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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雍心里也是一酸。
时隔六年,她仍然能记得温仪公主出嫁那日,京师城十里红妆的景象。那一日,哲布高坐马头,大红的喜绸映红了他的脸,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这个男人去了,只留下陈红玉孤儿寡女,在乌尔格治下的哈拉和林,该如何生存……
背靠大晏,她是尊贵的温仪公主,如今北狄和大晏开战,哲布又不在了,她的身份只怕比蚂蚁还要低贱。
可是,这个时候,时雍无法像小女儿一样去思考、去伤感。
“娘,乌尔格再是胆大,也不敢弑杀亲娘。有李太后在,应该能护住红玉一二。”
时雍说着自己也不敢确信的话,上前握住陈岚的手,宽慰道:“娘,大的道理我也不懂。但我却知道,有时候,以戈止战,是为良策。只有天下大定了,才能彻底远离战争,老百姓才能真正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陈岚点点头,无限凄哀。
“那我们眼下能做什么……”
时雍笑着,拿起桌上自己写写画画的东西,一个个指给她看。
“这就是我们要做的。医药、粮草、冬衣棉裤……凡是战场上用得着的东西,咱们都尽量地多备一些,然后派船从水路运到北边去。”
“你这孩子,还真是思虑周全。”陈岚笑着叹了一口气,“有你在,娘就有了主心骨。”
时雍眨了个眼,“不,接下来,需要娘来做我的主心骨。”
陈岚嗯声,不解。
时雍凝视着她道:“我和车长史计算了一下。咱们至少得派二十艘货船运送物资北上。这二十艘船的物资,是咱们锦城人民的心备,绝对不能出事。所以,女儿打算,亲自运送。我走后,锦城王府还得靠娘撑着门面……”
陈岚睁大眼,讶然地看着她,“可是……”
“没事的,娘。”时雍紧了紧她的手,微笑道:“有车长史和我师父在,你万事放心。你啊,什么都不用做,只拿出你通宁公主的威仪来,那便是了。至于我,你也不用担心,我有的是法子。”
那天后,北边又连续来了两封战报。
一封是由赵胤随光启帝御驾亲征,白马扶舟留京师辅太子临国。出征前,光启帝特地祭天祭祖,亲自撰写了“讨伐檄文”,痛陈乌尔格和乌日苏狼子野心,便亲自点将——敕封定国公陈宗昶为征北大元帅,左将军陈萧、副将元驰为左路先锋,右将军魏骁龙、副将徐洪文、邱阚胜为右路先锋,分兵从左右两路包抄,而光启帝亲率京军二十万,在赵胤和陈宗昶的陪同下,从中路北上。
另一封是时隔几天后传来的捷报。陈萧和魏骁龙连续夺下被北狄和兀良汗所占领的东胜,广宁等地,光启帝所率中路大军也于开平迎头痛击狄兀联军。三路开花,直插漠北。有皇帝坐镇,军心大定,民心安稳。信中还说,胜利在望,让时雍宽心。
话虽如此,时雍却知道,没有一场战争是轻松的。
这一战也远不是收复失地那么简单。
这次不把野狼打痛,还会有下次,光启帝绝对不会错失这次机会。那么,于她而言,要做的不是安心,而是更好的做好朝廷的大粮仓,做好后勤保障。
时间紧,任务重,时雍没日没夜地忙,累得没有时间去想太多,而关于北边战事的消息,从那两封来信后,却突然断裂了。
不仅没有再传捷报,连日常的信件都没有了。时雍一连往京师去了几封信,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事情极不寻常。
就算是北伐军战败了,也不该没有消息才对?
通讯中断,如同被人切断了翅膀。
时雍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月,叫来白执。
“白大哥,你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往京师走一趟,有消息速速来报。”
白执自然明白事情的紧迫,连忙拱手应声。
“王妃放心,属下定能办好这个差事。”
自三国开战后,时雍从来没有过这么焦虑的时候。可是,锦城府这么大个摊子摆在这里,身为大家的主心骨,她不敢乱,不敢愁。在陈岚和两个孩子的面前,她必须端着笑脸编瞎话,只报喜不报忧。
白天,她仍然像往常一样,管理府中事务,带着人去制衣厂或是制药厂检查一下药材和冬衣的筹备情况,或是看一下缴纳的粮草库存。晚上,她翻书阅典,反复前面的来信,试图找到问题的关键。
可是,又一个月过去了,眼看已到八月中旬,京中仍无来信。
白执派去京师的人,也始终没有消息传回来。
时雍彻底坐不住了。
中秋节这日,时雍亲手做了月饼,在种满了桂花的院子里祭了天地祖先,然后让丫头小厮们将为月夕日而准备的美食都摆到桂花树下的几张长桌上,邀了王府的长史和各位吏目,又将一家老小叫了过来,吃团圆饭。
“诸位!”
时雍端起酒杯,眼神巡视众人。
“王爷走的这几个月,承蒙大家关照,我们娘儿几个才能在锦城府安心度日,且不负王爷所托,没有让锦城百姓在这场兵燹大祸中遭受半点艰难。这一杯,我先谢诸位,感谢大家数月来的通力合作。”
她仰起脖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从吏目连称不敢,举杯仰尽。
“这第二杯酒,我是向诸位辞行的。”
众人皆是吃惊地看着她,半晌无声。
只有陈岚是知道她要走的,到了这个时候,内心酸涩,脸上却平静无波。
时雍笑了笑,“二十艘船的物资已经准备妥当,这两日就要装车,准备运往巴县了。这可是咱们锦城人辛劳几年攒下的家底,出不得半点意外。所以,我须得亲自押送,这才放心。”
顿了顿,她看众人无声,又严肃地道:“我准备领三万精兵押送物资北上。余下的事务,全权由车长史来处理,还望各位同心协力,维护好锦城府的安宁,为大晏,为王爷做好后盾……”
车长史两条眉头几乎揉成了一团。
“王妃,此举会不会太过轻率,你一走,这锦城府可就没了主心骨。下官怕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时雍微微一笑,看向缄默不语的陈岚。
“有通宁公主殿下坐镇,你怕什么?谁敢不听?”
车长史:“这……”
时雍眯了眯眼,“车长史,你是陛下新封的王府长史,如今大晏有难,你却想做缩头乌龟不成?”
车长史连忙起身,朝她深深一揖。
“下官不敢,下官定不辱命。”
“好。”时雍朗声说罢,再次斟满酒杯,奉向众人。
“第三杯酒,我仍敬各位。愿大晏江山万年,再无战祸。愿你我皆有坦途,前程锦绣。愿锦城桃源胜地,永享太平。”
清朗之声,如香钿动人,却不似婵娟,只有飒飒铿锵。
众人喉头哽动,大受触动,齐齐举杯敬她。
“谢王妃!”
“愿大晏江山万年,再无战祸!”
“愿你我皆有坦途,前程锦绣!”
“愿锦城桃源胜地,永享太平!”
“喝!”
“干!”
丹桂金饼是良宵,月色牵萦愁不少。
时雍很少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可几杯酒下杯,她剥离了冷静和自恃,在这个万家灯火的团圆之日,疯狂地思念起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遭遇何事的赵胤。
散了席,时雍了无睡意,将得知她要离开而哭闹不止的苌言哄睡,她又独自走出了房门,站到月下的桂树下,仰头而望。
今儿是个大晴天,月光很好,皎皎如银。
时雍思绪放长,思量着此刻的赵胤,是否在沐浴着同一抹月光,是否有想到她?她在脑子里努力拼凑着事情的真相,不愿往坏处想,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一时情难自控,软坐在椅子上,抱膝而坐。
寂静的夜,是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乱的。
时雍敏锐地察觉到声音渐行渐近,猛地坐直身子,沉喝道:
“什么人?”
院外是白执的声音,伴着夜风,带有一丝喜色。
“王妃,是娴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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