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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鱼歌手持经卷前后摇晃着,目光散漫,口中念念有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认真刻苦。
百里卿鹄闻声抬起头来看着她,鱼歌不知师父正看着她,依旧前后摇晃着身子,背诵道:“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蒲坚手里拿着《离骚》,正看得认真,听见一旁鱼歌念到:“爷娘闻女来,举身赴清池;阿姊闻妹来,自挂东南枝;小弟闻姊来,琵琶声停欲语迟。”不禁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她,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卷《离骚》,嘴里念的却不知是什么。
百里卿鹄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鱼歌察觉众人看她,左右看了一眼。忙低头,嘴里念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靰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嘴里虽没出错,但手中的书卷上刻写的却全然不是这些。
放了学,蒲坚与鱼歌一同出门,蒲坚问:“今日你在课上念得都是什么?”
鱼歌一惊,看着蒲坚,佯装不知道。蒲坚看着她,眼看装不下去,只好答道:“《木兰辞》。”
蒲坚突然来了兴趣,问:“《木兰辞》是什么?”
鱼歌心说,也怪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架空的朝代,就像自己认得隶书认不得小篆一样,这里的人认得秦始皇却认不得花木兰。只边走边说:“木兰是一个代父从军的女将军。”
蒲坚绕到她面前,知道她正换牙,见她说话只觉得有趣,又问道:“你说的那位女将军可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为何她爹娘听见她回来要举身赴清池?还有她阿姊,为何要自挂东南枝?她小弟可是个伶人,为何琵琶声停欲语迟?”
鱼歌只觉得头大,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还要给他科普一下诗词混搭和《十万个冷笑话》?暗笑自己多事,转而岔开话问:“你《诗经》和《楚辞》可读完了?”
蒲坚见她不答,有前车之鉴也不再追问,便说:“先生专挑给我们看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经史子集大多还是相通的,先生虽教的杂,但讲得也通透,看起来也快些。不过看这些东西还是比不得你快。”
鱼歌笑了笑不再说话。他说的快,只是她之前为了应付考试仔细看过,有些是下了苦功夫了,哪比得上他才八岁就能看的那么通透。他看得快,聪明是一点,还有一点,估计在课下也下了苦功夫了。正想着,见家奴已在小门边候着了,便辞别蒲坚,回了府去。
天气阴沉,大风。回了家去,晚饭后江氏说:“看这样子该下雪了。”鱼歌看着门外,只觉得这阴沉得有些恐怖。夜里睡得迷糊,恍惚间见女奴来来回回添了几回碳,翌日醒来,只见江氏穿得厚实,进了屋来,亲自招呼着给她裹得像个粽子般,才放心地坐到一旁问她,“百里先生昨日里可曾说让你们今日不去上学了?”
鱼歌从床上跳下来,说:“先生没说。”说完跑上前推开小窗,一阵冷风席进屋来,不禁打了个寒颤,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有女奴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直作响。江氏赶紧上前去把窗户关了,对她说:“你这要是着了风寒怎么办?”
鱼歌愣愣地看着窗外,问:“下雪那么冷,鱼荞姐姐屋里可添了炭,她身上可有添置了冬衣?”江氏不知道她怎么会问起鱼荞来,只听鱼歌窝在怀里继续道,“娘亲,鱼荞姐姐虽是萧姨娘所出,但也是爹爹的亲骨肉。鱼荞姐姐做错了事,被罚没为奴已是受了惩戒了。这寒冬腊月的,若真的因为受寒出了什么事,只怕爹爹娘亲之间会生出什么嫌隙来,故而歌儿才会向娘亲问起鱼荞姐姐的事。”
江氏心中欣慰,说:“你不计前嫌,又想得周到。但她不一定会领这个情,知道吗?”
鱼歌说:“她领情与否是一回事,娘亲让不让人给她送寒衣是一回事。哪怕是做给爹爹看呢,也好过这寒冬腊月的没了人触了大家霉头。”
江氏皱眉思索了半天,叹了口气,只说:“那就依你所言吧,权当积德行善了。”
鱼歌笑得眉眼都弯了,抱着她娘亲说:“娘亲答应了就好,歌儿得上学去了。”说完跳下去,赶紧招呼着女奴给她梳头。江氏在一旁看着她,说:“这雪这么大,不如我打发人到郡公府上跟先生说一声,今日就不去上学了。”
女奴正为鱼歌梳着头发,闻言鱼歌转过头来,说:“不行!”
江氏无奈,让人给鱼歌添置了暖手炉,看着屋外及膝的雪还在扑簌簌下着,知道马车来不了,便叫来了以往送鱼歌上学的书童,新赏了双棉鞋,让他背着鱼歌上学去。又让人拾了件做工上好的寒衣和防雪的斗篷,让人包好递给送鱼歌上学的女奴,让她给百里先生送去。
待鱼歌梳洗好,才知道了娘亲的打算。门外的雪,车马确实来不了。鱼歌觉得为难,便说自己能走,跳进雪里,半个身子就没了。只得被人笑着拔萝卜似的从雪地里抱出来。别无他法,只能依着娘亲说的话,让这年轻的书童背自己上学去。
雪地里,两个女奴一人撑伞一人拿着东西随后,鱼歌抱着暖炉趴在书童的背上在前,鱼歌问:“鱼荞姐姐现在住在哪个院子,你们领我去远远地瞧一眼。”女奴与书童只得依从,背着她去了之前她落水前住的那个院子。隔着小门看去,只见鱼荞穿着不合身的旧棉服,正在屋檐下的冒着烟的炭火盆边逗着一只黑猫,脚上的棉鞋已湿了。
鱼歌见她好好的,便让女奴和书童走了,不打扰她清净。心说鱼荞自从搬过来后浆洗缝补生火这样的事都得亲力亲为,但至少没人再为难过她。搁在现代,洗衣服做饭这样的事情在她还是张荣榕的时候也常做,所以算不上委屈。虽然独自住在这死过人的院子里听起来比较瘆人,但看鱼荞逗着猫儿自得其乐的样子,看来她也不介意这个。
走开不远,鱼歌前一天晚上没睡好趴在书童背上睡了过去,撑着伞的女奴小声说:“那黑猫不知吓过女郎多少次,夫人都同萧姨娘说过让扔了,没想到还养着。”鱼歌在书童背上沉沉睡着,仿佛没听到女奴埋怨般。
郡公府里,百里卿鹄手执经卷正看书,看到书童往火盆里加了炭,便对那书童说:“你去告诉将军府的小公子和广宁公府的女郎,今日不必来上学了。”正说着,只见蒲坚走进屋来,向百里卿鹄行礼,丝毫没有因为下雪耽误了上学的时间。百里卿鹄见了他,嘴角没由来勾起一抹笑意。
鱼歌走后,江氏坐在屋里,屋里的老妇抬上来做好的寒衣棉鞋,统共有三四套。江氏看了一眼,伸手去摸了摸,面料做工虽算不得最好也是上好的,心想着够鱼荞撑过这个冬天,只喝着茶,让人给她送去。那老妇问:“夫人,这些真要给鱼荞……送过去?”
江氏冷眼看着这老妇,说:“歌儿心善,她让送就给送过去,不然回来又得哭闹。”那老妇闻言应了,刚要走,江氏叫住她,说:“这年纪的孩子没了娘心底总是戒备的。她认得你是我屋里的,你让一个不常见的女奴给她把衣服送去,你跟着去就行,在屋外看着不用进去。让那女奴跟她说这些衣裳鞋子是她父亲给的,不必提我。”
老妇说:“夫人心善,这点事老奴一定为夫人办妥。”说完领着两个女奴退了下去。
到了鱼荞所在的院子,老妇在院外候着,侧身往院内看去,只见鱼荞正抹着泪接过衣服。老妇看在眼里,只想这大冷天的赶紧回去交差。老妇正跺着脚取暖,忽然斜刺里窜出只黑猫来,吓得老妇跌坐在地上,那黑猫就像白纸上落下的墨一样,十分扎眼。
老妇回去复命,江氏见她弄得身上都脏了,就问:“叫你去送个衣服怎么弄得这幅狼狈样?”那老妇如实说了,江氏想起那只黑猫本就是萧姨娘养在屋里的,老太爷不许养猫,瞬间不悦起来,问道:“那猫儿是养在屋里的?”
老妇答:“是。那猫儿吓了人之后又窜回到屋里去了。”
江氏皱着眉,说:“没想到人赶出去了这畜生还留在府里。快去把那猫儿给处理了,不然别说吓到歌儿,让老太爷知道长房里还养着猫又得受罚。”
老妇允诺,忙带着一群人下去,直往鱼荞住的院子去了。
鱼歌到了郡公府上,看见蒲坚早到了,知道自己迟到,只喏喏地坐在火盆边取暖。百里卿鹄不以为意,依旧和蒲坚继续着他们的话题。百里卿鹄说:“如今天下大势风云莫测,就拿成汉来说,李雄在位三十年,行政宽和,战事稀少。但成汉人烟不足,国力祚薄,如今桓温讨伐成汉,成汉被灭已成定局。国立于世,必先使国力强胜,外贼不敢欺,方能图谋万年。”
鱼歌听见成汉被灭,只觉得什么成汉后赵对她而言过于陌生,但听到除了后赵之后的其他国家,不由得被激起了好奇,便多嘴问道:“师父,这世上除了赵国和师父方才说的成汉,还有哪些国家?”
百里卿鹄笑道:“除了后赵与成汉,这世上还有前凉,前燕,北代和东晋……”
鱼歌听见东晋,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忙背了遍中国历史朝代表——****西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魏晋!西晋东晋!东晋!那个有王羲之和陶渊明的东晋!忙向百里卿鹄问道:“师父,那个东晋,是不是司马家的东晋?是不是那个有王羲之的东晋?”
百里卿鹄闻言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眼前两眼放光激动不已的女童,笑道:“你还知道王羲之?”鱼歌忙点头,心说《兰亭集序》都背烂了能不知道王羲之吗?只见百里卿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鱼歌察觉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忙低头不语。
只见百里卿鹄捋着胡子,说:“今天下英雄,东晋王羲之算得一个,只是文韬武略之于桓温,治国辅政之于谢安,王羲之终究太像个文人。”
蒲坚问:“依老师看来,哪些人能算是天下英雄?”
百里卿鹄说:“‘闻鸡起舞’的祖逖,骁勇善战的冉闵,有经世伟略的庾翼,东征西战的桓温,治国辅政的谢安,在天下人看来这些都算英雄。而在我看来,不以成败论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
蒲坚低头不语,看着火盆里的明火炸出些细小的火花。鱼歌闻言,心说师父若是穿越到现代成了命题老师,非得被考生骂死不可。
午后下了学,百里卿鹄对两个正要告退的孩子说:“邺城自下雪开始就会一直下到年后,明日起你们就不必来上学了,开春之后与你们蒲苌兄长同来。我仍在这书馆里等你们。”
终于放寒假啦!鱼歌心中雀跃,拜别师父后一蹦一跳出了门。屋外雪停,鱼歌看着那银装素裹的世界只觉得可爱。蒲坚跟在鱼歌身后,显得心事重重。鱼歌见到候在门边的书童和女奴,转过身来与蒲坚作别,只见蒲坚眉头微皱,问她,“三娘,你说,什么才算得上天下英豪?”
鱼歌看着他迫切得到答案的样子,一时愣了,不知该怎么作答。蒲坚看着一脸打量的看着自己的鱼歌,心底苦笑道:五岁的娃娃哪知道什么是天下英豪?刚想开口说无妨,我回去自己想。只见鱼歌看着他慢慢地说:“歌儿年岁尚小,不知道蒲坚哥哥所说的天下英豪指的是什么?但依歌儿拙见,秦始皇一统天下是为天下英豪,汉武帝虚怀纳谏也是天下英豪。只是秦皇汉武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蒲坚暗暗思索鱼歌的话,眼里一点点蓄起些光来。鱼歌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不论前人如何,歌儿都相信蒲坚哥哥会成为大英雄,也只相信蒲坚哥哥会是歌儿的大英雄!”说完不管蒲坚反应,蹦蹦跳跳出门去。
正欲走时,只听见蒲坚在背后大声说:“我会成为你的大英雄!”趴在书童背上的鱼歌闻言,转过头来与他挥手作别,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她听着这话,只觉得心底有些异样说不出的感觉,她是想鼓励他才说了那番话,可别生出什么误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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