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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那林中有五六人,大约是之前战事的残兵,如今成了匪盗,身材并不多么健壮,但都手持利刃。这树灵村的少年拿一柄匕首,实在与拿一块石头没有区别。
那少年并不理会她,把头一扬,身边又有几个半大孩童上前来,几人伏在洞口观察,一人把韩松往洞穴一侧拖去。
拖拽韩松的是个黑瘦女孩,看起来不比她大几岁,双颊深陷,肩背拱起仿佛只剩骨头,手上力气却十分大。韩松被她拖得脚步歪斜,看她这幅模样,也不敢用力反抗。她把韩松一路拉到洞**侧,韩松手臂擦在岩壁上,轻呼一声,随即发现那岩壁上掩着枯草,里面凉风阵阵的,原来有另一个洞口。她透过缝隙往外一望,看这出口并不深,隐约有光,大约通到山崖另一侧去了。
她颇为困惑,低声问道:“你们打不过,为什么不逃走呢?”
那女孩与领头的少年一副德行:全然不理会她。韩松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洞口,只见几个男孩在洞穴外小心忙碌,似乎在铺设陷阱。过了片刻,他们又潜回洞穴中,一个个屏气凝神,耐心等待。
韩松被气氛感染,也屏息而待。过了不久,只见人影晃动。一个手持长刀的士兵从洞穴前走过。他背对岩壁,仿佛发现了什么,站住不动,俯身低头查看。正在此时,领头少年从他背后扑上去,一刀笔直地刺进他后颈。
这一刀力道之凶狠,韩松远远看去,也觉得后脑发麻,那士兵的脖子几乎割成两半,一声不吭地瘫倒在地。
领头少年淋了半身血浆,从倒伏的尸体身上跃下来,另外几个男孩女孩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尸体拖到洞里,恢复陷阱,又把地上的血迹用枯枝挡住。
领头少年剥下尸体身上的草甲,披在自己身上,试了试死人的长刀,又抛给另一个男孩。他往后退了一步,回过头来。韩松本以为他果然杀敌,会有得意的神色。但见他胸膛起伏,双目大睁,眼中满是惧意。
他深吸一口气,牙关紧咬,又在那洞口蹲伏下来。
林间传来呼唤声,过不片刻,又有一个士兵从洞穴前走过。一样地在那陷阱前停下,低头查看。少年紧抓短剑,往他后颈就刺,但就在此刻,那士兵口鼻耸动,仿佛察觉了什么,猛一回头,正与他撞在一起!
两人都发出一声大叫。少年扑在那人身上,用全身的力量把对方压倒在地。埋伏在洞穴边缘的几个男孩一齐窜出来,按住那士兵四肢。几人一起滚进洞穴,撞在地上。少年攥住短剑再刺,却听铿然一响,短刃刺空,擦着士兵脖颈深深扎进土石里。
那士兵脖颈流血,一声暴喝,挣开两人,挥刀就砍。但洞穴狭小,刀刃也卡在岩壁上。他随即转身,去夺地上的匕首。几个大小孩童同时把他拉住,其中一个男孩被一脚踢中,滚出数尺,委顿在地。
韩松眼看一干人翻滚到自己身边,那士兵一条手臂落在自己身边,要往前挥动。她顾不得多想,冲上去拉住那胳膊,用全身力气往下掰去。那手臂用力挥舞,一下把她掀翻。她身边的黑瘦女孩紧跟着扑上前压住。狭小洞穴里一片混乱,不知多少人的手脚纠缠。那士兵连声怒骂,忽然转为凄厉的惨叫,片刻后戛然而止。
韩松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那士兵眉目间乱七八糟有好几个血洞,一道深深的刀痕划开鼻梁捅进口中,直穿进喉咙。她脑子里一阵眩晕,哑声说道:“快走吧,其他人肯定已经听见了。”
那少年一声呼哨。洞穴里的老弱互相搀扶,钻进岩壁间的甬道里。韩松回头去看,正见有人大呼着从洞穴外进来,那少年领着同伴钻出洞穴迎上。她跟着人群往林中另一侧跑去,没走出多远,眼前一暗,竟有两名残兵从林间闪出,站在面前。两人见到老弱人群,哈哈大笑,持刀当头就砍。
她眼见利刃袭来,明知无望,也伸手挡在面前。却听砰然一声闷响,一具身体沉重地砸落在地上,从她脚边擦过。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名士兵倒在地上,一柄长枪刺透草甲,深深没入后背,一人大步上前握住枪柄,竟是傅易。
傅易怒道:“才多久的功夫,怎能跑出这么远?”
韩松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答,此时风声乍起,一人持刀从傅易背后劈来。她双目圆睁,还不及说话,傅易头也不回,陡然拔枪,带起一阵血肉摩擦的钝响。兵器末端正撞上来袭者的胸口。那人大叫一声,后退数步。傅易随即旋身反手,枪刃一闪,那偷袭的士兵脖颈流血,砰然倒地。
还有一人持刀站在一旁,看势本要与同伙前后夹击,但看到傅易提枪反向他走来,转身拔腿就跑。林边本系着一匹瘦马,那人一跃而上,扬鞭而去。傅易拾起地上的长刀往前掷去,兵刃擦过那人肩背,落在地上。树林茂密难以辨识,那人顷刻间就没影了。
傅易跟出几步,叹了口气,没有再追。他折返回来,把韩松从地上拉起来。韩松紧抓着他的手臂,双脚如踩在棉花上起伏不定,好一会儿才站稳。她本意想要道谢,张口却说道:“我醒了不见你,以为你丢下我了。”
她自己前一日才说请傅易不要管她,醒来不见傅易,也没有怨怪的想法。但此时一句话出口,却感到万分的委屈,喉间竟哽咽了。
傅易说道:“有人偷了马,我去追,没有追上。”
他犹豫片刻,把长枪放下,半跪下来直视她的双眼,说道:“是我的不是。本该叫醒你的,一时情急,没有想起来。”
他双眼诚挚,韩松感到一阵暖意,她想起自己和韩芷坐在一间屋里,韩芷也把她忘了,不由含泪而笑。她道:“我该在原地等你的,不料有人来拜树灵......”说到这里,猛地想起那领头少年,不由“哎呀”一声,说道:“不知他怎么样了。”
她领着傅易跑回岩穴边。见地上有三具士兵尸体,死状各异,最后一具尤其惨不忍睹,应当是最后被杀的。那领头的少年坐在一边,握着一条手臂,满脸是血,看上去并无大碍。有几个男孩围在他身边,似乎在与他诉说情况。他见傅易跟着韩松走来,翻身爬起,深深行了一礼。他身后十数名老弱聚拢上来,纷纷跟着行礼。
韩松颇为尴尬,忙躲到一边去。傅易倒坦然受了此礼,说道:“有一人逃走了,恐怕要带人回来寻仇。你们收拾东西到别处去吧。”
那少年点点头,又把短剑双手捧给韩松。
韩松说道:“是傅将军的。”
对方只盯着她看。她到此刻也不确信这些村民能不能听懂她说的话,便自己伸手接过了。
两人与村民们作别,穿过树林继续前进。韩松把短剑出鞘来看,见刃面如水,沾血后也没有残留。剑刃一侧铭着古体字,如同象形的日月。她辨识半晌,不明其意,傅易低头看见了,说道:“日往月来为易,这是我祖父给我的。”
韩松顿时不敢再拿它玩耍。她把匕首递还给傅易,傅易却摇摇头,说道:“路途上危险,你且拿着吧。”
韩松看他眉目间有怅然之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道:“我看它放在地上,以为你留它给我,自己走掉了。”
傅易闻言倒有些赧然,说道:“我看你翻来覆去,照顾不过来,给你压着被脚。”他仿佛开朗了些,又道:“没了马,要多走两天的路程。张缄若要追拿我们,恐怕沿途的郡县已经收到了消息,现在不能休息了。”
他做了决定,韩松自然没有异议。他们一直走到夜深时分,沿途遇上两三处村庄,都已经荒废,没有人居。田埂间不时看见尸骸。不久下起了大雪,两人在另一处废弃的棚屋下住宿。屋檐还算挡风,但木材湿透了,生不出火来。如此过了半宿,到第二天早上韩松醒来,觉得浑身疼痛,前额滚烫,竟然又病了。
她并不和傅易说,但傅易带着她走路,哪有不能察觉的。行不了多远,便改为抱着她往前走。到了暮色降临时,见到道旁不远处有一处篝火,人头攒动,边上停着马匹和牛车,看起来足有二十几人。
这些人影各个身披黑甲,竟是张缄的部下。
傅易停下来望了片刻,向篝火处走去。
韩松先是一惊,心想傅易莫非看逃亡无望,要自投罗网。再看时,见这些人身上武器杂乱,行动喧哗,又觉得十分不对。她头脑昏沉,心中更是迷惘。但眼看傅易越走越近,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我看他们是假扮的。”
傅易点点头,说道:“你不要害怕。”照样向那人群中走去。
两人离篝火尚有数丈远,便听到引弓拉弦的声音,有人喝道:“什么人?”
傅易说道:“北上的过客,求见领队队长。”言罢径直走进火光明亮处。
那些人看傅易孤身一人,抱着个孩童,都大为惊奇,并未拦他。一位头领模样的人站在牛车旁,一脚踏在车辕上,手里提着一支短鞭,正俯身听一士兵说话。见傅易走近前来,此人直起身,目光落在傅易身上,说道:“既然是过客,来我营地做什么?”
这人一样地身着黑甲,身材高挑,乍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但一开口时,音色沙哑柔和,竟是个女子。
傅易说道:“在下为棉山刘将军做事,路过此地。小女经不住严寒,故来向队长讨口热水喝。”
那首领“哦”了一声,又说道:“那客人可知道我们在此做什么?”
傅易说道:“想必是军情要务。”
首领忽然展颜一笑,她深目隆鼻,眼角狭长,在火光之中颇为妩媚,此时眸光一转,看向韩松,说道:“这位小妹妹说我等是假扮的,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韩松没想到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夹着人声风雪喧嚣,她竟听见了。她大为紧张,扭头去看傅易。傅易手臂也一紧,但面上并不惊慌,低声道:“你直说就是。”韩松倚在他怀中,隐约听到他心跳声声,十分稳定,心下稍安,便说道:“贵属下身着张将军部中的衣甲,行动间却不像张将军的部下。”
首领追问道:“哪里不像?”
韩松想了一遍,说道:“缺乏纪律。”
首领抿唇一笑,又道:“那我等是做什么的呢?”
韩松大是为难,去看傅易,见傅易也眉毛颦起,并不说话。她踟蹰半晌,终究说道:“我看诸君是去打家劫舍的。”
首领把手一拍,叹道:“可不是么!”
又向身边众卒斥道:“连几岁小童都看出尔等是批皮假扮的,羞也不羞?”
群盗轰然大笑。他们之前一齐听人说话,还算颇为整肃。此刻各个前俯后仰,敲击兵器,原型毕露。一人高声道:“雀司令不必担心,这小妹妹站得远,故而看得清。若是进了村里,一刀砍倒在地,她再是眼尖,如何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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