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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越第二日去庠序书院上课,顶着两只黑眼圈,一进书院门就被院长截住,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沈夫子,你家那个阿梨……”
沈越条件反射道:“不是我家,隔了三代,未出五服,的侄女。”
院长:“哦,好好,侄女,我说你那个侄女,昨日去衙门里办营业文书,碰了一鼻子灰,我儿子有心帮她,奈何人微言轻,哎。”
沈越不肖他再说,便已然懂了。有些世俗规矩,无论是谁,都免不了,越底层的人,就越容易被这规矩卡主。
阿梨自小长在村里,平日与农田豆花为伍,头一回开店,哪里知道衙门里的弯弯绕绕。
“院长,我请一日假。”
院长自是晓得他要去做什么,忙点头。
沈越匆匆离开,却在书院门口顿了足。他想起昨日那一场试探,自己如此变态……怎能放任自流!
随即又折返回来:“院长,我想了一下,我今日课多,不宜请假。”说完,径直上课去了。
院长满头问号。
等中午下学休息,他特意绕开周梨门前才回到自己院子。本打算直接回房间歇晌,却在北面围墙传来一阵熟悉的对话声时,脚步一转,走到了墙根下。
墙那边,王许与周梨正在后院坐着歇息,说起周梨去衙门里办营业文书之事,皆是无奈叹息。
王许道:“要不明日我同你一道去吧?”
周梨摇摇头:“我去问过了,衙门里说,我差些手续才能办,那当差的也怪,我问他差什么手续,他又不说。”
王许一听,道:“我看啊,手续倒是不差,可能是那几个办文书的,差点喝酒吃肉的银子。”
“银子?”
“阿梨,我看八成是那样,你银子可够?若是不够,我借些给你,咱们明日再去。”
周梨犹豫片刻,只得答应:“恩,也只得如此,那便多谢王大哥了。来,喝点金银花茶,解解暑。”
说着,起身倒茶,谁知王许为人客气,忙站起来接茶壶:“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两人你拉我接之间茶壶脱了手,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幸亏王许眼疾手快,蹲身接
住了,才不至于打碎。
可接下来,他却站不起来了,他的头发挂到了一旁毛边的桌沿上。
周梨见状,忙道:“王大哥别动,你头发挂住了,我马上给你取下来。”
王许果真不敢动了,任由周梨取。
院子里蓦然噤声。
这样的安静,让墙那边的沈越突然想踹开墙上的那道通连两院的小门,看看他俩突然不说话究竟在干什么。
可是一想,头发挂住了?挂哪儿了?他也被挂过……
哦,他昨日的论语背哪儿了,还是继续背书去吧!听什么墙根儿?
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下午沈越上完课,回到租的小院,坐在院里喝水歇脚。天色阴蒙蒙了好几天,都没落下一滴雨来,空气燥热难耐,整个院子就像个大蒸笼。
围墙那边飘起白白的炊烟,闷热的晚风吹来一阵闷红薯饭的味道,甜香馥郁。
沈越突然就有点饿了。只是他知道,他是吃不着那红薯饭的。
隔壁传来清脆的女子声:“王大哥,吃饭了!”
有粗声男子回:“好嘞!”
沈越再倒了一杯白水喝了,嘴里寡淡无味。
树下的枣粽马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响鼻。他放下杯子起身走上前,摸了摸马背:“怎么?你也觉得天气闷,想出去跑一跑?”
枣粽马像是听懂了一般,踢踏了几下蹄子。
“成,带你出去转转。”
沈越解下缰绳,牵马出门,走出冗窄的巷子,来到街上,上马缓行。
不知不觉间,竟从街这头,走到了镇子口。他再次抬头望天,想起白天时院长的话,周梨的文书还没办下来。若是她哥哥在,哪里会让她一个姑娘家奔波?
不管怎样,他沈越心理变态,是他的事,给好友的承诺不能忘,若再加一个背信弃义的罪名,那他真是枉为读书人。
想到这里,他吊了一天的心总算落到地上。当即策马快奔,向县城驰去。
镇上的衙门只不过是县衙派驻到各辖镇的办事地,称不上正经官署。只是老百姓统称它们为“衙门”罢了。办营业文书,将申请的一应文稿递交,镇上初批后,
还会统一交到县衙批复。
正常的流程下来,少说也得半月。像周梨那样,不识字也不知其中章程的,光是第一步递交申请文稿就得花上个两三日。
沈越想,自己本来就有愧于她,如今明知她有难处,还不出手相助,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县衙师爷是他外出求学时认识的师兄,带上点银子去托他帮忙,应该没问题。
沈越找到师兄,陪着师兄与几个衙门里的官爷吃了一夜酒,吐了七八回,总算得到一张加盖红印的营业文书。
待得第二日他揣着文书打马回甜水镇时,半路却下起了暴雨。他怕把怀里好不容易得来的文书打湿,干脆把外套脱下来将文书裹得严严实实,再到路旁的荷塘里摘了两片荷叶包在外面。荷塘边有些滑,他还差点摔进塘中。
翌日一早,离书院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沈越独自来到四洞子桥上。他也不是回村,只是站在那里看河水和暴雨过后的晴天。
王许走上桥时,沈越将营业文书交给了他,说是院长帮忙办下的,自己不方便给阿梨,托他转交。
王许是粗人,思想简单,哪晓得沈越的心思,笑道:“阿梨就在店内,咱们何不一道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沈越道,“我就不去了,我待会儿还要上课,你拿去给她吧。”末了特意加一句,“还要劳烦王大哥别说这事和我有关。”
王许奇道:“为何?”
沈越信口胡诌:“自有隐情,说了这文书可能会失效。”
王许恍然大悟,这八成是院长与三叔动了点什么灰色手段才搞到手的,不然怎么能这么快?
不能说,说不得。怪道今日三叔身上有一股酒味……
“那我要怎么说呢?”王许有些为难。
“你就说你今早路过衙门,去看了看,没想到竟办好了,就领了回来。”
沈越帮他编好话,王许才放了心,把文书揣进衣兜内。
二人作别,沈越去了书院,王许来到店中头一件事便是把营业文书摸出来交给周梨。
周梨自然喜出望外:“下来了?这么快?你今早去领的么?”
王许记着沈越的话
,支支吾吾地点头。
周梨不疑有他,只是惊讶于这文书批下来的速度,昨日才塞给官爷们吃茶钱,今日便办妥当了,早知道她就早点那样做了。
王许见她捧着文书笑得杏眼儿弯弯,也为她高兴。只不过,他心里却有点不安。
真不告诉阿梨,这文书,其实是三叔他们想法子弄来的么?
这一上午干活,王许都想着这事儿。中午吃饭时,周梨为了感激他借钱给她办文书,多做了两个菜,王许看着一桌子丰盛吃食,心头更加过意不去。
“阿梨,王大哥要告诉你一件事……”
*
吃过晚饭,王许离开,周梨洗碗刷锅后,又重新添柴生火,另做吃食。
忙活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总算做了三个菜出来。炸茄盒、四喜丸子以及热窝鸡。
将菜小心翼翼放入食盒,走出灶房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她提着食盒出门,寻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到通往三叔住所的巷子,再走到他家门前。
她上前敲门,却迟迟无人应答。
周梨想,大抵是还没回来吧。这两日她都没见到三叔,不晓得是书院事忙,还是三叔特意躲她,毕竟他可能有些嫌弃她。
她把食盒放到门边,自己则坐到门槛上,背抵着门歇息。
她决定等他回来。
也不知是最近忙于修缮店面没休息好,还是由于荒庙之事这两晚一直做噩梦,总之,她坐在那儿百无聊赖一阵后,竟渐渐睡着了。
天将黑近时,沈越才慢慢走回来。
一到家门口,看见的正是周梨打瞌睡这一幕。
他起初也被吓一跳,但随即意识到,周梨能在这里睡着,一定已经等了许久了。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找他?
他蹲下身,轻声唤道:“阿梨?阿梨?醒醒……”
连唤几声周梨都没反应。
他不知道,此刻的周梨正在做梦,她又梦到了荒庙,她最近总做这样的梦。每一回梦里,当纨绔撕下她的衣衫时,三叔总能适时打开庙门冲进来救她。可这一次,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三叔。那纨绔不仅撕下了她的衣衫,还擒住了他的手腕,就要欺
身而上。她绝望地喊:“三叔,三叔,三叔……”
沈越见人明明双眼紧闭却一直在喊他,似乎是梦魇了。
“阿梨,快醒醒!”也不知这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梦,眼角竟滑下一滴泪来。
周梨在梦里哭了,因为纨绔将她按到了地上,箭已上弦,蓄势待发。她感到莫大绝望。没有人来救她,三叔不会来了。
“阿梨!”沈越见她呜咽起来,蹙了蹙眉,这究竟是梦到了多么可怕的事?还是赶紧叫醒她为好。
他伸手推了推她撑着脑袋的胳膊,片刻后,女子停止抽泣,总算睁眼。
只是当女子抬眸看到他的一瞬,近乎崩溃似的大哭起来:“三叔呜呜呜你去哪里了。”
进而一把抱住了他。
温香撞进怀里,沈越怔住,浑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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