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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岛屿的另一方,也就是荒等人逃离的血池之处,时川与血泉交汇,幽暗冥河同样涌来,却仿佛遭遇无形阻碍,堪堪避过。
一尊赤红棺木已然揭开,内里寒冰气息弥漫。受时川浇筑,棺木重新找回其道标,内里金黄丝绸垫衬,棺壁如水晶般剔透,隐隐有煞气流动,时而漂浮,时而降落,美轮美奂。
若非其形状似棺木,再扩大一些,完全是一个豪华的卧室,不过目前是给亡者住罢了。
在棺首之处,放置一白玉枕头,此刻正躺着一位个头不高的姑娘。身穿一身红衣,胸前挂着一枚璀璨红签,如出嫁新娘般,冰肌玉骨,皎若秋月,只是闭目沉睡,不识人间。
身旁波涛卷起,棺木却如磐石般坚定,不曾动摇,却好似惊了这位梦中仙子,睫毛微动,睁开双目。
若荒等人在此,自然识得此女,正是被拉入血泉的银。
她醒转后,朦胧双目恍惚了一下,随后便自语道“你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吗?想让我代替你沉眠,你走出这封锁千万年的棺笼。是吗?”
听不出悲与喜,淡淡的陈述,只是颇有些失望。纵然她已不再是那个赤心狐女,可对于难得施舍的信任,还是想获得些收获。
可就在此刻,棺木内壁闪过金光点点,好似繁星流转,日月轮回,阴柔女音传出“不,我只是想在彻底沉眠前,见他一面。
本来不该如此的,可此地乃祖地之墓,埋葬于时光长河,从今往后便是永别。”
金色流光闪耀,那虚无飘渺的女子似乎跨越时光与银交谈,两者明明处在同一位置,却又接触不到,只能如此细语。
银顿时陷入沉默,她与这棺中女子相处许久,也日渐了解。听过对方的名字,叫红绸,幽族四大神女之一,并非那般岌岌无名。傀骨正是护卫的祭祀,两人青梅竹马、早已暗定终生,假若没有族群的话。
可惜,他们看着幽族受道殁荼毒,幽界灾劫不断,受幽族大人物之令,续族群命数,红绸不得以作为一路祭品。本来不该那傀骨作祭祀跟随,可他性格执拗,终究还是舍弃大好道途,相伴而来。
命数断绝,万年孤苦,他们逐渐忘记自身的过去,族群的生灭,只记得最后使命,将棺葬在指定之地,方得救赎。
本来,两人之思已是前尘往事,踏入幽冥便该割舍前尘。红绸之前也是这般做的,可即将完成数代大业,幽族梦寐以求得使命,她犹豫了,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说什么观红尘,舍情孽,可笑为人师者,明知故犯。
此时红绸已陷入时光长河中,与棺木逐渐融合,在现世的身躯只有银。按理说这般双河汇聚,威势滔天,银那小小躯体却毫无损伤,被一枚好运之签护住。
若是她不想,红绸便无法离开此地。但以红绸目前与棺木的融合,完全有可能将银封在里面,受时川与血泉环绕,永久在棺内作伴。偏偏在这关键时刻,红绸提出此要求,便有些趁人之危。
或许借助银的躯壳离开棺木,见得为她牺牲万年的男子,两人逃离出去,抛下幽族沉重的使命,舍弃狗屁的原则。那么最后被流放在时川中的,将是银。
可信吗?她能犹豫一次,便会犹豫第二次,银渐渐明白了红尘中那些看似可笑的故事,却往往有其根源。
就在此刻,红绸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语“你放心,若你不愿,便离开棺木罢,回到孟渡之上,我不会关押你。
那跃八丈另有异法,吞噬了傀骨的部分身躯,想要彻底了结船上的其他人。但你只要回到孟渡,他便不敢下手。”
“是以退为进吗?奢望我再心软一次?”银的问话颇有些不客气,但显然是红绸的非分之想越界了。
沉默。
寂静地棺木开始摇晃起来,似乎不再那么沉稳。
银伸出手,似乎要翻出去,把这欺骗自己的坏女人独自留下。
“对不起……”
带着些许抽泣,哽咽,坚强如她,执着万年,终究在最后流下泪水。跨越无尽时光,落在银的手心,鲜红无比。
银知道,红绸这话是对她说,但更多的,是对远方那个傀骨述说。
今日棺入时川,失去同一时空的道标,傀骨极有可能彻底陨灭。何况登岛之时,他为了保护棺木周全,同样耗尽所有,分离躯体,引得龙争虎斗,恐怕今日之后再难有往昔回忆。
其实一路行来,包括登岛解封,引红绸入魂,再到安置正确位置,皆是傀骨思虑。红绸作为被封印的祭品,苦痛自然没得说,可傀骨这般清醒谋划,年复一年的等待,直到可行之刻,此番孤凉又与何人述说?
银依旧浮起身体,抓住棺木一翻,只见脚下忽地生出一巨型竹筒,载起她来。
可那番惊讶面容,怎么都掩饰不住。
“为何,你为何……”
“别说了,快去见他罢!算是我欠你的。”在那金色流光之中,银的声音飘忽而来,竟然是她在最后一刻允诺了这无理的条件。
红绸来不及说感谢的话,一个浪涛打过,便将她拍向远方。
不多一会儿,竹筒便飘至巨舟之旁,时川冥河高涨,悬挂在一旁的孟渡摇晃的厉害,随时都有倾覆危险,可偏偏坚持下来。
而在船边吊着的,是一颗半血肉半枯骨的头颅,狰狞而可怖,怔怔地盯着远方岛屿,一动不动。
若是细看,那颅内藏着一枚风叶,连接着那颗完好眼珠不停地眨。
竹筒在浪花中飘了过来,一双小手伸出,触摸到冰凉没有血色的英俊脸庞,双目抬起,望着故人,一时竟痴了。
“我来了!”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憋在喉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只化作这一语,道尽相思。
可悲的是,她甚至连傀骨曾经的名字都忘却了,只记得相伴在身旁,共度万年岁月。
随着她的手放在傀骨脸上,那隐藏的风叶渐渐消散,而始终牢靠的魂缰,也慢慢松开。最后红绸双手捧着傀骨的头颅,凝望着他。
可惜,那颗头颅始终凝望着岛屿,根本没有看向这位他等待已久的故人。或许是他忘了,或许是他累了。
红绸没有丝毫责怪,亲亲地捧着这颗残破到极致的头骨,再度飘回至朱棺前,踏入棺内。
肉眼可见地,竹筒下沉许多,甚至时川浪涛已经洒落进来。
“你走吧,我想睡一会儿!”
银一阵恍惚,便觉夺回了自身控制权,落在竹筒中,顿时上浮不少,开始向远方飘去。
棺木渐渐合拢,看似虚无空荡,却在金色流光中映照往昔。
一位红衣女子,小手缠绕在男人手上,似乎惊醒了他。可望着那恬美睡颜,作着放下一切的美梦,他偏偏不舍得动弹,就这么看着看着,笑了出来。
一幕幕经历如过眼云烟,痛苦、悲伤、绝望,族群大义,命运安排,记忆总是曲折又难过,金色时川像画布般一一展示。岁月对于他两是种折磨,也是甜蜜。
终于不用想那么多了,就此沉眠下去。
在棺木合拢的最后一刻,银透过缝隙,似乎看到一位英俊少年,拉着红衣女子,在幽草之上狂奔,跌落在地。齐齐抬头望天,说不出的怡然。
金色河流拍来,血泉彻底干涸,而朱红棺木也消失在其中。冥河终于淌了过来,双河汇聚,逐渐流向远方。
银坐在颠簸的竹筒种,摸着胸前的红签,心中泛起一丝惆怅。
明明是两个陌生人,红绸还骗了自己,可为何最后她还是冒险答应了对方。
她不晓得。
这幽冥之中,皆是悲苦之人,谁又能兼济天下。
或许,她见到太多算账之辈,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修行分文不差,却少了那么一丝味道。
“所以红签啊红签,你能告诉我,明知红尘孽业,又何必飞蛾扑火。为亲,为友,为情。走到终途,何以成仙?”
红签微微亮了几分,却没有回答她。
只剩孤舟飘荡,未闻佳人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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