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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川不是人!白对他好了,那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和小环说,不和我们说?真是看错他,往后我不与他说话,还要我们牵线搭桥,亏他有脸。”
“万姐姐怎么使小孩脾气……。”
“奶奶等着爷等了足足四年,一个人守着院子,守着夫人,为药的事搞得浑身伤,忍着泪咬着牙熬过来,结果呢?鸡汤不如奶奶自己喝还补身。什么新三奶奶旧三奶奶,我只认一个三奶奶。”
“嘘。万姐姐不要和厨房那些人置气。皇上赐的婚,乱议是要杀头的。”
我推开门,月华谨慎提醒万儿的表情还留在脸上,万儿忙道:“主子回来啦,吃饱没吃饱?奴婢刚刚去厨房带回几样甜点心,在屋子里放着,就等您回来。”
但凡温家家人近亲年节同桌吃饭,总巴不得早些结束,和太讲规矩的人在一起束手束脚很不在自在。长久,她们已经养成习惯,会备下点心或者一些简单的小食,宴会散后我们四人同桌吃喝玩笑。
我笑了笑:“好呀,带没带一口酥?我爱吃那个。”
万儿一愣,随即笑着用眼神指向月华:“拿了拿了,一样两份。月华说您爱吃,非要我一样两份拿回来,说得我耳朵快要生茧子。”
月子里是满满的阳光,树叶筛过的斑驳投射在月华白净的脸上,笑得高兴时,两颗洁白的虎牙便露出来。忽觉身边空空的,我扭过头,小环呆呆站在门槛外,噘着嘴,两边眉头快要皱到一块,活像尿急。
我对她招招手:“别愣着啦,过来。站在那要当桃符还是灯笼?”
小环嘴一歪,进到院子里,每走一步嘴角垂一分:“小姐,我再也不理那个人啦。”
我佯着不懂,“噢?哪个人?”
“就那个。”小环提升声音。
月华掩唇笑了:“哪个呀?”
万儿道:“吃里扒外的那个大川,是不是?”
小环一听快哭了,快步走要跑回自己房里,万儿快步上去拉住她,哄妹妹似地口气与她说:“别走别走,不过玩笑话,你生气啦?好啦,我以后不再说。”
“我不是生气,是担心。”小环搓着手,小声道,“万姐姐,你没见到那位杨姑娘,白白嫩嫩像豆腐,实在太好看,老是说我听不懂的话,很有学问的感觉,好多人都夸她温柔得体。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温柔有女人味的女人啊?那我家小姐——。”
“欸,你的意思是我不够温柔没女人味?”我吃惊地望着小环,没想到她居然点点头。不免揉了揉额,“哪里不温柔,哪里没女人味了?”
小环眼珠子转了一圈,缓缓抬起手指,指向我胸口,“小姐,杨姑娘和你,大不一样。”
我努力在脑子里回想,使劲回想,叹了口气,确实……大……不一样。
万儿搡了搡小环,一个劲使眼色。
月华低着头忍不住笑出声,“我去把一口酥换成四奶奶常吃的玉女补奶酥,以后因果当饭一样吃。”说着要走,被我一把拽回来。
说笑着,风中隐隐传来甲片之间碰撞的声音,微弱得几乎不可闻。我侧了侧耳,声音越来越近,便压了压手,她们三人皆能领会我的意思,笑声慢慢减弱。
院门开着,我喉头不由自主开始发紧。
未想到,回来的只有温冲一个人。
四年了,我在晓翠苑的西厢出出入入。先是习惯温三奶奶这个称谓、再习惯汪嬷嬷的离去、再习惯晓翠苑没有大夫人。现在他回来了,西厢院门外朝我走来,载着光,整个人耀眼无比。可是已经不再是那个身着官服,清癯朗目似剑锋的男子。
那股万夫难敌的气势倒是愈发葱荣,如苍天大树牢不可撼。温冲走到我面前,深目里装着我的脸。昔日的星辰被风沙水土填埋成深渊,他的眼神太深,深不可测,像是悬崖峭壁,空幽且险峻。额上两缕发垂在目前,挡不住散发出的肃杀,使人下意识想要堤防再堤防。
我后退一步,“三爷。”
“夫人。”温冲进一步,微微俯下身,发扫过我的耳廓,“为夫需要更衣。”
满口的酒气,说话带着酒香,比婚礼当晚更加有磁性的声音。他是越喝越清醒的人,我知道。只是这一回,没有吉庆坊的烟火棒。
我躲开他的视线,微微笑着说:“前些日子我已命人把三爷的春夏常服洗晒好,收在柜里。”
温冲抬抬手,小环等人便退远。我与他一同走到屋门外,推门后我先踏入屋中,两脚踩在地上时如有一盆冷水淋下来,瞬间打个颤。按着规矩,该他先进屋,我再随之……新婚前嬷嬷教过礼数。
转念一想,罢了,什么破礼数,反正以前也没遵从过。
打开柜门抓来一件,想想还是放回去,换了薄些的夏季常服。转过身,他已尽数褪去上身金甲,袒着满是新旧刀伤的胸膛,居然有活人的身体可以这样伤痕累累,简直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我们毕竟是拜过堂,成亲的夫妻,想到这我抖开衣裳,一抹竹青颜色遮着眼,熏过的香飘散出来。李云琴伺候我爹更衣的样子骤然浮现在温冲的衣裳上,像是一出皮影戏。
我不是李云琴,更不要过千千万万个李云琴过的日子。
十指渐渐缩紧,略微盘起衣裳递出去。
温冲野蛮地覆上我的手,不断不断地握紧,不顾被我凸出的指骨膈着的疼痛,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把我的手捏碎一般,“你喊我什么?”
我疼得微微合眼,淡淡回他:“三爷。”
“你该喊我什么?”说罢他倏地松手,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和我的手一同卷入他蛮力的衣料皱得像是揉过不能复原的纸,曲曲折折的纹路是崎岖难走的山道。
我望着上头的‘山道’,缓缓抬起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答案。
下一刻,温冲大力地把我拉向他,深渊的眼中混杂着惊讶、失望、不可置信,紧绷薄唇开合着说:“你变了。”
他和杨絮在门前的身影,像是两根长棍,把我的心当成一面鼓,使劲地擂击着。
咚咚——咚咚——咚咚……
彼此的沉默里,仿佛又过一年。
我轻嗯一声,低低吐出胸腔里的闷气:“世事易变,人心如水。三爷也变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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