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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钟瑖问。
“周教授就是说,不想在北京看病了,要回去。”朱琳道,“我刚才去周教授房间里看了,她已经收拾好了,说什么也不去看病了,邓太太都快急哭了。”
“有没有通知邓总。”钟瑖说,知母莫若子,这个时候,也只有邓总这个唯一的儿子能劝的了周教授了吧。
“打过电话,可邓总手机关机,我又打电话给Bella姐,哦Bella姐是邓总的助理,她的手机也关机了。昨天晚上十一点,Bella姐和我抱怨,邓总和深圳的几个老板应酬,吃完饭去酒吧喝酒,然后要去会所唱歌,也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我估计他们昨晚应酬到很晚,现在应该都在休息。”
钟瑖心中突然生出一丝荒谬感,这多半是婆媳之间有了什么矛盾,婆婆不开心了,所以故意折腾人。这个时候,最该出面的亲儿子竟然花天酒地之后,呼呼大睡,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要帮他们擦屁股。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一外人。可他现在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处理。
钟瑖挤挤睛明穴,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国骂,然后很呼吸两下,按下焦躁的情绪,耐心对朱琳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想办法留下周教授,至少等我赶过去。还有,你找机会旁敲侧击问问邓太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了,还有发个消息给你那个Bella姐,也别说什么事,让她看到消息赶紧给你回个电话。”
“好的,知道了,您大概什么时候能过来。”朱琳到底年轻,哪里经历过这种婆婆妈妈的事,一下子慌了手脚,见钟瑖愿意过来,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心放下来一半。说话的声音也不那么紧张了。
“我马上出发,大约四十分钟左右可以到。”钟瑖道。
放下电话,钟瑖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洗漱一下。然后推醒陈瑜,陈瑜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钟瑖已经穿戴整齐,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几点了?我是不是要迟到了?糟了糟了,今天处长要开早会。”
钟瑖笑笑,“刚六点,还早呢,邓总的老妈闹情绪,吵着要回去,我过去看看。”
“嗯?”陈瑜还没清醒过来,“他妈闹情绪,你过去干什么?”然后双手撸了几把脸,“行了行了,你过去吧,你去上海,也不知道是去当高管,还是给人家当干儿子。”
钟瑖苦笑着吻别了陈瑜,临走之前,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睡衣扔过去,“把衣服穿好,当心着凉。”
陈瑜白了钟瑖一眼,把衣服扔到一边,光着身子钻进被窝,又和周公约会去了。
钟瑖边下楼边定了一辆网约车,到了楼下,网约车正好到。上了车,朱琳传来微信:“我和周教授说你要来,让她等一下你,她同意了,但说只等到七点。”
又过了几分钟,朱琳又发来一条消息,“我给Bella姐发了消息,让她一起来,马上和我联系,但是邓总每次应酬,都要搞到三四点钟,我估计Bella不到十点起不来。”
钟瑖正要回消息,朱琳又发来一条:“安抚好周教授后,我找了个机会问邓太太到底怎么回事,邓太太苦笑,说她也不知道,老太太在家也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邓总能劝的了她。”
钟瑖回了一句:“知道了。”
钟瑖突然想起读研究生时自己导师的母亲,在老伴儿去世后,也时不时的搞出点事来,博子女们的关注。钟瑖的老师开始还事事顺着母亲,母亲一有什么事,就赶紧跑过去。次数多了,老师和他的两个姐姐实在有些吃不消了。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工作上也都是各自单位的顶梁柱。实在没精力再和应付母亲的胡闹。
老师的母亲见子女开始忽视她,就闹自杀。吞过安眠药,割过腕,还曾站在楼顶,作势要跳下去。
吞安眠药那次,晚上十二点吞药,又后悔了,给三个子女打电话求救,不巧三个子女都把电话关了。药性都开始发作了,老太太的求生欲又起来了,硬撑着爬到邻居家,敲响了门。邻居一开门,见地上躺着个老太太,差点吓死,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老太太强撑着交代邻居,自己身边的包包里,有医保卡和工资卡,工资卡的密码就写在后面,包里还有张纸条,上面有三个子女的电话号码。详详细细交代完一切,才放心地晕倒。
第二天一早,老师刚一开机,就看到了邻居发来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忙赶到医院,等他到时,他母亲已经洗了胃,恢复了正常,正哼哼唧唧向医生护士抱怨子女不孝,害的自己要自杀。
几次一闹,老师差点吓出神经病来。他怕母亲再自杀,想把母亲接到自己家,可老妈和老婆几十年来一直针尖对麦芒,好多次甚至大打出手,搞到派出所都被惊动了。老婆扬言,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要是把你妈接回来,我们就离婚。
想把母亲托付给两个姐姐,可大姐早就下岗,现在做住家保姆,家里房子也小,根本没办法把妈妈接过去。二姐夫也和丈母娘势成水火,听到老婆和他商量要把丈母娘接过来,搭过桥的心脏差点崩了,捂着胸口气喘吁吁说,你妈要是来,不出仨月,我们俩肯定死一个。
二姐虽然孝顺,可也不舍得拿老公的性命开玩笑。
姐弟仨又想着给母亲找个好点的敬老院,虽然好的敬老院价格昂贵,可也总比这么整天提心吊胆强,就算花钱买个清净。
可母亲知道子女要把她送到敬老院,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打电话给亲戚们告状,说子女不孝,要把她赶出家门,霸占她的房子。
亲戚们有不知道情况的,摆出长辈的架子,把仨姐弟一顿训,搞得三人有苦难言。
三姐弟又想着找个住家保姆照顾母亲,结果老太太实在太强悍,嫌甲懒,嫌乙馋,嫌丙脏,嫌丁脾气臭,好不容易花高价请来一位态度好,人也体面勤快的,还是老太太同乡的保姆。老太太又说人家相貌凶恶,一看就不是好人,要害她。
总之两个月赶跑了七八个保姆,搞得附近的中介都把他家列入了黑订单,给再多钱也不做他家生意。
后来实在没办法,三姐弟商量,二姐和老师每月各出一笔钱给大姐,就算给她发工资,让她搬到妈妈家里,照顾老太太。
大姐搬去不到三个月,再也受不了老太太的霸道,给弟弟妹妹哭诉,说自己照顾老妈,比给人家做保姆还累,三个月瘦了二十多斤,就这样,老妈还不满意,整天各种找事。她实在干不下去了。
弟妹俩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祭出世间最灵的金钱大法,和大姐商量,加她一倍的钱,然后又写下协议,老太太百年之后,她的房子归大姐所有。
看在钱和房子的份上,大姐才咬牙答应下来。
钟瑖有次到老师家请教论文的事,老师正讲的眉飞色舞,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看到号码,脸色立刻大变,跑到另外一个房间接电话,半个多小时还没出来,钟瑖正等得不耐烦。突然听到里面叮铃哐啷砸东西的声音。他壮着胆子推开门,见老师瘫倒在椅子上,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手机砸得粉碎。
原来母亲嫌大女儿出去买菜时间太长,手机又没带在身边,所以打了儿子的电话,先把他臭骂一顿,说他不要亲妈,枉为人师,她要去院长那里告状。然后又勒令他马上过去,不然就死给他看。老师没办法,只能在电话里好生安抚。最后终于拖到大姐回来,母亲这才挂了电话。可挂电话前,仍旧把他骂了一顿,扬言要又要自杀,让几个不孝子女声名狼藉,被人指着脊梁骂一辈子。
那次老师硬留钟瑖在他家喝酒,老师一人几乎干了一整瓶高度泸州老窖,边喝边和钟瑖抱怨自己这几年的不容易,说到伤心处,老泪纵横。钟瑖根本没有碰到过这种事,以他的阅历,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陪老师喝酒。直到老师喝醉为止。
钟瑖从老师的酒话中得知,他的母亲,是建国后第一代初中生,当时也算知识分子。在一家国企当会计,在外人面前也体体面面,没怎么和人红过脸,可在外面越体面,在家里越暴躁,似乎把外面受的委屈全发泄在家里,常搞到家里鸡犬不宁。偏他父亲是个卡车司机,赚钱不少,却不善言辞,脾气又暴躁,更不会哄女人,像多数东北爷们一样,老婆一闹,就拳脚伺候,武力镇压之后,女人就消停几天。自从老爷子去世,再也没人压制老太太,老太太把三个子女折磨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偏老太太平日在外面又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大家谁也不相信她会这么折腾。
钟瑖从周教授和邓太太的互动上看,周教授的性子有点像自己导师的母亲,外人面前斯文大方,家里人面前就作威作福。
钟瑖想着,或许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周教授多少会收敛点。
司机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见钟瑖一上车,就皱着眉捧着手机,随口问道,“怎么,家里有病人?”
“嗯,”钟瑖点点头,又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
“您去的那家宾馆就在协和边上,住在里面的人,一大半都是去看病的人或者家属。”小伙子回答。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另外一小半的人?”钟瑖没话找话道,他现在需要找点事分下神,不然快被烦死了。
“这么早去宾馆的,不是去接客的导游就是去接人去协和排队的,您西装革履的,不像导游。表情又这么严肃,所以我猜你家里可能有病人。”
钟瑖笑了,瞅了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子一眼,“观察挺仔细,推理也挺在行。”又扭头扫了下车的内部,调侃道:“车挺干净,人也挺精神,你不是专职做司机的吧?”
那人笑笑,“您观察也挺仔细,不瞒您说,我在北京市政府工作。”
钟瑖看了小伙子两眼,“真的假的?”
“骗您做什么?前年刚考进去的。”小伙子语气挺自豪。
“那怎么一大早开网约车了。”钟瑖好奇道。
“缺钱呗,还能为什么?去年刚结的婚,今年添了个姑娘,我媳妇去年考的公务员,我俩工资加起来也就一万多,买房已经把两家老人的家底都掏空了,公积金现在又覆盖不了房贷,每个月还要交银行几千块的房贷车贷,所以我就趁着现在事情不忙,上班前,下班后,开几个小时网约车,给女儿赚点奶粉钱。”
都不容易呀,钟瑖和那个小伙子,外人看来,都有不错的学历,有份光鲜体面的职业,又都在帝都有车有房,日子应该无忧无虑。可他们自己才知道,在这份光鲜背后,他们付出了什么。小伙子下了班,还要开几个小时网约车,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钟瑖自己呢,要一大早爬起来,去劝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性格乖张老太太去看医生。
车到了宾馆,两个惺惺相惜又同病相怜的人互相加了微信。钟瑖下来,在打车软件上给那人送了五十块的红包,算是感谢他陪自己聊天。
钟瑖先到朱琳的房间,只敲了一下门,朱琳立刻就开了门,“钟总,您终于来了。我要急死了。”
“现在怎么情况?”
“邓太太在陪着周教授,我在那实在尴尬,就过来等你。”
“走吧,我们一起过去看看。”钟瑖故作轻松道。
两人到了周教授门前,钟瑖先不着痕迹的深呼吸几下,才按响了门铃。
也是门铃刚响,邓太太就开了门,见到钟瑖,面露喜色,“钟总不好意思,让你这么早赶过来,我妈她.....”说到这,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钟瑖笑笑,进了屋,见周教授已经收拾妥当,坐在沙发上拿着本书看,脚边还放着一个行李箱。
钟瑖笑着对周教授说:“周教授,听说您想走,我来送您回去。邓总把您交给我,我一定要把您安安全全送到家才行。”
屋内三个女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周教授的表情尤其诧异。
“不过,您要走,要等朱琳定好机票才行,趁这是时候,我们先去到餐厅吃点东西。真要走的话,又是汽车,又是飞机的,要在路上折腾五六个小时,下午才能到,路上碰不到什么正经吃饭的地方,您现在可不能饿着。”
说着,不由分说,搀着老太太站了起来。周教授也不好推脱,只能跟着钟瑖去了楼下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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