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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十年,夏。王振带着百余人走在红墙之间。自然就是选好的御前侍卫了,带头的是张忠,其次是石璟;还有三分之一强的则不是勋贵圈子的人,是真正有真功夫的,可以说是真正的军中精锐。
王振则是一边走一边交代着,“你们在乾清宫当差,切记活动范围只有乾清宫,任何地方都不能去。宫禁森严这四个字可是用血写的。知道胡美这个名字的么?不知道的回家打听一下,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胡美案,几十年前的案子了,别人可能不知道,张忠却有些印象的,原名胡庭瑞,避朱元璋的名讳,朱元璋曾名朱国瑞。改名胡美。胡美其人,乃是陈友谅手下大将,后来投降,不过是有条件投降,一样太祖不解散其部众,太祖本是不愿的,可是刘伯温在其后轻踢了他一下,太祖反应过来,这才答应了。
后来也是忠心耿耿,与徐达合兵一处,攻武昌,转战福建,广东可谓是战功赫赫,还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太祖,若是就此走下去说不定开国勋贵也有他们一家,可是坏就坏在他儿子身上了,擅闯宫禁就算了,毕竟那个时候不严厉,关键还传出来与宫内人有染,太祖本就杀性极大,如此一来谁能保得住?于是全家人整整齐齐一起下了地狱。本来有可能成为开国勋贵,结果因为宫禁,连个名声都没留下来。
一行一百二十人,大部分都是勋贵之家,对于此事还是知道些许的,毕竟来之前家里人总要说一些事情的,至于另外的三分之一的人,人家本就是军中精锐,令行禁止本就是本能,所以气氛顿时就严肃起来。
一行人身穿锦衣,刀甲鲜明。在王振的引领下觐见朱祁镇。此时朱祁镇已经起床,觐见过后,王振小声的为朱祁镇一一介绍,朱祁镇则按照名单仔细对照,毕竟名单和真人要一一看清楚的,这一百二十人以后很可能就是自己军队体系的嫡系了。
觐见结束后,就让这些人做好分工,然后就留下了张忠。
对于张忠,朱祁镇很是重视,首先他身子孱弱,或者说命不久矣,所以对英国公家朱祁镇自然是不同的,虽然英国公可谓是德高望重,更是军中第一人,也是勋贵第一人,历史上也没有血脉断绝,但是就土木堡事件发生的时候张辅的儿子还不满十岁这一点就能知道,这位张忠命不长,而今张家还没有传出新的喜讯,这位就是短时间内的英国公家的顶梁柱,可是这样的身体根本就撑不起家族门庭的,所以可以预知的是,在未来很长时间内,张辅的首要任务就是子嗣问题,那么其忠诚度自然不是问题。
所以对于张忠,朱祁镇的态度自然是极好的。留下张忠后朱祁镇立即赐座,待其坐定后,便将一封奏疏递给王振,由王振转交给张忠。
待其观看过后,朱祁镇道“先前内阁奏报,说是弃交趾之罪人,依然在狱中,问如何处置。令尊曾数次平定交趾,对交趾之事更是知之甚详,当初弃交趾”
“满朝诸公皆认同,唯有你父力否,而今与卿相见,朕就想问一问,交趾之事,其前因后果究竟是怎样的。”
张忠听后,心里一动,他从皇帝的语气之中听到了倾向性,张辅一生功业皆出自交趾,身为儿子自然不会打自己父亲的脸。
于是,张忠回道“回禀陛下,俗人皆以为,交趾陈氏失其国乃是本朝征伐所致。而几乎同时,朝鲜李氏亦篡夺江山,却为何太宗不予理睬?是交趾罪过更大一下?非也,而是醉翁之意在于南洋也!太宗皇帝派三保太监下西洋,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非是贪图交趾之土,而是灭交趾以震慑南洋诸国,并以交趾之南为军港,距南洋不过咫尺之遥,只需驻扎一支精兵,则南洋尽入吾国家矣。汉唐掩有西域,乃汉唐之盛世,而今西域凋零,已如鸡肋。故太宗皇帝欲取南洋,以成本朝盛世之基,这才是太宗本意。而今交趾失却,不出数年,三保太监之经营将会尽丧,而丧交趾,则丧南洋与西洋。”
听着张忠的话,朱祁镇想到了很多,其实也是后世学生们最常犯的错误,那就是从不统合的看问题,而是一事就一事,将交趾之事和南洋之事分开来看,其实认真思索一番,现如今的越南其对南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朱祁镇不得不佩服,谁说今胜古的?有时候今人一直在走古人曾经已经明确的错路上一路狂飙而不知悔改。何不食肉糜之事更是比比皆是,却不知他们的行为,令古人蒙羞,今人唾弃。
古今多少事多少人,各领风骚,甚至是沧海桑田,无论怎么变,有一点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地理位置,就比如金兰港,如果这里有一支明军精锐,则南洋之事只需十余日就能知晓,所以只要拿下交趾,那么就有一只手伸向南洋,对于南洋诸国自然能做到虽远在天边,却能近在咫尺。比如说,缅甸,老挝,马六甲,泰国等国,但有事情,不多时日就能有所反应,比之唐之安西四镇有异曲同工之妙,驻军不需多,却足以安定四方。
对于朱祁镇而言万国来朝是什么?亚洲只有一个国家才是最好的,不过现在先慢慢来,哪怕历史真的改变了,基本的脉络还是存在的,现如今最基本的事情就是太宗皇帝的南洋战略。不说别的,如果这辈子能够稳住北方,向西推进到葱岭,向南吞掉南洋,向东拿捏住日子,建立一个由第一岛链建立的完备的海防机制。如此后世子孙就可以进可攻退可守,哪怕中原乱成一锅粥,只要岛链海防安全,那不过就是自家人之间的内部矛盾罢了。再说了有那么多的南洋土地,后世就算真的出了几个败家子儿,那也能多败几年,等到真的天命出现再来收拾旧河山,到那个时候朱祁镇起码不会坟墓里面打滚了不是。
想着这些朱祁镇对着王振吩咐“把坤舆万国图拿来”
“诺”王振应了一声,立刻带着几个太监将几张方桌拼在一起,然后将地图铺了上去。
后世万历皇帝也有一张坤舆万国全图,被其珍藏在了陵墓之中,后来定陵发掘,这才重现于世,也改变了后世对于明朝的历史认知。但是同样一幅图名字相同,作者却不同,或者说朱祁镇这幅图,还有一个后世更知名的名字《郑和海图》,就是在明武宗时期被武宗皇帝的兵部尚书刘大夏一把火烧掉的海图。
如今距郑和过世还不超过两年,郑和可以说是尸骨未寒,郑和海图宫中自然也有一份的。
当朱祁镇从王振口中得知这份海图的时候,内心激动可见一斑,自然是当成了宝贝,挂在乾清宫日日观赏,为了骚包,还给起了个万国坤舆全图的名字,其实他不知道这个名字太宗时期就有了,毕竟历史不会记录这样的事情的,这也让朱祁镇尴尬了好久。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这种地图真真的是“大国重器”,不要以为一幅地图而已,那是在后世,花几块钱就能买一幅详细到水井的地图,搁现在,地理不叫地理,而是叫做堪舆之术,是屠龙术的一种,学习这玩意儿的你是想干啥?所以凡是与其相关的东西,都涉及到政治敏感性,皇家养一些堪舆之士,那是为了死后继续享受皇帝之尊。你一个公爵(其他)之家竟然豢养堪舆之士?你是想造反耶?
所以,在中国自从孙武子之后,直到封建社会结束,地图这玩意一直都是中央政府掌管着,哪怕是可以名正言顺学习相关知识的兵家之士,也只能是学习和谐版的,或者学习家传的,这就是为啥除了一些历史名将之外,很多将领换个地区甚至给人一种都不会打仗的感觉的原因所在,不是不会打了,而是地区不熟悉,地理知识不明了,需要小心谨慎,甚至是探明地区地理之后还要让军队熟悉作战环境,根本不可能拉到战场上就能作战,那是特种兵,不讲理的那种才有的,其他的军队你不熟悉环境就想打胜仗?做梦吧你。
所以有着详尽的路线,海洋洋流线路,周边国家国情,民情的郑和海图,可谓是真正的“国之重器”再怎么宝贝都不为过,你可以想象一下,武宗时期,刘大夏的那一把火,毁掉的不仅是一位胡闹皇帝的妄想,更是毁掉了中华民族仅剩的海洋知识。也许对于文人阶级他是有功的,可对于中华民族而言,这是罪孽,其罪大恶极可谓罄竹难书。
张忠看到地图的时候眼珠子都快崩出来了,英国公府可谓是家学渊源,张玉出身元朝降将,对于北地自是熟悉,张辅更是跟随太宗南征北战,在交趾一战灭其国铸就了大明军神之位,虽比不得开国时期的名将,可是整个大明前期百年时间里,有着灭其国功绩的却是仅此一人,所以张家的兵书战策,地图也是有的不过如此详尽的却是一张也无,英国公可不想因为这个让自家陷入险境。
交趾地图张忠也看过,可是像是这幅地图一样,洋流,国情,都如此详尽的却也是第一次看到,地图上详尽的记载了郑和所到之地周围所有的国家,最远可达非洲,将其所经过的大陆轮廓都描绘了出来,甚至跟近代地图已无太大的区别了。不过由于咱们中国自古以来的通病,所以并没有引入比例尺的概念,这份海图到底有多大的误差,就很难说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徒手画地图的本事的。
而张忠更是死死的盯着这份地图,心中恨不得多看几天。不过很可惜,今日能够观看此图,怕已经是张家世代忠诚的缘故了。张忠已经挪不开眼了,不过嘴里还是说道“太宗皇帝经营南洋与西洋不同,对西洋仅在招徕,可是对于南洋,却是控制为主。其要点则是交趾和旧港。”说着就指指后世新加坡的附近之处,苏门答腊岛接着道“这就是旧港宣慰司,此地位于海上要冲,三宝太监多次下西洋就是在此地补充物资。虽然旧港乃是异国他乡,可是那里多是大明子民生存,三宝公公下南洋,奉太宗皇帝旨意,要降伏不臣,旧港则是陈祖义的地方,陈祖义却是野惯了的,不知天高地厚,于是三宝公公施展雷霆之怒,将其拿为阶下之囚。而施进卿乃是陈祖义部将,见此立刻降了。三宝公公于是令其为旧港宣慰司,由施氏世袭之。此后那里更是成了中原物资集散之地,看似海外,俨然中土。只可惜如此局面怕是难以维持了。”
“为何如此?”朱祁镇听了半天的讲解自然是有所疑问的。
张忠回道“施进卿已然去了,宣慰司由他的孙子施济孙继承,此人却无其祖之本事,施进卿去后,满者伯夷卷土重来,他已经多次上奏朝廷请援,可自从宣德六年最后一次下南洋之后,朝廷就再也无意出洋了,依臣之见,旧港宣慰司怕是想要守城而不可得了。而陛下想要安南洋,定旧港,最好还是沿海岸南下,交趾就成了必有之地。”
闻言朱祁镇叹息道“交趾而南洋,南洋则旧港,旧港则西洋,再加上大舰队,环环相扣不可有缺。”
“陛下圣明。”
朱祁镇却更是看重张忠,要知道从未有人能够将太宗时期的海洋战略告知与他。
朱祁镇对张忠招招手道“坐”。
王振赶忙将锦墩搬了过来,眼看着朱祁镇如此重视张忠,王振也不傻总要给些好的不是。
张忠此时却有些累了,本就身子孱弱,又说了那么多话,到也没虚把式,而是坐实了,微微的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轻轻的喘着。
朱祁镇说道“按你的意思,旧港怕是摇摇欲坠了吧?那有何良策可救之?”
“以臣之见,不救也罢。旧港其实极度依赖西洋舰队,只要大舰队存在,若要收复旧港,不过反手之间,而今若要强行救之,却是得不偿失。”
张忠的意思很明白了,太皇太后的命令刚刚下达,罢一切不急之务,与民休息。这救旧港算不得急务。哪怕在朱祁镇心中海洋战略已是大明未来方向,旧港若是丢了,大明在南洋的落脚点了就没了。但是,在太皇太后与满朝诸公眼中,南洋事务还真就不是急务,别忘了交趾那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的。
要知道,北京城的营建,先帝皇陵的建造乃至修建边墙(长城,明朝时期叫做边墙),这些工程才是急务。远在万里之外,一个海外之地的小小家族的生死存亡,还根本不放在这些大臣眼里。
要知道,如今仅是河南旱灾就搞的朝廷左支右绌,需要细细打算,这个时候你说要救远在万里之外的一个港口?
怕是那群喷子们立刻就会化身战斗机。一句“陛下何爱海外一宣慰司,却不爱百姓?天下百姓非陛下赤子耶?”就能将朱祁镇喷的找不着北。所以大张旗鼓的救,那是想都不要想了。
朱祁镇无奈叹息“若是不救,奈天下土司何?毕竟是朝廷忠臣,若不救,天下土司又该作何想?”
“陛下,此事虽不能大张旗鼓,旧港也是有些兵力的,若是多多支援,想来坚持一些年头还是没问题的,想来有了朝廷的支持,待到时机到来必然有所转机。若是施家不堪大用,换一家就是了。”
朱祁镇明白张忠所说的时机是什么,太皇太后时间怕也就是十几年了,如果历史没啥大的变化,十余年后朱祁镇就能够稳稳的坐稳皇座,大权独揽,那个时候再做一些事情,也就少了掣肘了。而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国力自然也足够支撑了。
朱祁镇再次问道“卿以为,该从何处入手?”
张忠咳嗽一声道“内廷”
朱祁镇闻言轻轻道“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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