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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对于大魏百姓而言,听到这个名称的时候,往往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便是两个字:繁华。
和北方以武立国的邻居不一样,大魏自从开国以后,风气就渐渐偏了,重文气好奢靡,百年时间发展下来,发达的商业和经济也就带来了浮于表面的纸醉金迷,不管打仗再怎么打不过,普通老百姓日子过得再怎么差,起码在看到大魏都城开封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会觉得真正的京城就该是这样。
原本在江南还能显得有些豪华的马车在城门前不出意外地遭遇了堵车,和其他那样轻则镶金带银,重则能八马并驾的华贵马车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土包子了,更让顾怀目瞪口呆的是在堵车之后,朴实的京城百姓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骂,几个守在马车旁的小厮在厮打,而马车上稍微能主事的人则是探出脑袋鼻孔朝天比身份--什么你家才是个经学博士?给老子让开我家主子可是御史!
如此一来堵车的过程倒也不显得无聊,等到过了城门洞,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一应俱全朝着远处排开,远比苏州城宽广的街道上,一眼望去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还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听说书的街巷小儿,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以及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
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根本看不见人潮的尽头。
尽管已经在苏州这样的大城待了一段时间,但顾怀还是被眼前的繁华震惊了一把,这样的景象倒是让他想起了后世的首都,每年过节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景象--只不过是换了批人看沧海桑田。
而赶车的王五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这厮虽然一直自诩富贵人家出身,但自从家境破落就流落江湖,就算见过不少世面,但在走进京城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失了神。
一旁偶尔路过的行人倒是对这对主仆的表现习以为常,某种京城百姓特有的傲气也渐渐浮现出来,甚至还有热情些的主动凑上来帮忙指路。
“唔,杨府?哪位杨?杏花巷那边倒是有几家姓杨的世家大族...身在朝廷?是杨国舅还是杨阁老?都不是?前礼部尚书...哎哟我知道了,那位被贬江南前些日子才回来出任吏部天官的杨溥杨尚书是吧?这边走这边走...”
确认过眼神,热心人的语气明显更热情了些,大概是认定了这位年轻公子是来投奔那位杨尚书的,一路穿街过巷送到地儿了都还有些依依不舍,看那样子倒是能希望留下来吃碗饭。
等到好不容易离开主街转进巷子,一向不擅于应对这种热情的两人才长松了一口气,王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回头问道:“少爷,京城人都这样?”
“差不多,”顾怀回答道,“这全天下的财富权势都集中在这座城里,京城人就难免骄傲些,但越骄傲他们就越是对外面来的人客气宽容,因为他们很想展示自己的风度...虽然感觉并没什么用就是了。”
“感觉有点假是怎么回事?”
“本来就假,如果有一天辽国南下,你就能看到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全部被另一种东西压下去,暴露出原本就丑恶的嘴脸,”顾怀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府邸,淡淡开口,“说到底只是没到那一步罢了...如果连皇帝都去北狩,估计他们的骄傲就会不复存在。”
马车在杨府门前停下,能看出来杨溥捞钱这一方面确实是有一手的,被贬江南收好处住大宅子也就罢了,毕竟御史看不到也就没办法弹劾,可在京城都能弄到这么一栋豪宅,而且一回来就去了吏部那个位置,实在是很让人怀疑大魏最大的蛀虫是不是姓杨...
眼尖的门房早在马车入巷时便已经将目光投注过来,等见到马车上下来的年轻公子后,便极为热情地打开了中门旁的小门,无视了一旁立柱下苦苦等候的一群人,把顾怀迎了进去。
“来走关系的?”顾怀看了一眼那些衣着华贵身后都跟着下人的身影。
“公子慧眼如炬,老爷还在半路,陛下的旨意便下来了,一听是去吏部做天官,老爷便直接回了这座老宅,果不其然主屋那边被堵得严严实实,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走了消息,这些人才...”
这还是老屋?
顾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门房,内心腹诽杨溥这老头是真没少捞啊...还没走到正厅,远处便有一道胖胖的身影走了过来。
自从中秋诗会,杨岢和顾怀的关系便自然了许多,他挥手让门房带王五去休息,自己带着顾怀往主厅走,一路上问了问顾怀来时一路的风景,但就是不说这次杨溥找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等到了主厅入座,还没上茶,杨岢便一语石破天惊:“陛下身体估计快不行了。”
顾怀屁股还没沾稳椅子,立刻便有了起身就走的冲动,他半年前还在山林间讨生活,现在居然就到了京城和别人探讨起了大魏天子要驾崩的事情?真他娘的见了鬼了,他现在回苏州还来得及么?
杨岢连忙安抚了下仿佛受惊兔子一样的他:“倒也还有一段时间...老爹他们想得多,我是不太懂的,但在苏州的时候,老爹见你弄出了天雷,便写了洋洋洒洒一大封奏折,又动了所有关系造势,才被召了回来任职吏部,老爹平时不喜欢跟我说这些,但我觉得,他是想做点事的...比如向北方动兵。”
顾怀一脸“他爱做什么做什么关他娘我什么事”的表情。
“不过陛下是不喜欢打仗的,”杨岢压低了些声音,“老爹到底想做什么,多的我也不太清楚,但老爹还没到京就给你写信了,怕是要给你些重任...”
“告辞!”
顾怀狠狠起身,一抱拳就往门外走,看得杨岢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哭笑不得地去把顾怀拉回来:“...不白干!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老爹这次可是拉下脸了,从来没徇私过的他才上任吏部,就写了一份任职文书,点你去国子监任经学博士,品秩不高只是八品官,干的也是教书的行当...你别这样看我,就这个八品官老爹也是下了大力的!”
他把顾怀按到椅子上:“一开始听说要找个连科举都没过的人来教国子监监生们经学,好多大臣都觉得老爹疯了,要不是他现在管着吏部,内阁那边也有他的老友,陛下也不太管事,这任命还真下不来--就算是这样也捅破天了,国子监那边好多人说你一到任就要给你好看...”
顾怀怔了半晌,拼命挣扎着:“就他娘的没人管管?赘婿也能当官?大魏朝廷他说了算?”
杨岢一脸怜悯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看到顾怀被自己老爹用来用去快榨干的模样:“别想着跑了,老爹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你知不知道老爹是怎么和那些人说的?”
他学着杨溥的模样,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复述着半个月前在吏部衙门里,杨溥朝着那些反对的官员们冷笑着说的话:
“老夫就这一个干儿子,去不成国子监,吏部也不错,你们谁把位置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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