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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妖百魅难磨折 手足兄弟也成仇
咱们书接上回,正说到马帮之中经历了一场闹剧般的夺权之变,可尚未见到丝毫成效,便被骑头儿给扑灭了。
但人心最是难以琢磨,昨夜还争斗得你死我活,可到了清晨,众人都是自顾自的打点行囊,倒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麻三儿依然不见厨子的身影,不由得猜测,是不是帮中之人恨透了厨子的两面三刀和趋炎附势,将其先行做掉了呢?
可就在队伍即将开拔的时候,厨子却突然出现了,他瘸了一条腿,显得身型更加低矮,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只有双眸间闪烁着仇恨与隐忍。
他没跟任何人打声招呼,便上了自己的那匹瘦马,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头。直到后来在与其他人的交谈中,麻三儿才略知了他失踪的前因后果。
厨子是在半夜里被人从帐篷中掏出来的,被山核桃堵了嘴,再用麻绳捆住双脚,扔下了山崖。
好在人们只是将他倒悬在空中,目的呢?就是要让他遭点儿罪,与其说这是一场谋杀,倒不如说是个恶作剧了。
帮中没有人瞧得起他,即便是他狐假虎威的时候,依旧被人们看作是个跳梁小丑而已。
他被吊在空中的时候,骑头儿就落在他下方的灌木丛里,他身子骨儿结实,并没怎么受伤,而且还抬头看见了厨子,却并未出手相救,只是自行回到了营地,与众人混战一场,结束后便自回了帐篷,蒙头大睡。
直到天边发白,他才独自一人回到悬崖边,割断绳索,眼睁睁看着厨子砸到了谷底,便又回去睡了。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这样对待厨子,照理说厨子是他的喉舌,理应得到些好处的,可如此的对待只能算是比仇敌稍好一点儿罢了。
厨子再也没有接近过骑头儿,他与所有人同样保持着距离,只是在偶然的机会里,麻三儿才能见到他独自一人呆立在山坡上,满脸恶毒的叨念着什么。
天儿渐渐热起来了,马帮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这许是骑头儿的又一招伎俩,想以此冲淡人们心中的怨恨,故而才没日没夜的折磨他们,另所有人都感到精疲力尽。
一天的正午,马帮来到一处地界儿,唤做三十里坡,乃是一段爬坡路,翻过去就能轻松很多。
骑头儿照例领着几人找地儿打尖,这次他们是幸运的,因为在坡前恰好有一处小酒店,别看它的规模不大,后院儿却有着堆积如山的酒坛子,打听之下方才知道,这里不但可以吃酒,也是远近驰名的酒坊,自有各地的商贩前来贩酒,令此地早就名声在外了。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子骨有些孱弱,却深谙酿酒之道。
据他说他家祖上本是关内人,因躲避战乱和灾荒才迁居于此,本想开家小酒店谋生,却不料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引得四方酒客齐来,竟渐渐有了些名气。
他十分健谈,在给骑头儿、麻三儿等人铺摆酒碗之时,仍口若悬河的讲起了自己的家世。
据他讲,他家祖上也不知是哪代学会了酿酒之法,其中最出名儿的便是刘伶醉。
这刘伶本是后晋竹林七贤之一,其才思敏捷,诗画双绝,尤善饮酒。
据说他的酒量奇大,每次必须喝足一斗才肯提笔作诗。
要说这一斗酒,一般人早就醉死过去了,可刘伶却能在微醺之中,才思泉涌,将诗文一挥而就啊。
后来刘伶中了酒毒,一日不喝就寻死觅活,弄得家人都替他的身子骨担忧。
一日他又到处找酒喝,媳妇见状慌忙阻止,刘伶百般无奈,便心生一计,骗自家的媳妇儿道:
“若要我戒酒倒也不难,只消再给我一坛上色好酒,我写一篇戒酒文,当着祖宗牌位念了,方能将酒瘾戒除无疑。”
媳妇儿只道是刘伶当真想要戒酒了,大喜之下便到村东头儿借了一坛好酒。
刘伶闻到那泥封之下扑鼻的酒香,立马就才思泉涌,将戒酒文一挥而就,便拖着酒坛子进了祖庙。
在祖宗牌位之前,他自念了这片戒酒文,而后则叹道:“想我刘伶,因酒为文,岂肯听妇人之言。先不论那前路颠簸坎坷,且先一醉方休了罢。”
结果他又将一坛子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竟醉得人事不知了。
待家人发现之时,刘伶已是气息微弱,绝无复生之态了。
众人只好痛哭了一场,将他葬在了祖坟之内。
然而过了一年,村东头儿的酒坊主人突然造访,言说欲见刘伶一面,家人急忙解释,说刘伶已被下葬一年有余了。
酒坊主人大惊,急忙命人打开棺木,见刘伶竟然渐渐苏醒,却对一年前的事儿全然记不清了。
后来人们便将这种酒唤做刘伶醉,一直是流传至今呐。
麻三儿对于这类的乡野奇谈向来是不置可否,他既不便否认,也不好随声附和,便低着头拨弄面前的酒碗。
可骑头儿却是个莽撞汉子,他一向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起什么就做什么的,他听了故事觉着荒诞,先自哈哈笑了一阵,继而又狠狠的瞪着店主,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
店主虽然见过各类过往之人,却从没见过像骑头儿这样凶的,不由得闭了嘴,不知打哪儿得罪这位爷台了。
骑头儿见他有些怕了,不免得意,其实他之所以有些愤慨,竟然是对这坛中的老酒发生了兴趣。
他不善言辞,却习惯于将喜好看作是一种挑战,因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的表情上猜到其心中所想。
麻三儿对这位爷台自然是不陌生的,他见骑头儿一言不发,便向着店老板挥了挥手,让他先上一坛好酒,再说。
店主如同遇了大赦,急忙走入后院儿,搬出一个粗瓷大坛,放在几人的面前。
那个坛子呈灰褐色,釉面斑驳,显见得已是使用多年了,粗糙的坛口儿挂着一层酒霜,这却是坛壁透气的缘故,只有古法儿才能造出这样的坛子来。
店主打掉了泥封,用酒舀子给每人的碗里倾满了酒,酒色却不似一般的村酒那般浑浊,却是绿的有些发亮,仿佛变成了一块翡翠,望之便满口生津,疲惫顿消。
骑头儿先自端起碗喝了一口,继而就耐不住酒香,一口气儿将碗喝了个见底儿。
麻三儿等人也都学着他的模样,将酒一饮而尽。此酒初入咽喉,并不辛辣,而进到胃里却似燃着了一团火,却不是烧灼,而是异常温暖,令人通体大汗。
众人都不免赞了一回,却只有骑头儿被勾上了酒瘾,面色也变得更加阴郁了。
他接连喝了七八碗,才长出了一口气,瞪着血红的怪眼要肉吃。
村中恰好宰了一匹瘸腿的马,店主早将马肉酱得了,便切作一大盘,端将上来。
几个人早都饿了,也顾不得许多,就伸出手,争相抓了马肉,塞进嘴里大嚼。
麻三儿却不忍叫大愣等人挨饿,便私下做主,让店主将刚蒸得的大个儿馒首,连同大桶的酱菜,一并先送到马帮里去。
骑头儿虽对他私自做主颇为不快,却也不便阻止,只是斜着眼儿看了他一回,便自顾自的继续吃酒了。
酒过三巡,可菜呢却还是那一道,而骑头儿的脸已经红的像猪肝儿了。
他有些捉拿不住面前的马肉,急得头上冒了汗,店主见他醉了,急忙开言劝道:
“您老也不必着急,此酒虽然香口,却是后劲儿十足啊。各位且须在此处过上一宿,赶明个儿午时再上坡去不迟。皆因此处近日里闹起了大虫,诸位现在上去恐为不美,还是听我之言,暂时歇下了罢。”
不料他的话音刚落,立时便引来了一片哄笑声。
这些人虽然都是草莽出身,可任谁不知道“水浒传”呐,现今在各处的大茶楼,小茶馆儿里都能听到武松武二郎打虎的英雄故事,可这里是景阳冈吗?
前头莫不有武大郎、西门庆、还有潘小姐?大家伙儿全笑岔了气,都一叠声儿的叫店主快换个段子讲讲,这个段子大家伙儿早都听腻了。
店主见他们不信,急忙进到屋里取出一张告示来,那下面儿是明晃晃的朱漆大印,上头的内容骑头儿等人自然看不懂,便要麻三儿给大家伙儿念念。
麻三儿遂拿过告示,朗声念道:
“兹我县,近日来猛虎拦路伤人,以致多人殒命。虽经剿捕,却收效甚微。为免我乡民身受其害,特发此告示,宣知如下:一,凡过路者须绕路而行,切不可自不量力。二,凡过路者须多人随行,且允许携带器械防身。三,凡过路者不得夜间过路,因猛虎白昼栖息,故而午时过坡最佳。”
待他念完了告示,众人这才歇了鼓噪之声,都因方才的放肆有些尴尬了。
那店主见告示震慑了众人,也自觉得意,便笑道:
“想来各位能走到此间,也必是有些个手段的。我们县中老爷有话,凡能捕杀者,赏银五十两,乡绅加补五十两。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啊。”
他本欲对这些个不明事理的乡巴佬儿取笑一番,不料骑头儿听罢他的言语,便双眉紧缩,瞪起了一对怪眼,紧盯着他看。
这倒让店主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好寻个借口,逃到后面儿去了。
见没了发泄的口子,骑头儿有些不爽,嘟囔着说,自己闯荡江湖这许多年,难不成还要怕几只山猫吗?
一只大虫一百两,三只那就是三百两啊,这要是十只呢?岂不是自己就要退隐林泉,不问世事了吗?
在他面前的那都是不怕事儿大的主,听了说辞,全都拍着胸脯说干脆咱哥几个就把这几只山猫解决得了,也好叫这帮人看看,爷那也不是好惹的。
骑头儿晓得他们说的都是醉话,便不加理睬,唯见麻三儿一声不吭,便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儿,说道:
“我知道兄弟你绵里藏针,是有真本事的,莫不敢要把老虎除了,得些个赏银,给俺挣些个脸面回来,马帮我跟你对半儿平分。”
他见麻三儿仍是一声儿不吭,便将目光移开,准备去搜罗几个敢做事的。
不料直到此时麻三儿才淡淡的说道:
“依我看,除去老虎倒也不难,不过需要弟兄们搭把手,别让我一个人儿耍单帮儿就行。”
骑头儿听了这话,颇觉惊讶,急忙询问麻三儿能有什么办法呢?
难不成真要学着武松武二郎,就用一对儿拳头,将大虫活活儿打死了不成?
麻三儿则不慌不忙的撩起了桌布,擦了擦嘴,这才慢慢的说出一番见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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