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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上坡的路径,寻常人负重而行会很吃力,可赵胤背着时雍,仿佛没什么反应,不见额际浮出汗意,但见锦袍玉带在山风中徐徐飘动。
四周一片静谧,林中光斑点点。
沉默了半晌,时雍道:“大人今儿特地来玉堂庵,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么?”
赵胤侧脸,低声道:“怕你胡思乱想。”
时雍道:“你知道杨斐上山来找过我?”
这事之前时雍已经有了猜测,再问只是为了从他嘴里核实罢了。赵胤又是轻嗯一声,走到山峰一块巨石下,仰头望了望,将时雍从背上放下来,侧坐在光滑的石头上,走到山石边沿,朝下面望。
“那就是庆寿寺了。”
时雍转了个方向,坐在石上俯瞰山间的红墙庙宇,只见古木掩映的殿宇上,琉璃瓦在阳光照耀里金碧辉煌,庙里的钟声深沉而幽远,佛音阵阵。
时雍不由感叹。
“先头觉得玉堂庵精巧别致,很是端庄大方,如今对比庆寿寺真是大巫见小巫,这才叫庄严大气呢。大人你看,就连出家修行,做和尚都比做尼姑强,这世道的女子当真是可怜得很。”
赵胤不止一次听到她为女子抱不平,说女子处世的艰辛了。实际上,女子畏惧男权是时下人的天性,赵胤见得更多的是女子之间的相互倾轧,很少见到她们对同类产生与她一般的怜悯。
“阿拾。”
赵胤看她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寺庙,轻轻走近坐在她的旁边。
“你当真是宋长贵的女儿?”
冷不丁听到他问起这个,时雍心里咯噔一下,侧头望过来,朝他懒洋洋地笑,“大人这是何意?我是宋长贵的女儿,我也不算宋长贵的女儿。你又不是不知情,这让我如何回答?”
赵胤眉头微动,“宋长贵养不出你这般女子。”
这般女子?
时雍讪笑,“我是哪般女子?”
赵胤沉默片刻,给出她四个字,“与众不同。”
这一点,时雍自然知道,尽管她已经来这个世界许多年,也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可是初次为人的生活习性和观念其实在骨子里刻得更深,因此她的价值观早已成形,来这里这么多年也没能磨灭,仍然是曾经那个人,从没有改变过。
“大人,咱们往里面坐一点,别坐这里。”时雍不欲与他纠缠在这个话题里,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站起来。
赵胤左右看看,“为何?”
“悬崖危险。”时雍抿唇一笑,“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擎木,四人不入庙,独自莫凭栏。万一有人从背后,推我们一把,我俩就滚下去报废了。”
赵胤站起身来,“不是有大黑吗?”
时雍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狗子,故意道:“狗子就是狗子,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事,说不定把咱们推下悬崖的,就是大黑呢。”
大黑:“汪汪……”
时雍噗嗤一声笑着,摸了摸大黑的脑袋,又低下头去,在它脑袋上顶了顶,“乖崽崽!”
赵胤四周看了看,“大黑,来!”
狗子转头看他一眼,舔了舔嘴筒子,不动弹。
赵胤道:“带你打猎,给你打打牙祭。”
今日上山,赵胤是为时雍带了些吃的用的东西过来,可是大黑性子野,山里的东西更合它的口味,于是,赵胤就没有让人为它准备吃的,想亲自带大黑去猎一些好的,填填它的肚子。
听了这话,大黑兴奋起来,挣脱时雍的手就朝他跑了过去。
时雍忍不住失笑,“这狗东西!”
他们慢慢进入了林子,往庆寿寺的山间走去。
方才从玉堂庵过来的路上,时雍特地注意了一下,没有小动物的影子,可那是一条小径,行人虽少,但总会有人出入,没有小动物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二人往山林深处走了许久,前面早已经没有了路,密林中的杂草带着露水,越来越难前行,没有碰到除了天上飞鸟以外的任何一只小动物。
时雍笑道:“大黑的运气真是不好。”
赵胤突然回头,“我记得大黑喜欢吃鸟?”
噗!
时雍道:“不是大黑喜欢吃鸟,是大黑喜欢吃大人的鸟。”
赵胤扬了扬,朝她看一眼,“那不行。”
说着,他突然弯腰捡了几颗石头,在手上垫了垫重量,突然扬起手臂。
石子疾射出去,一只飞鸟刚落在树枝就被石子打中,发出一声惨叫,跌落在草丛里。
赵胤沉声,“大黑,上!”
那只鸟儿折了翅膀,在草丛里扑棱棱地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
出乎意料的是,大黑走近趴倒,上前嗅了嗅它,却没有下嘴,而是不远不近地趴着观察它。
时雍见状哭笑不得,玩笑道:“大黑在玉堂庵礼佛几天,已经学会了慈悲为怀,小鸟这么可爱,它怎么会吃呢。”
大黑摇了摇尾巴,好像听不懂主子的调侃,舔舔嘴,仍然没有动。
赵胤慢慢走近,捡起鸟来端详一下,淡淡地道:“既如此,便饶它一命罢。”
他转头,叫一声“朱九”,只见不远处树木微微一动,朱九唰一声从树下跃下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近前,拱手道:“爷,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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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胤道:“把这鸟带回去,养起来。”
朱九应了一声,接过鸟儿便转身走了。
大黑身子跟着鸟儿转动,时雍看着狗子这模样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漫不经心地和赵胤说话,“此山前有庆寿寺,后有玉堂庵,千年宝刹,百年庙宇,按说是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怎会半只动物都没有?难道全都被度化登仙了不成?”
这么大的山峦,人迹罕至,竟无野生动物,时雍觉得不可思议。
赵胤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山上常有修道之士来往,动物不肯留下也属正常。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就要回去了?
时雍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重重一拍,打在他的手心里,不高兴地道:“回了玉堂庵,大人是不是就要走了?”
赵胤嗯一声,捏起她的手,揉了揉,“打得不疼吗?”
他不提时雍不觉得,这一问她还真觉得手心里火辣辣的。
“痛。”时雍坦然自若地抽回手来,负在身后不让他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继续方才被赵胤岔开的话,“那大人这一走,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赵胤一动不动地站立片刻,“阿拾,还有十一天,你再坚持坚持。”
十一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时雍眼角轻轻瞟他一下,抿了抿嘴巴,“大人曾说,要在我们大婚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对不对?”
赵胤看到她这一副幽幽怨怨的小模样儿,一颗心仿佛被泡在温水里,连心口都热了起来。
“阿拾,爷知道你在庵中吃了苦,等你进门,加倍补偿你。”
时雍哼声,“我是问你,对是不对呢?”
赵胤:“对。”
时雍又问:“那你现在处理得如何了?”
赵胤怔了怔,望着她严肃的样子,忽而失笑,“你这女子!”
说罢,他轻轻抬起时雍的下巴,在她唇尖点了点,“八九不离十了,只是,结果大概不如你意。”
哼!时雍晶亮的眼微微一暗,“陈淮是不是放出来了?”
“还没有。”赵胤垂下眼眸,“倒卖军需,贪墨银两,罪无可恕,夺爵下狱,势必为之。只是,长公主仍是念了些旧情,除此之外,不会有更大的处罚了。”
也就是说,最大限度是夺去广武侯爵位,罚没一些银子,在狱中反省一些时日就出来了,虽然不是候爷了,可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总归不会是平民百姓的待遇。说到底,只要不是抄家株连,像陈香苋这些人,根本就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刑不上大夫!果然如此。”
时雍对此并不意外,自古以来王侯公爵犯法就不与庶民类同,他们的优越待遇甚至是写在了律法里的。因此,在这桩军需案中,赵胤能把陈淮办到夺爵入狱,已是不易。
“这样也好。”时雍微微抿唇,冷冷一笑,“一下子打死了就没得玩了。夺了爵位,看他们还怎么蹦跶起来!”
赵胤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你不怪我就好。”
“我怎会怪你?”时雍仰脸,双眼无辜地看着他,想到这清冷寡淡的庵中岁月,想到赵胤这一走,可能就不会再来看她了,心中竟是莫名颤了一下,慢吞吞扑入赵胤怀里,圈住了他的腰身。
“我只是太舍不得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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