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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信安君再次收到启程狮岗城的诏书,信安君因气恼回封地一事,车队刚过犀牛岗,还未出北冕城,信安君发毒疮不治身亡。
信安君虽然死了,但死的不是时候,这一死让君王复利也夜不能寐了,他担心狮岗城的炽烨寻机带兵进京,若是西南的信安王府闹起来,武安君定会响应,或许还会有永安君,到那时,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君王复利在想了一夜后,亲自出手打掉了留在京城的武安君缘祁,没有给炽烨和缘祁留下思考与商量的时间,在信安君尸骨未寒时,禁卫军来到了武安王府,带头进来的是剑洪将军。
“奉密诏收捕武安君!”剑洪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
“敢问大将军,是何原因?”缘祁大吃一惊,嗓门还是跟往常一样大,整个武安王府上下都能听到大君大人如雷贯耳的声音。
“大王有令,武安君收监廷尉司之时,王妃敏安传信于信安君,调令狮岗城宗室兵入京,信已经落到大王手中。”剑洪一口气说完,说得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大将军,竟有这样的事情吗?”缘祁当然不相信,他用一惯质疑的口吻问着剑洪将军,剑洪像一棵大树一样站在那儿,什么话都不说。缘祁不能表现出对他父王的怀疑,他只好回头找密诏。“密诏可在手?”
“既是密诏,岂能于你?”剑洪不再回应,不耐烦地挥挥手,命令侍卫将武安君夫妇带走。
事情在缘祁和敏安被带到武仙宫大殿时,才终于搞清楚。原来是在缘祁被抓到廷尉司大牢时,敏安给他父亲写了一封信,让他父亲起兵,现在,东窗事发了,她给她的父亲信安君写的这封信落到了君王复利手中。
“父王,儿臣是冤枉的。”跪在大殿上,缘祁的嗓门也不比平时低。
“密信在此,有何冤情可喊?”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复利,神情冷淡,仿佛跪在他面前的并非他的骨血缘祁,而是手握重兵的骁骑军将领。
选在这个时间拿下缘祁,是因为缘祁在这个时间几乎已经把京城中有权势的贵族都得罪了干净,信安君一死,也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了。杀缘祁和敏安,君王复利心中没有犹豫。从缘祁与信安王府联姻,缘祁就一直都受到了君王复利的监视,王室后院放着这么个好勇斗狠的人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君王复利都不敢掉以轻心。
事情从开始到结束,只有短短的半日时间,没有经廷尉司,也没有作任何审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不明不白地把敏安郡主和武安君缘祁杀了。这份杀心,缘熠在提议缘祁与敏安婚约时就看到过,如今,只是应验了而已。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都不能说穿,所以炽烨也不能救他妹妹,此事没有牵连到他与炽练,已经是君王复利隆恩于信安王府。这个时间,信安君尸骨未寒,尸体正停放在信安王府的正殿内。
消息传到江波殿时,缘遥没有说话,虽然在廷尉司时,他希望缘祁能伏法,如今,缘祁突然没了,他反而一点儿也不高兴。想到是他父王杀了他,缘遥心中更不是滋味了,王宫中的腥风血雨一直都在,只是他离开四年,淡忘了这股味道,如今再闻,竟有不适。
“这么快就杀了?”辛彦之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好歹也是两条人命,还有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大王赐了毒酒。”阿郭低声说道。
辛彦之惊出一身冷汗,生在王族,荣华富贵与磨难并存,你能承受多少殊荣,就要承受多少磨难,即使是王子,命都不由己,王公贵族的命易折,能活到成年,实属不易,能活到中年,必是一身沧桑与技能。
“缘祁真的谋反吗?父王手上的密信,大概也是捏造的,信安君已死,父王为什么还不能放过缘祁呢?”缘遥拧着眉头,现在来问事实毫无意义,但他还是忍不住感情用事,与其是在找真相,不如说他是在责备他父王寡淡的父子情。
“殿下别忘了,武安君手上有骁骑军兵权,武安君身后还有狮岗城,怕是用杀敏安,来逼反炽烨世子,顺便收了他手上的宗室军。”作为外人的辛彦之没有缘遥的感情用事,他冷静地看着这场王族内部的屠杀。“权力之巅,谁不是草木皆兵?谁不是杯弓蛇影?手握北冕国君权的大王也不例外,都宁可误杀一千,不可错过一个。”这话,辛彦之不敢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权力瞬息万变,谁知道明天缘遥会不会也坐到君王复利的位子上呢?他在心底提醒自己:屠龙者终成恶龙。
“信安君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敏安一个女子无端端地就变成了朝堂之争的牺牲品。”缘遥想到了跟敏安一样身为女子的辛洛,噢不,她现在的名字是河宗铃。
“殿下,吕家已经回京了。”辛彦之想起星宿跟他说的话,要防吕继才。
“终究还是回来了。”缘遥的耳边也同样响起星宿的话,哪怕生命的最后,星宿一直都为江波殿殚精竭虑。现在,他的话再一次变为现实,敲击着江波殿。缘遥听到后只刻意闭上眼睛,这一次,辛彦之没有读懂了他的小动作。缘遥心底是沉重的,刚刚杀了缘祁,他父王还没有从杀人的快感中解脱出来,再杀了辛洛也无所谓。他转身出了江波殿。
“河宗铃。”
辛彦之看着案前的三个字,大脑一片空白,他想到了西南狮岗城,铃儿的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露出一排牙齿,我叫铃儿……他眉头拧到一起,河宗铃这三个字让人沉重,重到他亦或铃儿都承担不了。
在北冕国,人人都知道河宗氏,怀姓九宗的大宗。西南狮岗城曾经也是河宗蒙的监理的属地。河宗铃就是铃儿吗?他在西南狮岗城认识她时,她总是一个人流落街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身破烂的旧衣,那个时候,辛彦之一直以为她是奴隶。就在他想得出神时,背后又传来窸窣的声音。
“出来吧。”这一次,辛彦之没有惊慌,他的心如冰面一般,起不了一丝涟漪。
“铎儿。”身后响起他叔父景松的声音。
“叔父也知道,河宗铃是罪臣河宗蒙之女。”辛彦之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眼睛里只有河宗铃这三个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非也,对北冕国而言,河宗大将军是逆反之臣,但对西夷国来说,河宗大将军是恩人,是他顶在西南阻挡了复利侵吞西夷的心,延续了西夷国的国脉。”景松的语气中充满了敬重。
“那铃儿就是河宗铃吗?”辛彦之猛然转身看着景松。当辛彦之还在西夷时,就常常听人议论起“河宗蒙”。
“当我潜入镜云阁,想刺杀缘遥的王妃时,我看到了她身上的龙龟玉石,那一刻,我犹豫了,龙龟玉石是我受西夷国皇族所托,赠送给了河宗蒙大将军。武安君大婚当日,当我看到她刺杀复利,那一刻,我才敢断定,她就是河宗将军之后。”
“所以,铃儿对我冷淡,只因我顶着北冕国嫡王子的名分。”辛彦之大笑了两声,笑得眼泪都爬到了脸上。“铃儿现在在哪里?”
“还未查到。”景松低下了头,这一刻,他起了私心,他想将辛彦之留在宫中,对于西夷,这是守护家国最好的方式。“既已不在北冕城堡中,定会是安全的。”
“一个女子,平白无故地在北冕城堡中消失了,叔父你告诉我她会是安全的?”辛彦之说着,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如今铃儿已经出宫了,这个江波殿的嫡王子他早就当够了。“叔父既然能在这北冕城堡来去自如,带侄儿一直出宫吧,铃儿由侄儿来寻。”
“铎儿,西夷国子民为了复国,舍弃性命,如今你距离那个目标已经唾手可得。”景松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叔父这是什么话?”辛彦之咆吼道。“叔父是想让侄儿篡权吗?
“何来篡?你是西夷人,还有千千万跟你一样的西夷人,此刻他们是北冕国的奴隶、流民,难道他们生来就该如此吗?”
这番话,让辛彦之无言以对,他想起在永昌侯府断臂求生的“叔父”,有千千万万的西夷人跟他一样,为了西夷的家人,为了西夷国,抛头颅洒热血。“叔父别忘了,这里是江波殿,哪怕嫡王子不在了,侄儿的身份依然是假的。”景松的眼圈红润了,让辛彦之看到了还在西夷时的那个叔父,年轻的叔父还是个书生,对西夷国一腔热情。
“假作真时真亦假,你的身份还有谁知道,处理了便是。”景松的脸变得冷峻。
辛彦之首先想到了有些呆笨的阿郭。“这北冕城堡中,有数百人都在疑我的身份,叔父还能都杀了吗?”
“铎儿,大丈夫不要意气用事,为了西夷国,当杀则杀。”一瞬间,景松的神情也黯淡下来。“至于铃儿,叔父会帮你找到,保她平安,只要你待在这江波殿,安心拿到太子之位。”
一句话,在辛彦之看来充满了威胁,若要铃儿平安,他必须安静地待在北冕城堡。一眨眼,他叔父便消失了,空气中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辛彦之感觉身体和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想起碧瑶,在北冕城,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是碧瑶,从此,碧瑶一直不离不弃地护在他与铃儿左右,就在前两日,她死在了北落狮门前。他看着江波殿门口朱红色的廊沿,仿佛碧瑶身上被冻成冰的血水。曾经,他也怀疑过碧瑶,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为了铃儿,连性命都可以舍掉,未满十五岁的碧瑶已经扛下了成人世界的刀光剑影。昨夜,他还经过参宿门想去会元殿,道路两旁还有积雪,这皑皑白雪下竟藏着鲜红的人命。
生命的脆弱和无常将辛彦之狠狠打醒了。西夷国的子民此刻也跟铃儿一样,或许成为流民,或许成为奴隶,在这北冕国,渺小如一只蚂蚁。当井水的颜色因时间变得越来越深时,辛彦之越觉得可怕。辛彦之心里酸酸的,鼻尖也跟着一起酸起来,眼圈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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