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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谈话后,朱祁镇再次开启了与内阁的对话。
有些事情让专门的人去干自然会有专业的结果。
就比如那个巡按御史,本身就有御史不以言治罪。
要不他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在“规则之内”胡作非为。
所以查他可以,治罪的话还需要都察院出面。
这也是朱祁镇告诉于谦让都察院来处理北直隶巡按御史的原由所在。
就在朱祁镇思索之时,王直悄声走了进来。
看到朱祁镇正在思索便没有打扰。
就在这时,朱祁镇开口问道“今年如此多事,户部压力很大,不知先生有何应对之法?”
王直苦笑道“陛下,臣可以确定,户部钱粮决计不够的,臣想请问陛下,可否先停一停云南战事?”
朱祁镇摇摇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前方在打仗,如何能说停就停?
若是真的停了,番邦怎么看?百姓怎么看?
物议又当如何?”
朱祁镇内心其实也是无奈的,早知道黄河称水是个这样的结果朱祁镇决计不会把战事定在今年的。
如今不管如何是不可能停了,粮食都已经运过去了。
再运回来?路上的消耗怎么办?前期的投入又怎么办?
王直低头微微计算了一会儿,然后道“如此一来臣也没有办法了。
自臣入阁监管户部至今,臣已经调阅了山东、河南、山西、凤阳府、直隶和京仓的存粮,缺口之大实在难以想象。
若是这些地方受大旱所累,朝廷根本无力全面赈灾。
而且旱情初显,今年的夏粮已是未知,臣按照绝收来算。
仅仅是这些地区粮食缺口已然达到一百五十万担以上。
若想平稳渡过今年,臣估计最少都得二百万担粮食。
甚至更多。
可是朝廷八大仓,共有存粮一千万担,可是去岁北直隶大水,已经去了两百万担。
去岁秋粮又蠲免了些,进入京仓的粮食不过一百多万担。
如今八大仓总计不过七百万担存粮。
如果将在京官员和京营的消耗都算上,还要预留支应九边的粮食。
臣恐今年还没过去,八大仓就已经空了。
若是再无进项,今年到也能勉强支应,可是明年该如何?”
朱祁镇闻言有些懵懵的,这也没人跟自己说过啊,于是语带不信道“户部尚书呢?怎么就没说过?”
王直无奈道“臣也问过刘尚书,刘尚书言多次请求停止以工代赈,就是因此,可那时朝廷赈灾为先他又能如何?只能左支右绌。
可有些话又如何能说呢?只能想法子独奏。
可是……”
朱祁镇暗暗检讨,随后深吸一口气道“朕知道了。”
对于户部尚书,朱祁镇暗暗给了一个差评,身为中央的财政部长兼民政部长。
连最基础的财政预警制度都没有建立和完善,这怎能让朱祁镇放心?
而且这还关乎着以后朱祁镇的币制改革。
这样的户部尚书朱祁镇实在难以留任。
可是这位刘尚书也不是庸手,对于财政制度的使用也是擅长的。
差的也许就是量入为出这样的固定思想了。
看来得赶紧物色新的户部尚书了。
随后朱祁镇问道“先生可有方法解决问题?”
王直回道“陛下,可仿开中,允百姓捐输。
朝廷没粮,不代表民间没粮。”
朱祁镇微微皱眉道“缓一缓吧,如此有卖官鬻爵之忧。
先从南方紧急调粮,如果天旱持续再想他法。”
朱祁镇是绝不想开这个口子的,现如今可以以缺粮的借口让百姓捐输。
他日就能有人以此为借口卖官鬻爵。
开中法已经养了一群马上就变成垄断集团的盐商了。
若是再养出一批贪官集团,这大明还能救吗?
而且最关键的还在于捐输毁坏的还是国家信誉。
先秦时期商鞅变法所建立的军功爵制度就是在后来汉朝的捐输之下彻底退出的。
其恶果就是汉初七十余年汉朝只能守而不能攻。
直到汉武帝时期,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堪堪保留了一部分。
而就这一部分就让两汉几百年打的匈奴叫爸爸。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汉朝初年,国家信誉被破坏。
花了七十余年的时间才在汉武帝时期建立起了有效的国家信誉。
如今朱祁镇距太祖开国也有七十余年了。
若是不小心的建立完善的国家信誉,反而去破坏。
也许前期会有很多好处,但是后面的反噬必然深重。
而且,大明的根基是什么?
不是那一批批进士,也不是大地主阶级。
大明的根基是那如韭菜一般的自耕农。
他们才是大明最坚定的拥护者。
太祖高皇帝深知这一点,所以凡是损害到自耕农的,不管你是谁一律从严从重处理。
淮西军事集团如此,李善长如此,胡惟庸也是如此。
蓝玉却是真的有些冤枉,但也不算冤枉。
总之,这群人有他们的取死之道。
而且,捐输两个字说出来容易,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能够拿到这样称号的绝不会是普通自耕农。
只能是大地主和那些豪强,朱祁镇绝不愿意给自己未来的改革提前树立强敌的。
当然了如果事情紧急,哪怕饮鸩止渴也要干的时候,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
只是留个话头以做预备,至于会不会用到就真的要看天意了。
王直退走后,朱祁镇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随后问道“大伴,内库还有多少?”
王振微微躬身回道“去年免了金花银,再加上一些支出和进项,林林总总还有两千九百三十万。”
朱祁镇点头,不奇怪,这两年为了给自己亲政做准备,花了不少。
收买人心的关键不在人心,而是前面两字。
别的不说,麓川前线的激赏银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帑恐怕都是只出不进,随后朱祁镇对这王振道“以后户部的题本直入宫中。”
王振立刻答道“诺。”
然后朱祁镇就继续考虑粮食问题。
看来还得是在盘外想招啊,于是继续问道“王景洪呢?可有消息?”
王振回道“爷,王公公上个月去了,讣告都发了。”
黄福刚刚去了这才没多长时间王景洪竟也……
朱祁镇接着问道“他有传人吗?”
王振答道“他有个干儿子,却是前两年就已经离世了,倒是他干儿子有个后人补了南京锦衣卫千户的恩荫,现在正在南京呢。”
朱祁镇随即道“传旨,令其入京。
还有,李时勉可到了?照理说回京述职不许这么长时间的。”
王振额头见汗道“入京已经十余天了。”
朱祁镇盯着王振死死的瞪了他一眼随后道“去请。”
王振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道“皇爷,时间不早了。”
朱祁镇冷哼一声道“听命行事。”
王振无奈只得转身传令去了。
晚膳时间已经过去了,李时勉才来到乾清宫。
朱祁镇看着昔日的老师唏嘘道“多年不见,先生您见老了。”
此时的李时勉,黑瘦黑瘦的,头发几乎全白,跟前几年那个李先生已然大有不同。
李时勉淡然开口道“臣今年已六十有六,衰老不堪大用了。”
朱祁镇急急道“先生何意?这是要弃朕而去吗?哪怕真有此想法还请先生暂息,朕离不开先生啊。”
李时勉躬身行礼道“陛下恩遇,臣铭感五内,定留此残躯以供陛下驱使,还望陛下不以臣老迈而有所嫌弃。”
朱祁镇真有些害怕李时勉会撂挑子,赶紧转换话题道“先生主政新安,不知新安近况如何?”
听到朱祁镇提起新安,李时勉一时间面色有些复杂道“陛下下令新安开海后,来自旧港和南洋的船只一日多过一日,每到季风时节,樯橹聚集几塞江面。
然利之所在,定有作奸犯科之辈。
臣以为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了。
就是陛下不召臣回京,臣亦要上书请整顿新安了。”
整顿?朱祁镇问道“可是有什么祸事?”
李时勉回道“新安本就没有大港,如今已不堪重负,加之距离内陆太近,很多逃民冒险下海,几成风潮。
臣以为当选新港以免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朱祁镇长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有啥大事了。
却原来是这事。
百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是很正常嘛,地里刨食养不活自己,又挨着海边,不下海等着饿死?
不过李时勉的变化也很让朱祁镇高兴,起码现在的李时勉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强烈反对开海的李时勉了。
朱祁镇点点头问道“先生想要在哪建立新港?”
李时勉回道“新安县南有一小岛,因产香木出名,名为香港,臣去看过,乃是天然良港可为新港。”
朱祁镇听到熟悉的名字猛的一愣,原来香港早有其名啊。
而且这不是他提的,而是李时勉自己提的,仅仅是这一点就让朱祁镇深感欣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所以朱祁镇自然点头道“既然先生已经探明,那就听先生的,朕无有不准。”
接着朱祁镇问道“朕听闻新安如今已有小广州之称,不知市井如何?”
李时勉回道“市井繁茂,百业旺盛,仅仅是每年的关税就有五十多万两,以臣愚见,假以时日会有更大的发展。
臣来之前,曾清查库存,已有存银百万两之巨,称一声天子南库亦不为过。
只是,臣以为,天子不应与民争利,臣请将海关归于户部。”
海关问题朱祁镇知道,因为这个王振跟户部打过好多次官司了。
每年将近百万两的收入搁谁不眼红?
不过后来太皇太后下令归于内帑,这才平息了争端。
可就是这样,户部仍不死心,经常性的跳出来哭穷,然后就往海关上引。
不过朱祁镇暂时还不会把海关归于户部。
对于李时勉的人品朱祁镇是相信的,锦衣卫密报也有。
李时勉自身清正廉明,对于解押入内帑的银两是一分不少。
多余的也严格按照税法交税,绝不多拿。
如果换做其他人呢?将交给皇宫的份额收齐了,然后多余的会不会过过手?
要知道一旦过了手,那就真的是放屁油裤裆的收益啊。
所以朱祁镇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放手的。
所以面对李时勉的提议,朱祁镇立刻转移话题道“先生,如今朕有一事相问,关乎整个北地亿万百姓生死存亡,还请先生如实回答。”
李时勉立刻端正姿态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就将王直所言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李时勉,但却没有说王直给的解决办法。
李时勉微微思考一会儿,随后道“陛下,需要臣如何做?”
朱祁镇回道“朕知道占城稻就是来自南洋,朕想知道,从海外购粮,然后直抵天津是否可行?”
李时勉沉吟一会儿道“臣不敢妄言,唯有尽力一试,不过买粮终究不是长策,臣有一策献上。”
朱祁镇问道“先生何时成了农家了?”
李时勉道“陛下可还曾记得让锦衣卫寻农粮作物了?”
朱祁镇一下子激动起来问道“有结果了?”
李时勉点头道“陛下,锦衣卫寻到了,而且可称祥瑞。”
朱祁镇急急问道“是哪种?”
李时勉道“臣带来了一些,不过还在臣家里。这两种粮食,一为番薯,一为玉米,都是亩产十担以上之作物,而且不挑地,耐旱,其生长还快,可谓良种。”
朱祁镇内心激动的都快飞起来了,赶紧道“先生,能否取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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