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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受伤了,中年男子仍然快速地换了地方,这让剑洪的搜捕扑了个空。

“仔细搜,地上有血迹,不可能逃出去。”剑洪嘹亮的声音在永昌侯府上空响起,侍卫领命后立刻行起了地毯搜捕。不时传来一阵尖利的嗓音,那是来自戏曲班,台上的三个人已经被杀了,三股鲜红的血液慢慢汇在一起,像一道水流,沿着戏台向前蜿蜒爬行着。

中年男子依旧黄着一口牙,对辛彦之笑了笑,这张脸在夜里格外白,惨白。

“你,你……”辛彦之脸上终于有了紧张的表情,他看了看自己被染红的双手,他清楚地知道,血是来自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手有些哆嗦,毫无疑问,他在害怕。长这么大,他连只鸡都没有杀过,更何况杀人。

“杀了我,去领赏。”中年男子此时有些中气不足,一笑也不能把整口的黄牙都露出来。

“别说话,哪里可以出去?”辛彦之一刻也不想浪费时间,整张脸变得严肃。

“出不去的。”男子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你们事前踩了点,一定有脱身之计,快点说,别耽误时间。”关乎性命的大事,辛彦之慎重又紧张,他已经越来越不耐烦。

“后厨,在刚刚吃包子的灶台下方,掀起地上草,有一条通道可以出去。”男子一说完,辛彦之起身便走了。

几分钟后,辛彦之回来了。

“不认识路了?”男子嘴巴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淡淡的忧心。

“我记路能力,没人能及,你跟我一起走。”辛彦之并非良心发现,只是他有担忧,他轻易就把逃生的路告诉了他,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怕是其中有诈,以防万一,他必须带上他。

“你果然心善,从你昨日要救那个孩子,还细心的帮他找了草鞋,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辛彦之愣了一下,突然对自己昨日一开始的见死不救生出了愧疚,不知是说北冕国的民风淳朴,还是眼前这个杀手太愚蠢愧疚只是一闪而过,辛彦之心想,我又不认识他,管不了这么多。

“你跟你叔父不同,在这里要收起你的口音,快逃命吧。”说着,他一起身,将辛彦之推到了门后的暗影里。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辛彦之还是忍不住探出头,中年男子已经不见了,望着空空的一堆干草,他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击中了,是那三个字。“你叔父。”若不是这个人提起,他甚至都忘记了他还有个叔父,他五六岁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是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他到底是什么人?是西夷人吗?

“在前面,快去追。”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

辛彦之赶紧缩回了脑袋,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刚刚差点儿他也成了刀下鬼,杀手还是有杀手的警觉性,他是听到了有人逼近才把他推开的。他没有时间去猜想他的身份,这个时候,逃命要紧。来到后院时,辛彦之脚步突然停住了,被中年男子赞美过的善良又开始让他犹豫不决,如果一个人逃走了,他这颗善良的心怎么能安宁呢?更何况,他认识他叔父,既是西夷人,也救过他两次。辛彦之转身往回跑,到处都是侍卫,他有些寸步难行。他将身子尽力压低,弓成了月牙形状,头也不敢抬,沿着墙角向前方慢慢挪去,他看到了一扇门。

铃儿听到一个男子慌张的声音“下臣该死。”,她虽然是装哑,似乎装哑之后听力更灵敏了。她心里沉了一下,有个声音响起,是复利,这是一句不祥的话。她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垂在身子旁边的双手用力握紧,她深呼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却总有乱七八糟的画面从她脑袋中跳出,像极了她做过的那些梦。她用力咬着嘴唇,将身体的颤抖逼走了,她开始搓洗小女孩脸上的妆,她对老人摆手摇头,企图向他传达自己这种不祥的预感,老人虽然不是全懂,但心中也在犯嘀咕,他让正准备上场的人都脱去戏服。自己带着另外一个年轻人想去台前探一下情况,年轻男的刚一露脸就被侍卫的长矛刺在了胸口。老人跌跌撞撞的跑回后台,他有些慌张,但没有乱。

“阿爹,怎么了?”男孩摇了摇老人。

“大言,带着丫头快跑,外面杀人了。”

登时,戏班乱成了一锅粥,七个人出现了统一的慌张,年轻的男女像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他们今天是第一次来永昌侯府,往哪里跑也不知道,而且,跑已经来不及了,门口响起了侍卫的杂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喊声在夜空上方一浪高过一浪地传开,打破了夜空的宁静,男人们嘹亮的嗓音在铃儿四周荡漾开。

“一个不留,都杀掉。”

只有老人还如刚才一样稳,他冷静地将铃儿和小女孩藏进了戏服后面。铃儿慌了神,她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掌心在痛,疼痛让她保持头脑清醒,小女孩不肯藏在戏服后面,她一边用手扯着戏服,一边哭着喊着她的叔父。

“叔父……”

“碧瑶,不哭,叔父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了。”老人严厉地瞪了她一眼,直到这一刻铃儿才知道她的名字,她叫碧瑶。她恍惚了一下,果断伸手去捂住了女孩的嘴巴。

老人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转身走到门口迎接死亡,似乎还在挂念着自己的血亲,长矛刺进他的身体,他没有哼一声,身体往后退了几步,恰好可以挡住戏服,他摆出一个大字,挡在铃儿和女孩前面,侍卫乱刺进戏服的长矛擦过铃儿的肩膀,铃儿只觉得肩膀被锐器刺了一下,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痛,她惊恐地张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她的嘴巴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她发不出声。眼珠来回转动时,有像水一样的东西滴到她的额前,像蚯蚓一样爬过她的眼皮,她的鼻子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她看到捂住她嘴巴的手上流下两股鲜红的血。她又一次与死亡正面相撞,她心中清楚地知道,杀人了。嘈杂又有些静寂的两分钟,被铃儿自身的恐惧无限放大了,她仿佛等了半辈子,心脏砰砰跳动着,连呼吸的氧气也变得稀薄,时间再长一点儿,她很有可能会不省人事。

“别出声,慢慢转身。”即使对方是个女人,辛彦之仍小心谨慎,这里的杀手可是不分男女的。他救她是看到她身旁的小女孩,她能用手捂住小女孩的嘴巴,就算再怎么坏,也总有生而为人的本性。他相信人性本善。

听声音是男的,到底是什么人?这十几秒的时间,铃儿的脑袋里已经有了上百种的假设,假如他跟那个杀人的侍卫是一伙的,假如,他是一个好人,假如他是戏曲班的人,总之,太多了。

“饶,饶,饶命啊!”铃儿现在不想死,跟以前的惜命不同,这一次她有未完成的事。那就是碧瑶。

这声音清甜,听来熟悉,每次听到都能驱走他低落的心情,清脆而欢快,似乎从来没有忧愁。辛彦之还没有确认是不是,就已经有些紧张。他看到垂在她衣服前面的玉,龙头龟身,呈青翠之色。辛彦之的记忆快速地翻回狮岗城的那个下午,阳光打在玉石上,辛彦之将那玉看成了两块,这一次,没有阳光照耀,他看清了,是一块龙龟玉石。

“铃儿?”她换回了女儿身,辛彦之不敢确定,他试着叫道。

这一声称呼,她知道她不会死,而且,还遇到了熟人,她努力地看一下这张脸,正是她在狮岗城最不想见到的那张脸。

“辛彦之?”铃儿皱了皱眉,印象中,他没这么黑。

“我是辛彦之。”这种换了全身行头的情况下,只有互通姓名的时间,来不及叙旧。即使在看不到对方表情的晚上,辛彦之还是犯起自己的老毛病,跟女子说话就会脸红。眼前的铃儿已经不是狮岗城那个假小子,辛彦之头微微低下,脸上火辣辣的,夜风扑过来,像是被刀割了一下。

铃儿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在狮岗城时没少从他口袋里骗吃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每一次见面,铃儿第一句话都是有些不耐烦。“怎么又是你?”这一次,终于换了一句关怀的话。辛彦之心中一暖。

“说来话少,出去再告诉你。”辛彦之强装镇定,他看到铃儿身边站着的女孩,刚刚能够到他的胸口,又瘦又小,穿在身上的杏色衣服都变成了灰色,眼角的泪迹变成两条灰渍,从脸颊画到下巴,头发梳成一条辫子垂在身后。

“跟我走吧,这里危险。”

铃儿迟疑了一下,攸关性命,她谨慎而胆小,辛彦之可是那个贪生怕死的书生啊。铃儿在心底快速分析着:他至少不是坏人,再加上胆小,他更没有胆子杀人。她看了看碧瑶,拉着碧瑶跟上辛彦之。

永昌侯府的院子里被二十几个侍卫围成了一个圆圈,地上躺着大概有二十个侍卫,圆圈的中央站着三个人,两个黑衣人,还是一个就是带辛彦之来这里的中年男子,三个人背靠背,一手持箭,一手拿着短刀,一个黑衣人腿上中了两支箭,地上都是血,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中年男子体力不支,他吐了一口血后,右腿一弯跪在地上,二十几个侍卫都紧张地往后跳了一下。

辛彦之看到他闭上了眼睛,他也难过的闭了一下眼,如今的西夷,国不国,家不家,他们怀着复国的心,前赴后继地来到北冕国,数不尽的暴动和刺杀,他的叔父也是做这事吗?除了流血,难道没有其它的路了吗?辛彦之的眼眶红了。忽然间,男子蹲下的身子像青蛙一样跃起,一跃之下,就到了他面前五个侍卫的眼前,他不动声色地挥箭砍断了三个人的腿,并顺势起身将短刀插在了另外一个侍卫的胸口,人群中传来侍卫的惨叫声,其余侍卫立刻排成两排,几柄长枪砍在男子的左胳膊上,他继续伸出左臂,任由侍卫砍断,辛彦之看懂了,他这是断臂救生,趁这个时间,他的两名同伙正在向外突围,屋顶上的羽箭齐飞,两个黑衣人向各个方向倒走如飞,格挡飞来的羽箭,所有的箭都被拨落在地。转眼间,一个黑衣人消失在墙外,腿上中了两支羽箭的黑衣人没能顺利突出重围,他跟中年男子被羽箭射成了筛子。

这是一个逃出永昌侯府的绝佳机会。辛彦之当机立断地把铃儿和小女孩带到了后院,依旧是借着那辆送菜的车子,三人出了永昌侯府。

当他坐在江波殿,每当需要做决断的时候,辛彦之总是会忆起他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叔父”,他的智慧和果断,是一种策略,在生死的瞬间是可以拿来救命的方法,而真正要付诸行动时,需要莫大的决断力,辛彦之在他成为北冕国嫡王子时,必须要不断的做各种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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