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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取了石牌岗的信安君并没有给辛彦之带来太多好消息。

西南的军队在进城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对生命的尊重,到处都有烧杀抢掠,破坏防御工事,他们将战场上积蓄的残暴毫无顾忌地挥洒在这座城上,天性中被隐藏起来的极端重新被唤醒,惨烈程度不亚于战场上的刀刃相接。打了四日,他们也需要将压抑的情绪释放出来,作为主帅的炽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的士兵随心所欲地发泄。

炽烨坐在行营中,他没有心情理这些,他想起了远在西南的铃儿,又想到了缘遥,这个时间,缘遥应该也已经进城了,接下来将是一场硬仗,缘遥一定会用所有力量来阻止他进京。炽烨计划用四日时间穿过禾抢石进入北冕城,石牌岗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它除了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在整个行军中,这场胜利的意义并不大,所以,他任由他的士兵没有武德地释放自己。

一夜之间,石牌岗从天堂到地狱,让辛彦之知道了战争是什么。战争是赤裸裸的暴力,一路从白港回北冕城,他看到战争之中的百姓,女人虽然不用参与征战,但她们依旧承受着战争中的痛苦,当他看到一个女人为了孩子去偷食物而活活被打死时,他心中不能平静,受伤的人也只能简单包扎一下,坐在家里等死。

看不到的地方,往往才是真实的世界。

看到这些时,辛彦之的感觉不好了,他又想起了破败的西夷国。他感受着成千上万百姓的感受,一路行到北冕城,都没有令人鼓舞的事情传到他耳边,他的情绪都是低落的。也正是这股忧国忧民的感受,让他不能让步,现在,他不能退后,一旦退一步,他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他用坚毅地眼神看着这一切,想迅速地结束这场战争。与炽烨相比,他占尽天时、地利,他身在都城,西南离都城远,两个人打起仗来,就后方补给这一条,都能要了西南宗室军的命。

当邓汉炎看到北冕城死去的百姓时,他的心情是沉重的。战争的惨烈,他也是在抗击东夷时才深刻体会到,但他厌倦战争,说到底,战争只不过是朝堂统治的一种手段而已,任何手段都是有代价的,战争的代价更是不可估算。升平了多年的北冕城如今再起战事,是王族内部的纷争,城外在奋勇杀着北冕国百姓的那个人,是新王缘稹的堂兄炽烨。

辛彦之是在三日之后进京的,他身边只跟着谢冲一人,一进京,毕月在城内接应,将二人引去了驿馆。

辛彦之到驿馆的事只有邓汉炎知道。他亦是想赢下这场大战,所以,他首先需要一个熟悉北冕国城防与军事的将领,亦需要一个自己人,邓汉炎无疑是最理想的,他不会害铃儿,他曾是宣威将军和禁卫军的主帅,在军中,他有着深于缘遥的基础,对北冕国的地形与军事要塞也都一清二楚,炽烨进京之后,他只能依靠邓汉炎来稳定局面,借助邓汉炎的带兵作战的经验,迅速而准确地平定炽烨,他才能把握战争的节奏。

“大君大人,如今辛洛在西南,可否与西南议和?”邓汉炎断然是不希望打的,城外那个人是他的兄弟炽烨,他将希望都押在铃儿身上。

“本王若没有猜错,信安君不日就会到京城,信安君起兵时,何曾考虑过这些?”辛彦之故意曲解邓汉炎的意思,他意指辛洛,但味道却变了,他是在责怪,炽烨身为夫君,起兵之时就没有考虑辛洛这个家人的安宁。

“战争使四万万人丧生,信安君想攻打京城,与大君大人想攻打信安君,理由皆一样,都只不过是一念之差,大君大人难道愿意看到那些尸山血海的场面吗,若大君大人能撤兵,下臣愿意去西南议和。”作为武将,邓汉炎看得更透,他不盲目。

说来说去,邓汉炎是不想打仗的。辛彦之今日请邓汉炎来,不是来不战而降,也不是来谈判求和的,他是想让他帮忙调动宫内的禁卫军,北冕城内的人,他只信邓汉炎。

城外来了西南的大军,还有外军能抵挡一阵子,但若要进王宫,只能用养在城中的禁卫军。辛彦之想调动邓汉炎的积极性,对于议和,他没有兴趣,他与炽烨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想要争夺王位,纵使有议和的想法,也实现不了,一山不容二虎。但邓汉炎有议和的想法,这说明,他对打这场仗需要消耗的人力和物力,大致应该是心中有数的。邓汉炎的话引起了辛彦之的兴趣,辛彦之没有打过仗,他不了解战争,他想听听邓汉炎对战局的分析。

“邓将军怎么看待这场战事?”

“战争的胜负,实际上在一打响之前就已经解决了,剩下的是用鲜血和生命铺垫的过程,无论谁看到,都会令人心颤。兵力与兵器这些在战争中至关重要的因素都不再重要,将士的斗志、敌情的变化、军士之间的协调和战术结合,任何一个失误,都足以葬送掉全军性命。”邓汉炎是武将,见过太多战争,到哪里都甩不开他对生命的忧患,他想用这些血肉之躯来唤醒辛彦之爱民如子的心。

“那你觉得,是信安君能赢,还是缘稹能赢?”以前在墨峦府地时,辛彦之就听阿郭提起,邓汉炎随邓荣领兵数年,邓汉炎之用兵,谋定后动,料敌如神,与其父邓荣一样,邓荣在军中十五年,未尝有所挫衄。

“外军骄汰渐生,内相残杀,官军之骄汰腐败,更甚于敌,各军统领,互相猜忌,军无统帅,此兵家所忌,加以军需缺乏,恐难撑久日,若信安君以实力捣之,京城大难之平,然西南之军,日行百里,忍饥耐寒,忧谗畏讥,西南至石牌岗,道路险恶狭隘,行军非常艰险,石牌岗沿途村里贫瘠,无从因粮,若西南之军不尽早夺下禾枪石,此役难以取胜。”

若说在墨峦府地,辛彦之把邓汉炎的事迹只当故事听了听,模糊了他对邓汉炎的欣赏,今日,他便是洗耳恭听,邓汉炎的一席话让他将这场战争听得明明白白,在他眼里,邓汉炎若不遇到了王祖外戚剑洪将军,北冕国司马的位子,应该由他来坐。他对所有细节都能详尽准确,对战局的整体亦能把握,在他的分析下,那些被掩在背后的问题,也都一一清晰地列在他的面前,眼前的邓汉炎,看上去朴实无华,却闪耀着历练老到的智慧之光。

“本王亦不希望百姓流离失所,受战争荼毒,怕是没有时间留给邓大人了,今日请邓大人来,是为辛洛安危。”辛彦之再一次用铃儿的安危捆绑邓汉炎,这一招百试百灵。“就算信安君杀进都城,他也赢不了缘稹,到时,辛洛会与信安君因逆谋一起被处死,邓将军可愿与本王联手,救辛洛、救北冕国百姓于水火?”辛彦之跟邓汉炎聊了这么久,邓汉炎那颗炽热的爱民之心,他已经感受到了,即使要夺回铃儿,他现在也要打出“救北冕国百姓”的这杆正义大旗。邓汉炎是他一定要争取到的人,现在,炽烨那边正打得热火朝天,若真像邓汉炎分析的,炽烨打进了京,那缘稹的外军也就打光了,依靠手中的禁卫军,守不住王座,他需要一个能带兵打仗的“自己人”,邓汉炎再合适不过。

“大君大人高看了下臣。”邓汉炎断不希望这一幕成真,邓家当真要走上这条谋反之路吗?如果是他父亲,又会怎么选?帮缘稹,是北冕国大义,可对面站的是河宗铃,若站在缘遥或炽烨这一边,就是名副其实的谋反,这一世,邓家在走的都是一条谋反之路。

“信安君已经是谋逆,能救辛洛的,只有本王。”辛彦之在拿邓汉炎对铃儿的感情和他对炽烨的兄弟情义做赌注。“信安君越过禾枪石,只是时间问题,一旦进京,他只有死路一条,若是邓将军能与本王联手,本王定会留信安君性命。”

“大君大人需要下臣做些什么?”这个筹码对邓汉炎是有吸引力的,相当于一下子救了铃儿与炽烨的两条性命。但同时,邓汉炎心中也是没有底的,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缘遥说的没错,炽烨是谋逆,打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但缘遥当真能放炽烨一马吗?这一点,还有待商榷。缘遥与炽烨之间是敌对的,这种敌对在缘遥这里升级成了夺妻的仇恨,还有北冕国的王位。想到这里,邓汉炎心中并不相信缘遥开出的条件,二人难以共存。

“重归一统,只有重归一统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过上安生日子,无论是信安君打,还是缘稹打,吃苦受难的都是百姓。”辛彦之打出来“清君侧”的口号,若是邓汉炎不答应,就显得邓汉炎不明大义、乱臣贼子了。“本王现在想知道,信安君能否顺利进京?”

“怕是困难,在用兵上,信安君稳重、保守,与都城中传言的恣肆张扬的性子不同,他带的兵跟剑洪将军不同,既没有粗鲁勇敢又没有韧性,西南军队以意志着称,信安君极少冒险,也不敢反常规,他的战术偏稳妥、可靠,多以优势的兵力为保证,此次西南兵力七万,以信安君的打法,很快会打光,信安君擅长进攻,不长于防守,一旦大王调集兵力增援石牌岗,就阻断了信安君进攻的步伐,战局也会因此转入阵地战,信安君长于运动战,而不是阵地战,若他不能短时间内取下禾枪石,战局会被扭转。”

邓汉炎的分析反而让辛彦之心揪在一起,他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让炽烨打进京,只要炽烨进京,辛彦之就只管收网就可以。

“本王要信安君打进京。”辛彦之让炽烨打进来,消耗西南大部分的兵力,再与炽烨拼谁的血更厚。辛彦之的大格局是可怕的,炽烨忙了半天,最大的受益人会是辛彦之。这也是辛彦之要逼反炽烨的另一个原因。

“大君大人是何意?”

“信安君进京,辛洛才会来。”辛彦之只说了一句话,他知道,对于邓汉炎,这一句话就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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