院里严守礼道的老先生,声称现在两人不比处在山寨中,还未结亲,等过了门,给了吕雲名头,他要再为她掀一次红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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