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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宏平就这样死了,一辈子的不平和怨气就这么消解了,家里上上下下哭成了一团,马原安虽然不成器,可此时,他是家里的男人,没有了父亲才知道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德叔派来的两名伙计,加上他们自己家里的仆人,已被马原安使唤得团团转了,而他自己仍然不清楚,办丧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令琪的到来替他解了围,他们把昨晚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程令琪没有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唯一异常的就是马宏平提到了火雀,但这火雀是什么,他们谁都不知道。
时近中午,在马家匆匆吃过中饭,又安慰了柳夫人几句,程令琪就去了酒馆,询问了店小二,把昨晚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和马原安甥舅两人说的差不多。
“火雀是什么?”他问店小二。
“这火雀呀,年纪大点的人都知道,你年轻不知道也算正常”在柜台后面的店家远远地答道。
“说来听听”程令琪显然非常有兴趣听下去。
“嗨,这江湖上每隔十几年或几十年,都要刮一股寻找火雀的风,你回家去问你爹,他肯定比我清楚得多。”老板边说边低头做着手上的活,很明显,他想尽快打发他离开,免得影响生意。
“那你们确定,马掌柜是在说了火雀的事情之后就离开了,是这样?” 程令琪再一次确认。
程楠锐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象一个被垂吊在空中的巨大的重物般,现在栓着的绳索断了,从半空跌落,重重地摔了下来,椅子也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从做牙行这些年来,祖祖辈辈都与人为善,他们接济乡邻,帮助穷人,从不过分逼迫佃农。虽然也杀过人,但自以为杀的都是为非作歹的坏人,这一次,蕙通牙行的掌柜被人杀死在街头,这摆明是冲着他们牙行来的,会是因为什么事呢?他坐在椅子里陷入了沉思,把最近的经历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始终想不出有什么事会招惹江湖人士。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归云苑的问题上,得罪了钟家人,可钟家人没有杀的胆量和本事,当然那只是表面的了解,人被逼急了,谁知道骨子里恨意堆满时,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也未可知。
他起身往归云苑去,想看看钟家人搬家的情况,然后给拿瓦一个答复,“他遵从父亲遗命,目前没有能力和精力帮他寻找火雀”。走到半路突然住了脚,在拿瓦说出火雀的秘密时,就根本没有给他抽身的机会,他们蕙能牙行,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由不得他选择了。
他焦头烂额地往回走,正好与程令乔、程令琪兄弟俩碰上,父子三人相互对个眼色,都默不作声,一切都回家再说。
在程家二爷的主持下,程府上下已经挂上了孝布,门前的灯笼换成了白色,程楠铀身穿孝衣正跪在父亲的灵前,他身后是家人们依序跪在两边。父子三人一进门,仆人便围上来给他们也套上了孝衣。
程楠铀听见动静,知道是大哥和两个侄儿回来了,心里不满,这种时候,父子三人还往外跑,眼里还有没有父亲,还有没有一点为人子孙的自觉。
他们便一直在灵堂跪着,其间仆人送来了一些粥和小菜,程楠锐没什么胃口,年轻人倒是不客气,老人去世了,后辈们还要活着呀,不吃饭怎么行呢。
一家人跪在灵前,哭泣声越来越弱,年纪大的和年纪小的都熬不住了,程楠锐一看这不行啊,把活着的人累出病了,也不是父亲的愿望,于是道,“二弟,要不,让女眷和孩子们都回去休息吧,累出毛病来家里会更麻烦”
程楠铀觉得也行,毕竟女人体力弱,熬不住,同意了大哥的提议,各位女眷和小孩都走了,灵堂里只剩下两家的男丁,到了后半夜,几个侄儿也累得东倒西歪的直打瞌睡,程楠锐道,“二弟,你们父子累了一整天,就先回去休息,这儿我们爷仨守关,你们休息好了再来换我们吧,不能一家人都耗在这里”。
一听说可以回去休息,二房的几个兄弟都没等父亲表态,就赶紧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那就辛苦大伯和堂兄了”。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程楠铀也只好跟着走了,忙碌了一天,的确是累了,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连轴转的。
灵堂里只剩下父子三人,为了驱赶睡意,程楠锐问起了白天让他们调查的事情,“令其,你先说”程楠锐做了个手势,示意小儿子先说。
“我先询问了马原安和柳时义,他们把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但因为他们都喝醉了,肯定不太准确,所以我又去了酒馆,问了店小二喝店老板,和马原安他们说的也基本吻合。据他们说,马叔是他们那儿的常客,隔三岔五就会去他们那儿喝上几杯,而且从来都是一个人去喝闷酒,只喝最便宜的和镇米酒。昨晚他们是三人同去的,柳时义要了酒馆里最贵的酒,在整个晚上,店里人比较多,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后来,马叔酒喝多了,说了一件牙行里的小事,引得众人起哄,又被灌了酒……”
“牙行里什么事能让人起哄”程楠锐皱了一眉。
“原安和柳时义的说法是,马叔说牙行里要帮人找个首饰,店小二和店老板说的是,马叔说牙行帮人找火雀” 程令琪接着说。
说到这里, 程令琪停下了,他想看看父亲的反应,但程楠锐什么表情也没有,他仿佛陷入了沉思,根本没听见儿子的话似的。
“爹,我正想问问您,这火雀究竟是什么,他们反复多次提到火雀,所以我觉得,马叔的死,应该跟这个火雀有关”程令琪见父亲没有反应,接着往下说。
“马宏平的原话是怎么说的”程楠锐问。
“原安和柳时义的说法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刚到蕙城就丢了首饰,他们家要花大价钱托牙行帮忙找回来。酒馆老板说的是:一个大户人家丢了火雀,要花大价钱委托牙行帮忙找回来。意思差不多”
程令琪稍作停顿,见父亲没有说话,于是问道:“爹,这火雀究竟是什么,店老板让我回来问你,他说您比他知道得更清楚”程令琪还是揪住这个不放。
“令乔,你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查到是什么人杀了马宏平”程楠锐转身问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大儿子。
“有,按您的吩咐,我先去城外调了人手,他们估计天明就能到,然后去找了唐富贵要消息”程令乔说。
“噢?”程楠锐像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一样:“唐富贵是谁?为什么找他要消息”
“唐富贵领导着丐帮,算得上是最大的帮派了,我和令其一直供养着,一直没有告诉父亲您,但这丐帮行事比较无耻,他们会同时把消息卖给许多人而对此毫无愧疚感,因此我们一般也不找他们。以前的消息,其他帮派很快都能给我们答复,但这次,所有的帮派,他们有些甚至连马叔死了这事儿都还不知道,所以我不得不亲自出马去了丐帮,正好他们唐帮主在家,但我觉得他其实是在等我们,知道我们今天必去找他。”程令乔说着,看了看父亲,见父亲没出声,又接着往下说:“唐帮主知道是谁干的,但他不肯说,后来又来了位林公子,他说我要的答案在他身上,我不明白,后来他说他是木多镇林家的嫡长公子,马宏平是他们林家人杀的”
程令琪看着父亲脸色一点一点的凝重,眼光也慢慢地犀利起来,他示意程令乔接着往下说:“林悦龙说,他父亲是木多镇林家的族长林钊佑,他见我还是不明白,又说过几天,他父亲会登门赔罪”
程令乔说着又望了父亲一眼,正好和父亲的目光对上,他接着说:“他说是和火雀有关,让我回家问问您,就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谨慎地问了一句:“爹,这火雀究竟是什么?”他同时瞟向弟弟,兄弟俩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程楠锐原本跪在灵堂里,此时干脆坐在了椅子上,双眉紧蹙,紧咬着嘴唇,脸上一副纠结犹豫神情,这火雀才刚现身,就有人为此送了命,他不确定让两个儿子知道这些是吉是凶,可此事从程家开始,要想让两个儿子置身事外已无可能,思虑再三,他还是拿出那张火雀图摆在兄弟二人眼前:“好吧,既然你们都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吧,但此事对外要绝对保密,今天在这里听到的话,绝不可以对我们父子三人以外的任何人说起” 他说着目光锐利地看向两个儿子,程令乔和程令琪都睁大了眼睛,竖着耳朵认真地点点头。
此时府外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的更鼓声衬得夜晚更加宁静,程家灵堂里的香一直烧着,一阵夜风吹得烛火摇曳,程令琪赶紧将身子挡过去,避免被风吹灭了。
程楠锐望了望灵堂外面,确认此时外面已空无一人,包括程家守夜的下人也在听力不及的范围,才放心地往下讲,
“关于火雀的传闻由来已久,据说有一千多两千年了,谁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前些年似乎又消停了,所以你们年轻,没怎么听说过,但只要到江湖上去打听,年长一点的人应该都听说过的,以前的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我就不说了” 程楠锐虽然说不说了,但还是把火雀的来龙去脉给两个儿子大概讲了一下。
“从昨天早上开始,这事儿恐怕就不再是传说了”,他又想到了马宏平的死。
两个儿子都一言不发地认真听着。
“昨天早上,火雀真正的主人,一位小姐,据他的管家说,他们刚到蕙城,小姐把火雀给弄丢了,他们是前天丢的,拿瓦管家是昨天早上来找我的,他想让我们牙行帮他找回来”
程楠锐边说边把家里收藏的火雀图纸指给两个儿子看,并把这图纸的来历给两个儿子讲了一遍。
“爹,那您怎能确定这位拿瓦总管说的是真话呢,万一他们也只是众多找火雀的人之一呢?”
“这个,我当然也想过,以我多年阅人的经验,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家小姐是火雀真正的主人”于是说起了归云苑的事情,将前因后果悉数说给两个儿子听。
兄弟俩还是头一次听闻,原来归云苑另有其主,“父亲让我去调人,是为他帮他们镇场子吗?”。
“正是,当初人家信得过我们程家,委托代为监管归云苑,结果弄得钟家人反仆为主,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现在自然要帮他们顺利要回来”程楠锐道。
兄弟俩不说,等着父亲继续往下说。
程楠锐摊开拿瓦给他的图纸,“这是拿瓦总管给我看的图纸,应该是他自己临时画的,与这个有些出入,但差别不大,因此我可以确定,这张火雀图也是真的。林家人从何处得到这图纸的,我不知道,我奇怪的是,当年他们明明知道这图纸落在了我们手上,也没来找我们要,也没找我们什么麻烦,这个,我始终也没想明白”
“这很简单,爹,他们没来找,咱们家是不是以为个东西是假的”程令琪说。
“是的,当时祖父和父亲都没把这当回事,所以就随手往任意一本书里一夹”他想起了那本珠玉图册:“就一直夹那本珠玉图册书里”
“这就对了,林家人作了个烟幕,他们不寻找,不过问,冷处理这件事,这是在告诉江湖人士,那个图纸是假的,他们只是惩罚叛徒而已”程令琪说。
“噢,你这么说,我就想明白了” 程楠锐恍然大悟,这可真是灯下黑,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竟然不如儿子通透,“因为林家人手上只有图纸,没有实物,丢了一份图纸,他们也没什么实质损失,但为了迷惑江湖人士,他们让这图纸变成废纸”
“正是这样”程令琪说。
“但是现在真的火雀现身了,这位小姐才是火雀的真正主人,只是,拿瓦总管昨天早上才告诉我,目前为止,咱们牙行里也只有我一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马宏平呢?“
“这个不难猜,马叔向来有听墙根的德性,也许你和拿瓦总管的谈知,被马叔偷听到了“程令乔说。
“是啊,然后马叔在喝酒的时候,由于抱怨,就说漏嘴以致把命丢了”程令琪说。
“这样倒也说得通,只是,杀马宏平有什么用,马宏平也只是偷听了只言片语”程楠锐说到这里顿住了:“乔儿,林公子说他父亲要来我们家登门赔罪?”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程令乔说。
“显然林家人是怕马宏平说出寻火雀的主人,才杀了他灭口的”程楠锐想通了,第一次觉得这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他隐隐地感觉到,火雀又一次搅动了整个江湖,只怕真的是血雨腥风就要来了。
想着想着,不仅打了个寒噤,心里一阵阵地发抖。
“爹,那咱们家岂不是被盯上了,要不要再多调些护卫回来”
“杀马宏平容易,但要动我们程家,也得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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