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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就像发酵的面粉,膨胀得悄无声息。不过两日,天谴言论便传得满城风雨。

更有甚者,暗中有种声音——天灾发生在皇上娶梁家女的节骨眼,可不就是天神预示后戚势大,佞臣误国?

这话渐渐地以一种隐秘的形势传开,朝廷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奇异的是,所有人保持沉默,皆在观望信国公的动静。

信国公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面色沉沉。

“这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

“听说是个叫清洠的道士。”

“一个道士居然也敢讹言惑众,谁给他的胆子?”

承恩侯冷笑:“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构陷。”

“谁人?裴荇居?”

“放眼朝堂,还能有谁能跟国公较量?”

话落,突然一阵茶盏碎裂的声音尖利地传来,打断了众人谈话。

奉茶的小厮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信国公淡淡瞥了眼,沉声问:“何故慌张?”

“小的......小的.......”

“说。”

“是。”奉茶小厮道:“小的听到了外头传言,大家都在说......说百姓怒气冲天要闯进府来。”

这几日,因着传言愈烈,信国公府门外无端地多了许多来历不明之人。府邸下人们以讹传讹,个个战战兢兢。

信国公冷笑,吩咐道:“茶壶放着,下去吧。”

“是。”小厮以袖子飞快一抹,捧起地上的碎茶盏赶忙出门。

“连你府上的人都如此担忧,看来这次非同小可。”承恩侯说。

天灾乃关乎百姓生死,更关乎国体,任何人都承担不起。即便是皇上,遇到天灾也要下罪己诏,何况信国公只是个臣子。

但这么离谱的事居然就这么硬生生落在他头上。

须臾,信国公道:“黎县河坝决堤是事实,查一查为何决堤才是要紧。”

承恩侯转头问幕僚:“可去查过了?”

一个幕僚点头:“已经查过了,黎县河坝之所以决堤是因为洪水冲击堤岸所致,此前并无裂痕和损毁。”

“冲击?我记得黎县河坝修建也才六年之新,这么容易就被冲决堤?”

那幕僚叹气:“事情坏就坏在这里,建坝之人偷工减料。用大量杂草混入黏土中,导致河堤松动。”

信国公蹙眉:“河坝乃何人所建?”

“监工之人乃贺州监察御史杨石淙大人,不过此人因涉及私设赋税的案子已经被斩首。”

一听,众人倒抽口气,集体沉默了。

原因无他,这杨石淙是信国公天玑年间的门生,还颇有才气。在朝堂上惯来会投机取巧,升职也快,才入仕短短几年就升任监察御史。没想到........

现在人已经死了,而且死无对证,他做的事尽数落到了信国公的身上,百口莫辩。

.

皇宫。

明玥宫地处正中,宽广且华美。殿内古朴精致,幽香弥漫,珠帘帷幔散落盈盈溢彩。

梁意欣坐在美人榻前,太医正在给她诊脉。

过了会,太医嘱咐道:“皇后娘娘脉象平稳,胎儿安健,平日多歇息,勿思虑。饮食不宜再大补,臣上次开的安胎药再用两副即可。”

“多谢孟太医。”梁意欣点头。

太医收拾好东西,行礼离去。

没多久,一个宫女端着碗热乎乎的东西进来:“娘娘,安胎药好了。”

婢女素娥上前去接,却不知怎地,手指被烫了下低呼出声。

梁意欣抬头看她:“你近日怎么了?为何总是心神不宁?莫不是不习惯宫里的起居?”

“奴婢以前常跟着娘娘入宫,又岂会不习惯宫里起居。”

“那是为何?”

“许是......”素娥努力地扯了点轻松的笑来:“许是前阵子筹备娘娘大婚之事没歇好。”

扯谎也不扯个像样的,大婚都过了快一个月了,还没歇好么?

梁意欣故作沉脸:“旁人便罢了,你跟着我多年,居然也学会在我面前撒谎?”

“娘娘恕罪。”素娥跪下来:“奴婢并非有意。”

梁意欣端起碗,缓缓吹凉:“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这.....”素娥迟疑片刻,苦着脸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外头好些传言对国公爷不利,奴婢也听了些。”

“贺州天灾的事?”

“娘娘也知道?”婢女惊讶。

梁意欣掩眉,这么大的事她又岂会不知?宫里所有人都瞒着她,殊不知宫里所有人都在暗中谈论。隔墙有耳,只要她想听都能听得着。

她笑起来:“我就不懂了,你们都瞒着我做什么?怕我动了胎气?”

“放心,还不至于。”说完,她缓慢地饮了口药。

素娥不解地打量她,悄声问:“娘娘,可外头都在传国公是......是佞臣,说过不久,皇上就要把娘娘打入冷宫。奴婢也是担心这事,这些天都难以安宁。”

“他不会。”梁意欣低声道。

“谁不会?”

话落,就听见外头内侍高声唱:“皇上驾到!”

梁意欣起身欲出去迎接,那厢李瑾煜就已经大步进来,立即上前扶住她。

“朕说了你不必多礼,你有孕在身行动不便,还是坐着吧。”

梁意欣低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既入了宫便不能坏规矩。”

闻言,李瑾煜暗暗叹气。

他娶她进宫,原是想好生照顾她。可他发现事情并没那么容易,无论他怎么做,她皆难有笑颜,甚至......比不上在阳东巷别院的时候。

“表姐......”

“皇上......”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

李瑾煜停下:“表姐先说。”

“皇上来得正好,”梁意欣说:“有件事,我想跟皇上商量。”

李瑾煜心头一跳:“什么事?”

梁意欣扫了眼殿内:“你们退下吧。”

“是。”宫人们如数退了出去,殿内安静下来。

“皇上, ”斟酌了会,梁意欣道:“外头的事我都听说了,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梁家?”

“朕......”面对她,李瑾煜难以说出心中的实话。

梁意欣刚入宫,他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动信国公,至少让她坐稳后位,有孩子傍身。至少,让她对他生些情意。

但没想到,事情发生得突然,也超出他的意料。从政局势态来看,此时是除去信国公的好时机,而且,他也渐渐倾斜于后者。

正因为这个想法,这两日下意识地不敢来看望她,就怕她问出这句话。

“朕还未想好......”这一刻,他不忍让她难过,温和道:“表姐不必担心,你父亲的事......”

“我父亲的事,还请皇上严办。”梁意欣接话道。

李瑾煜一顿,诧异看向她。

梁意欣面色坚定:“你们不必瞒我,我其实知道。不只这件事,许多事,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

梁意欣喉咙动了动,说:“我还知道闽州的事。”

李瑾煜眼眸微眯,静静听着。

“想必皇上也查到了,”梁意欣说:“我父亲做过什么?伤害了谁?无须我直言,皇上心里清楚,以及天下人都清楚。”

“皇上不必顾忌我。”她继续道:“皇上要做一个英明的君主,若是因我而不顾及宁雮县惨死的那些将士和百姓,那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这些年我在国公府长大,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呢?梁家并非外表见着的光鲜亮丽。整个梁家家族,乃至贺州上下都烂到了芯子。”

她拉着李瑾煜的手缓缓跪下来:“皇上只管严办,这世上有些人总该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此举,不是害梁家,而是救梁家。若任其下去,梁家会走入万劫不复境地。只有把一切腐朽肃清,梁家才能干净,才能永存。”

.

“你真决定好了?”

京城外一处庄子里,庄夫人与庄绾坐在茶炉旁谈话。

前些日听闻庄夫人旧疾复发请了大夫,庄绾早就想过来探望,但裴荇居不放心,特地选了今日休沐带她过来探望。

所幸庄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此前病发得急了些看着凶险。

这会儿,母女俩坐在屋子里,庄绾对她提起打算跟裴荇居成亲的事。

庄绾点头:“上回母亲问我是否考虑好,我彼时并未明确回答。”

“今日,”她抬头,笑道:“母亲,我考虑好了,我想嫁他。兴许再过不久我会跟他成婚。”

“过不久是多久?你现在的身份当不得他的妻室,总不能去做妾吧?”

大曌律法明文规定,罪臣女眷需刑满一年方可脱贱归良。且不说庄绾现在并未脱离贱籍,即便脱离了,往后也是庶民的身份。一个庶民,一个天子宠臣,在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下,很难让人看好。

庄夫人存着诸多顾虑。

可庄绾坚决,她张了张口却不忍心劝。须臾,她转头望向门外。

庭院里,裴荇居侧身坐在矮凳上,正在帮她剥此前未剥完的绿豆。

良久,她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我并不阻拦你,这是你的意愿,也是你的终身大事,自然由你决定。”

“其实......”她又道:“我看得出裴大人是个可靠的人,至少他对我们母女俩照顾有加,对你也诸多疼惜。只是人心难料,谁也说不准一辈子的事,我是怕你日后吃苦,后悔无门。”

庄绾笑起来:“母亲也说了,谁也说不准一辈子的事。一辈子那么长,若从现在就开始提心吊胆事事权衡,岂不活得很累?我才不要那样,人生短暂,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你这孩子!”庄夫人不料她说出这般话来,想训斥又不知如何训斥,最后无奈地笑了。

“罢了,你想好就行。有些路我不能替你走,况且我走过的路也不一定是你的路。你既决定了,依你便是。”

“但不论往后是怎么样,”庄夫人喉头紧了紧,语气蓦地酸楚:“你若悔了想回母亲身边,只管回来,阿娘......就在这里。”

庄绾心头柔软,起身过去将庄夫人抱住:“那你要好好养身子,我肯定会回来的。”

一句话,又把庄夫人心里那点难过驱散。

她不禁捶她:“你竟是越发顽地皮了,裴大人没拘你半点?”

庄绾笑。

裴荇居似有所感,扭头看过去,就见庄夫人走出门。

她道:“你们且坐一会,午膳留在这用,我去厨房看看。”

裴荇居赶忙起身,恭敬地应话。

庄夫人一走,庄绾伸着懒腰出门,对裴荇居眨眨眼,示意他成功了。

她今日来的目的除了探望庄夫人,便也是想说两人的事。裴荇居也清楚,是以一路都有些忐忑。

来了庄子更是不敢怠慢片刻,瞅准机会就干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乖巧又孝顺的女婿人选。

得了庄绾这么个信息,他莞尔。撂下手中的黄豆,起身走过去。

“累吗?”他把人拉进屋子里,就着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抵在门边。

庄绾昨夜算账算得很晚,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来的路上还一直打盹,这会儿眼底有些疲色。

她却摇头道:“不累,不知为何,来到这里所有的疲倦和烦忧都消失了。”

“裴荇居,”她说:“我喜欢这里,往后我们也寻一座别致的小院,偶尔去住几日可好?”

裴荇居含笑望着她,望得庄绾莫名其妙。

“怎么了?”庄绾问。

“你似乎......很急。”裴荇居揶揄。

言下之意,他们还没成亲,庄绾就开始想这么长远了。

但裴荇居很高兴。

庄绾撇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母亲说想再留我两年呢,我考虑了下,觉得挺好......”

话没说完,唇就被裴荇居噙住。

他抱着她轻柔地吻了会,轻声道:“一点也不好。”

“为何?”

“我等不及了。”他说。

看吧,谁比谁急呢!

庄绾心头大乐,跳起来跟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捧着脸亲。

小院静谧,春莺百啭,时光甜若蜜糖,屋里的两人就躲在门边忘情地接吻。

也不知是环境不同心情惬意,还是得知庄夫人允了两人的婚事。裴荇居越加难以抑制自己,抵着庄绾在门上,恨不得将人吞入腹中。

才不过片刻,两人便气喘吁吁。

庄绾停下来,感受他那儿的强烈,疼惜地问:“难不难受,可要我帮你?”

裴荇居闹了个脸红,故作正经地训斥:“在你母亲的地方,你乖些。”

嚯!

还给她装!行吧,看你接下来装不装得下去!

她心一横,跳下来将门关上,反手把裴荇居推到角落里,躲在阳光下继续亲他。

就在两人皆有些动情之时,门外有人出声。

“大人,沈大人派人来请你回刑部一趟。”是吕侍卫。

裴荇居艰难地停下来:“何事?”

“沈明昌醒了!”

闻言,裴荇居迷离的眸子立即清明。

.

沈明昌的苏醒像是在平静的湖泊里投入一颗石子,石子无音,荡起的涟漪却波及整个朝堂。

所有人皆屏气凝神地看向龙椅上的那位。

是夜,皇上再次召裴荇居入宫。也不知这对君臣谈了什么,直到次日天亮,裴荇居才出宫回府。

这件事像是一阵风,潜入皇宫朝堂,潜入京城各地,悄悄地改变着什么。

隔了两日,又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元宵兵乱的罪魁祸首段鸿远抓着了,人就在刑部的地牢中关押。

若说沈明昌的苏醒令所有人讳莫紧张,而段鸿远的出现却骤然让人惊慌起来。

要变天了!

这是所有人默契的反应。

.

信国公府。

信国公坐了一宿。

灯火亮了一夜,他望着天边的鱼肚白,眉间几分沧桑。

一道与他坐着的幕僚们也难掩疲色。

他转头望向众人,突然笑了下:“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都老了。”

“国公。”一个幕僚动了动唇:“你真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信国公点头:“我的预感不会错,这一次,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我赞成国公!”一人起身附和道:“反正已经逼到绝路,皇上这般不遮掩,显然是不打算手软。可我们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所幸皇后有了身孕,没了皇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天子。”

“若是个女孩呢?”

“不!”信国公斩钉截铁说:“只能是男孩!”

“既如此,”又有人表态道:“我跟着国公,任凭差遣。”

“我也跟着国公!”

“我也!”

一行人纷纷站起来,坐在最边上的承恩侯左右看了看,也忐忑地跟着站起来:“算我一个吧,这些年国公对蒋某扶持颇多,该享过的福都享了。国公有令,自当肝脑涂地。”

众人听在耳中,皆面色坚定。然而心里也清楚,这一次博弈恐怕是生死攸关。当初跟着信国公时,谁能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但信国公将他们召集起来,当众说了事,在场之人都听到了,走出这个门也是个死。

既是死,倒不如拼死一搏,是泼天富贵还是命丧黄泉,就看命!

“多谢诸位!”信国公拱手:“诸位决心如此,也不枉这些年彼此肝胆相照。你们放心,大业成,人人成!”

熙佑年四月初六,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大曌荣耀了半生的信国公,反了!

......

【提示】:上一章大修了,大概修了一千多字,想重看的宝宝可以再看下哈。

另外,晚晚每天更得很迟,你们追得也很累。我想了下,以后每天定在晚上23点更新吧,等不了的可以早上来看。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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