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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酌哥哥。”訾尽欢摇了摇头,“平日里我自诩样貌出众,不过是些胡言,心中并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在意的事,可今日你似乎只看到了皮囊,更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只看到皮囊,可是不是的,看过山川大地,天地寥落,旭日东升,心中装了天地的人,又怎么会只看到区区皮囊呢?”
“可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肤浅至极,他们只能看到皮囊。”
“那我就努力让他们看到皮囊之下,更为重要的东西,比如仁心,比如道义。”
‘万俟君酌’轻笑出声:“仁心?那不过是个笑话。这世间无人能做到,你也不能。”
他神情中满是笃定,訾尽欢渐渐觉得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如此笃定她做不到。
那是什么呢?
她想不起来,越是用力地想,越是头疼不已,比起头疼更为痛苦的是心疼。
她觉得自己的心正被割成一块块,每一块都鲜血淋淋。
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母妃,母妃……”
‘万俟君酌’慌忙将人抱进怀里,厉声道:“出去!”
那声音不依不饶:“母妃是连妹妹的葬礼都不愿参加吗?”
葬礼?
訾尽欢从他怀中抽离,看到了那名来势汹汹的少年,稚嫩的脸上尽是嫌恶之意。
神人居内遍地竹简在她眼中如同被点燃般,瞬间化为灰烬,随后那些刻字的假山亦化为尘土,消失无踪。
随后神人居塌陷,天地倒转,万物变幻,虚实无常。
她想起今年的春天尚未到来,春耕时耕作的田地是片雪地,舞剑处的梨树上积雪未消,问诊时背后的桃林不过是片荒原。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个长久隐在心中的美梦罢了。
她看到自己身上那件桃粉色的衣衫变为了素白色的丧服,于是,又慢慢抬起头,从下往上,一点点看清眼前之人。
眼前人身上的素服一点一点消失,渐渐变成由金丝串联而成的华服,而华服的主人,她自是记得,天盛国天景帝芈顼。
那双讨厌的手正攀附在她的手腕处,即便力道轻微,她亦觉得疼痛非常。
手腕上伤痕尽显,那些曾被桎梏住的人生,分毫不差地重新回到她的脑海。
訾尽欢连连后退,心中慌乱,一时不察,跌倒在地。
天景帝关心上前,而她以手撑地,再次后缩:“别过来!”
“阿梨。”
“别叫我阿梨!”
她在虚空中只觉毫无支撑,好在摸到石阶,身体撑在台阶上,整个人才没彻底掉进无尽的黑暗中。
“母妃,你怎么了?”政一想要上前。
“你也别过来!”
政一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那种由心底而起的嫌恶厌弃的样子,他一直以为起码她不讨厌自己,可事实却是,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厌恶至极。
天景帝怒容满面地过去揪住她的手:“你想起来了?”
“松手!”
“朕就不明白,论起雄韬武略,经世之才,朕到底哪一点比不上雪王那个废物!一个连自己夫人都守不住的废物!”
“你永远比不上他!”
天景帝怒视着,双目猩红,如同野兽般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他压低嗓音:“政一,出去!”
政一心生寒意,但还是前进了几步:“父皇,您别责怪母妃,她不是有意的。”
訾尽欢逐渐镇定:“无妨,政一,出去吧。”
“母妃,孩儿想和您待在一起。”
天景帝逐渐失去耐心,拽起政一的手,不顾他如何恳求,将人扔到了芳华宫外。
訾尽欢缓缓起身,毫不示弱地看着他,用满是嘲弄的口吻道:“陛下,又想将妾身锁进笼子吗?”
“你以为朕不敢吗?”
“你当然敢,你也能做到,我既然回来了,便没想过再离开,生死有命,我无所畏惧。”
“一个只会种地的废物国主,你就那么忘不掉吗?”
訾尽欢想了想,冷笑道:“今日我与你说过,道理是要说与懂得人听,你不懂,我便不会再说。”
“过去十数年,你就不曾有一刻对朕动过心?”
“无论你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不曾。”
“可是……朕是爱你的,须臾数年,人生几十载,你是朕唯一倾心爱过的女子。”
听了这话,訾尽欢只觉得好笑,掀不起丝毫涟漪。
天景帝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想要从她冷漠的眼中读出哪怕片刻爱意,他似是发狂般急切地问:“你说过你是朕的妃子,会永远留在朕的身边,爱慕朕,思慕朕,生死不弃。”
“谎言说多了,也成不了真。”
“朕知道后宫佳丽三千,争宠者无数,你不喜欢,从此朕的后宫只你一人。”
“芈顼,你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吗?你说爱我,可你知道你的爱是什么吗?”
“我不懂。”
訾尽欢伸出那节被捆缚过的手腕:“你不是爱我,你只是喜欢将我当成你的战利品,控制我,裹挟我,禁锢我,拿我的美貌当成你炫耀的利器,你喜欢的只是人人称颂羡慕你的目光。”
“不,不是,朕是爱你的。”
訾尽欢苦笑,带他到后院,扯开满墙藤蔓,露出那段被刻穿的心经墙。
“痛苦时我便会来此刻写《心经》,一遍又一遍,越刻心却越无法安宁,直到墙壁被刻穿,我对你的恨都不曾消减分毫。芈顼,我不爱你,这辈子我恨透你了!”
天景帝将人抵到墙边,额头青筋暴起:“朕不信!这些年,若是你真的有心,朕不可能活到现在。”
訾尽欢第一次觉得他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还真有些可怜。
她侧过头,笑里藏刀:“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包括太常寺卿,我都一一报了仇,却唯独漏了你这个最大的仇人,你便将这份特别当成了我对你的心动?”
“我们有了政一,又有了念一,不是吗?”
用孩子做筹码,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无耻。
訾尽欢仿佛没听见,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如同恶魔降临人间,淡淡地说上一句:“因为我第一个复仇的对象就是你。”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爱我吗?相爱之人自是要生死不弃,我便将能与我同生共死的殊荣赏赐给你,你说这算不算是我对你爱我的回应?”
“不可能。”
“圣女生来为圣蛊而生,圣蛊养成之日,便是圣女魂归天地之时。”
天景帝想起许多事,很快将那些事联系到一起,仍旧不愿相信。
訾尽欢继续说道:“向死而生本是我一人之事,是你偏偏要闯入,偏偏要占有我,从你第一次动我,第一次为我宽衣解带,你就和我一样,只能与圣蛊同气连枝,共担命运。仔细想想,你应是觉得荣幸吧,毕竟你说你是爱我的。”
“我不信。”
“怎么办?这世间越是美丽的花朵,越是含有剧毒。”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骗朕。”
“鸠尾穴之痛,你忘了吗?”
訾尽欢只是轻轻按压鸠尾穴,他便觉周身疼痛,鬓边两侧很快冒起冷汗。
她如同少女般笑容明媚,蹲在他面前,笑着:“你是不是很开心?很快我们就要一起死了。”
“你疯了?”
“哈哈哈……”訾尽欢仰天大笑起来,“从我踏入天盛国开始,就已经疯了,你那么爱我,怎么现在才发现?”
“一定有解药的,对不对?”
“是啊,一定有解药的。”
“朕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也许吧,若是藏书阁还在,狻猊族医经完整,若是这十五年我能潜心医道,也许会有办法吧,如今诸事已定,天命难违。”
訾尽欢起身,透过心经墙的缝隙,望着外头无人之境,仿佛看见草木郁郁葱葱,肆意生长,无限生机。
“枉朕自诩武功谋略天下无双,最后敌不过,竟是自己的枕边人。”
“要是这十数年时光,真的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大梦初醒,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所有人还在原位,从未离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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