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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看当时法度废弛,可人命毕竟是关着天呐,围观的百姓一见真死了人,立时大乱,但听得有人高喊:
“嘿,死的可是官面儿上的啊,快报官呐。”
台上的麻三儿也知自己一时兴起,闯了大祸,急得连银子也不要了,纵身跳下擂台,拉起柴禾一路狂奔,就回了马帮。
骑头儿正在与人赌钱,见麻三儿面有惊慌之色,忙问缘故。
麻三儿自知不能隐瞒,只得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骑头儿虽然怪他多事,可毕竟看在打虎挣了银子的份儿上,也不便多说什么,便当即命令马帮开拔。
好在连日来帮中早已备足了物品,随着一声令下,不消半个时辰便整队起行,渐渐就离了镇子了。
可队伍行出了不到十多里,前方便传来了口信儿,说是有人截道。
麻三儿忙随骑头儿纵马向前,来至队首观看,但见一老一少当路而立,口口声声要见一个人。
那少年眼尖,一眼便认出了麻三儿,连忙在老者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者看似面目慈祥,却不怒自威,眉宇间透出一股摄人的英气,他扬起两道浓眉,上下打量了麻三儿一番,便笑着拱手道:
“老朽姓秦,虽不是满人,却也在善扑营中做些个事情。今日亏你救了小徒,老朽特来拜谢。”
说罢,他便捧出一个蓝布搭包,高高举过头顶道:
“这里有雪花纹银一百两,些许钱财,不成敬意,望小英雄收纳。”
麻三儿见他说的至诚,便翻身下马,拱手道:
“老人家您言重了,我是天下人管天下事,路见不平而已,不敢领受这许多银子。只是小人没福,不敢随您老习武练跤,故而才觉可惜。”
那老者见他年纪轻轻却通情达理,甚为欢喜,忙拱手道:
“小英雄出手不凡,想来也是受过名人指点,要我做你的师傅实是愧不敢当。不过小英雄若是有意,不如就此离了马帮,随老朽进京,去善扑营中效力,岂不强似这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飘摇。有朝一日若能为朝廷效力,搏他个封妻荫子,也不枉为人一场。不知小英雄意下如何?”
麻三儿见他老成持重,言辞恳切,竟颇似自己故去的师傅,不免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可他转念一想,眼下自己正是带罪之身,倘或抛头露面定有诸多不便,只好狠了狠心道:
“老人家,想我出身寒微,命运多舛,实难随您入京供职。这银子我不敢要,还是您老留在身边随用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有幸,小人再当拜望。”
说完,麻三儿当即转身,就要上马离开。
那老者似乎也颇为不舍,踌躇间便自腰里取出一块纯银的无事牌,双手捧定递过来道:
“既然如此,那老朽也是无话可说了。这面无事牌乃是家祖所传,甚为灵验,此次就赠予小英雄,望你前路珍重。”
麻三儿见对方情真难却,只得躬身接了银牌,小心的揣在怀中,才与老者师徒拱手而别。
待马队走出了好远,他不免回头观望,见那老者仍在岗上向这边遥遥眺望,不免心中感动,眼角一酸,终于流下泪来。
一旁的骑头儿见状,颇不以为然,他最看不起麻三儿这副多愁善感的模样,便出言讥讽。
麻三儿情知他是个粗鄙的汉子,也不以为意,只是继续打马前行。
马帮连着走了两天,却因道路泥泞难行,并未赶出多少路程。
可自打他们离了镇店,便始终穿行于荒山野岭间,就连半点儿人烟也见不到了。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马帮终于寻到了一处平坦的所在,这里三面环山,一面有坡,且草短树稀,便于安营。
骑头儿见找到一处好地方,便命令埋锅造饭,众人早就是又疲又累了,急忙将马背上的行囊卸下,各自寻了中意的地方,支起了帐篷。
厨子自有麻三儿等人帮衬着,在地上挖了通风阴阳灶,支起大锅,将事先备好的油茶满满煮了一锅,众人分食了,这才觉着满身的疲惫被驱走了大半。
所谓的通风阴阳灶便是关外土人惯用的起灶方式。
他们会先在上风口挖一处平行的通风沟,而在下风口则直立的挖出一个灶膛,这样既能保证通风顺畅,供氧充足,又可避免风大将火吹乱,影响了炊饭的进程。
几名贩子撺掇着王大愣带了火枪进山,须臾间便拎回几只肥大的野兔,众人急忙采了些榛蘑,木耳,将野兔在溪流边开膛破腹,拾掇干净了,剁成小块儿,混合着山珍野菜,就煮了一锅喷香的兔肉汤。
野兔的内脏必须远远的抛开,否则极易在晚间引来黑熊、山猫等野兽,给马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名小厮将野兔的内脏扔在了远处的林中,继而就慌慌张张的跑回来,说在林子里发现了一个怪物。
那年头儿的人就没有不迷信的,大家伙儿闻听此言,都有些悚惧,毕竟老林子里的传说听多了,心中难免有三分忌惮。
骑头儿却艺高人胆大,硬拉上几人前去看个究竟。
他们直走到林中的近处才发现,原来是一处倒卧的石揭,石体光滑乌黑,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了,可石揭的下面却镇着一只石龟,虽经岁月洗礼,依然栩栩如生。
那石龟高昂着头,面向西方,似乎是在遥遥眺望,背后则是一处无主的荒坟,坟上野草蓬蒿,黄花过膝,真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
众人又细细的辨认了石揭上的字迹,仅能辨出嘉靖二字,便已然知道这必是前明的孤坟了。
骑头儿虽觉晦气,却已然下令安营,也不好反悔呀,只好连啐了几口吐沫,便转身离去了。
可内中的麻三儿与闻讯赶来的成瘸子却没有走,因为他们发现,那名扔野兔内脏的小厮,竟不小心将兔血溅到了石龟的眼睛之上,使其在落日的余晖中,泛出了嫣红诡异的光芒。
成瘸子毕竟见多识广啊,他见石龟两眼血红,情知不妙,急忙返身追上骑头儿,劝他下令,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骑头儿听了当然是不以为然,他是个从来都把脑袋揶在裤腰带上的主儿,要是什么旁门左道都信,那还能吃得了这碗饭吗?
故而他非要问个明白不可,成瘸子被他问得没法儿,只好一五一十的讲出了其中的典故。
原来这驮碑的神兽并非普通的乌龟,乃是龙的第六子,名赑屃,也称霸下。
相传上古时侯赑屃力大无穷,常驼着三山五岳,游走于江河湖海之间,时而兴风作浪,涂炭生灵。
禹王治水之时,曾劝赑屃不要危害民间,可这赑屃不听,不得已禹王只得出法力将之降服,收在了麾下听用。
后来赑屃帮助禹王,开浚河道,疏通山脉,建立了不世之功。
待水患平复之后,禹王怕赑屃再次为害民间,便叫能工巧匠,将赑屃治水的功绩刻于石碑之上,由赑屃驮着,使其不能再翻云覆雨,兴风作浪了。
相传一旦赑屃身上的石碑倒伏或者断裂,赑屃便可重归大海,然它必须与龙心应相通,方可腾云驾雾,再展神通。
可要怎样才能与龙心应相通呢?那就是必须将赑屃的双眼染红,使其重聚神力,与龙能万里相应。
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大风大雨,山洪爆发,其势不可阻挡,于世人而言,那便是灭顶之灾了。
要说骑头儿对此一点儿都不信,那是瞎扯,可他毕竟过惯了刀尖舔血的生活,胆色自然超群。
在听了成瘸子的一番话后,他也没敢出言反驳,却不愿显出惊恐丢了面子,便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回帐去了。
这个传说却在马帮之中流传开来,使得众人惶惶不安,更有甚者将扔野兔内脏的小厮,打了个半死,警告他今后切须谨慎。
当天入了夜,天气便越来越差了,起初只是起了风,渐渐的便有乌云遮月,风也是越刮越大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毛毛雨,就像有人将大块的乌云都击碎了,飘洒下一片片的碎屑。
人们见此情形就越发不安起来,有的拿着烤熟的糕饼,却不敢往嘴里送;有的则端着滚热的兔肉汤,也不敢喝上一口。
然而没有骑头儿的命令,他们始终不敢稍有动作,只能在内心之中将漫天的神佛都求了个遍,可眼睛却始终盯着骑头儿那边的灯光,期许着快些听到拔营的号令。
雨是越下越大了,渐起的雷声,起初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点儿,可后来就似乎是越来越近了,直到一个炸雷凌空响起,引得营地内一片的惊呼。
猛然间,众人看见骑头儿已经光着上身,立在了风雨之中,他抬着脸,任由凶猛的雨水在自己脸上奔腾流淌,显见得他的内心已经有些动摇了。
忽而一条刺眼的闪电划破了隐晦的天空,不知是谁突然大吼了一声,
“是龙,那是龙在升天啦!”
借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条粗大的黑色雾气,犹如一根细长的锁链,正由那处墓穴之前缓缓升起,眼见着就要接近天际了。
骑头儿生长在白山黑水之间,岂能不知这神灵的威力,他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直接将大手在空中一挥,哑着嗓子吼道:
“统统给老子跑啊,跑,都向山上跑啊!”
刹那间,整个营地都乱起来了,人们纷纷冒着雨冲出了帐篷,以最快的速度扯掉了绳索,尽可能将一切能搬动的物品都扶上了马背。
然而就在马队刚刚就要开拔的时候,震耳欲聋的雷声已经由远而近了。
整个大地似乎都跟着颤抖起来了,人们纷纷捉脚不住,就跌坐在了泥水里,可巨大的恐惧感使得他们再次拼力爬起来,向着侧面的高峰,冲去。
山洪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泥沙、巨石奔腾而来了。
它们犹如脱缰的野马,在山岭间肆意的咆哮着,意图要将这所有的一切吞噬。
无数的马匹也同自己的主人一样,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奋开四蹄,拼命的向上攀登,铁制的马掌击打在坚硬的岩石上,闪出串串的火光,一次又一次的撕碎了浓重的夜色。
然而总还是有不幸的人或马,被卷进了泥水之中,他们来不及叫喊,来不及嘶鸣,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融合进泥土里,被永久埋葬在这片山岭之中了。
成瘸子腿脚不便,幸而被麻三儿跟柴禾二人,左右将他架了,奋力摆脱了洪峰的威胁。
可就在三人即将踏上山顶的一刹那,成瘸子脚下突然一滑,就要拽着麻三儿一并坠入奔腾的泥浆中去了。
然而他们的掉落之势却忽然被止住了,风雨中王大愣正伸出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拽住了麻三儿的腰绳。
当几个人终于挣扎着踏上峰顶的时侯,轰响如雷的泥水依旧在山间奔腾咆哮,他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恐,环抱在一起,放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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