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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最近的京城,在确定辽人不久就会打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实行了宵禁,不时能看到着甲持矛的士卒巡视而过,但此刻的宫门前,却有些诡异的拥挤和热闹。
陛下驾崩的消息,是下午时分传出宫的,当时许多官员都还在衙门当值,但也有些官员已经回了宅邸,有宦官上门通知,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官员,无不面色一变,同时冒出同一个想法来。
死得真不是时候。
是的,陛下驾崩,不是什么让人吃惊的消息,毕竟前几年大家都已经准备嚎丧了,能多活这么些日子已经让大多数人有些出乎意料,再加上前不久大魏刚有些起色,这位陛下就跳出来折腾一通,局势一下子就变成眼下这么个烂摊子,所以对于陛下的死讯,其实大家都不怎么意外,甚至还有点莫名的爽快。
该!
唯一值得警惕的是,眼下辽人南侵,陛下此时驾崩,新帝登基后到底能不能稳住局势大家都心里没底,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眼下最重要的,还得是进宫送陛下最后一程,全了这君臣名义。
于是整个下午,不时能看到官员大臣、皇亲国戚、王侯公卿往宫城赶,甚至马车都在宫门前形成了拥堵,而负责出场维持局面的竟然不是次辅杨溥,而是大学士方景明,在京城官员到得差不多之后,便由他领队在前,文武百官居于左列,有爵位的王侯公卿居于右列,浩浩荡荡地往宫城内搭建好的灵堂赶去。
陛下驾崩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内官监搭设灵堂布置宫闱了,同时混堂司还要为陛下洁身净衣,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也为官员们准备好了丧服,送过来之后,许多官员就地将丧服披上,整个队伍顿时变成一片缟素,连气氛也变得压抑肃穆起来。
灵堂设置在乾清宫正殿,殿内素幔白帷,香烟缭绕,中间已经高高供奉着陛下的牌位,这些仪制前些年陛下垂危时礼部就已经定好,甚至还拟定了新帝御极的各项礼仪程序以备应用,所以眼下倒是没有人显得手忙脚乱。
总体来说就是百官先到灵堂拜谒送行,然后再去朝会,先颁遗诏,再举行登基大典,整个过程虽然有些繁琐,但也是必不可少的,于是官员们有秩序地入殿哭灵行礼,而此时一些聪明人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扯了扯身旁同僚的袖子。
“话说回来...到底是哪位继位?怎的一直不见露面?”
“你没听方阁老说?是太子啊!估计是在太极殿那边准备登基大典了吧。”
“那二皇子呢?怎么也不来灵堂?”
“这倒是确实有些奇怪...”
“我刚才看了,守在乾清宫外的,不是宫中侍卫,是禁军!今天这事,怕是有蹊跷...”
两人小声说了几句,都注意到了些奇怪的地方,可他们人微言轻,大人物们都没说话,哪里轮得到他们?此时午门外还有一大群没资格进入宫门的官员聚在一起哭灵呢,这种时候不该管的事可千万别多嘴。
对过眼神,两人排着队进殿哭了一阵硬挤了几滴眼泪,等到出来时整个哭灵流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百官在方阁老带领下前往太极殿,那里便是大魏下一任皇帝举行登基大典的地方。
然而等百官终于浩浩荡荡地走入太极殿,如同往常朝会一般站定时,却并没看到太子或者二皇子,而是看到了整齐的金甲侍卫,以及站在金阶下沉默不语的杨溥。
某种预感浮上心头,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都还是选择了没说话,于是鸿胪寺的赞礼官只能硬着头皮出班唱仪,等到余音落下,金阶下的杨溥轻轻一挥手,一名宦官便站到阶上,开始诵读遗诏。
哗!
百官一下子炸了锅,纷纷看向方阁老,不是说没有遗诏?不是说太子登基?那现在杨次辅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宦官语速极快,不多时已经念过了遗诏里皇帝自己骂自己的那一段,到了二皇子继位,百官又是一片哗然,先是愣住,随后脸色从青转白的方阁老愤然出列:“太子殿下在何处?”
“太子已废,自然该搬出东宫,再行守孝哭灵,”杨溥看着他,声音平静,“此时更不宜到太极殿来。”
“陛下驾崩之后我也在榻前,为何不见遗诏?!”
“大概是方阁老走得太急了一些,”杨溥说,“而且当时,李大学士也在场。”
百官纷纷看向文官队列前方的李仁,一直袖手看戏的李仁大概没想到杨溥会这么直接地把自己点出来,不过想到遗诏上自己成为次辅的那一段,他还是僵硬着脸点了点头。
方阁老更加愤怒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轻信了杨溥支持太子登基的话,把起草遗诏的机会留给了杨溥,而且杨溥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拉拢了李仁,三位内阁成员有两位认同了这遗诏的真实性,那么自己再揪住这一点不放显然已经没用:
“一国储君,岂能说废就废?太子监国,可有差错?就算这是陛下的遗诏...未免太过儿戏!”
杨溥嘴角微挑:“所以方阁老是打算不奉陛下遗诏了?陛下的灵位现在还在乾清宫,不如请方阁老去一趟灵堂,请陛下收回成命如何?”
“你...!”
大殿内的百官看得直呼精彩,谁也没想到两位阁老会直接对上,也没想到宣读先帝遗诏、再请新帝登基这样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旧例礼仪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此时那些新党官员,以及之前就支持二皇子继位的官员中,机灵些的已经大步出列,趋前拱手,表示一切以遗诏成命为准;而支持太子登基的官员中,很大一部分看清了眼下局势,选择了沉默不语,毕竟眼下不同往日,局势如此,谁登基已经不是一个要命的问题,新帝登基能不能稳住局势,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那些早已在太子身上押下全部身家,深知二皇子登基后自己难免被清算的官员在方阁老身后摇旗呐喊,纷纷表示要请太子出来一叙,叫嚷道不立嫡长国家必乱之类的话,朝堂上一时吵得如同菜市场。
直到官员们注意到一道身影。
并没有穿着新帝服饰,也没有穿着那身淡紫绸衣,只是一身孝服的赵轩负手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的视线缓缓扫过百官,最后落在杨溥身上,再继续上移,跃过金阶,落到了那张龙椅上。
他抬起了脚步,缓缓前行:“我登基后,再议南迁者,杀!”
百官哗然,一片吵闹中,走到金阶之下的赵轩停住脚步,和杨溥对视,轻轻点头,说了第二句话:“魏辽国战,言和者,言割地赔款者,言称臣纳贡者,杀!”
他迈上金阶,一步一步地走向最高处:“国难当头,江山倾覆只在旦夕之间,所以我没有太多耐心,去玩平衡那一套,有些事,有些话,劝你们想清楚眼下是什么时候,再去做,再去说。”
逐渐安静的百官,脸色铁青的阁老,眉头舒展的杨溥,目光都落在了同一处。
赵轩抚摸着龙椅有些冰冷生硬的扶手,转身坐下,冷厉而平静:
“朕的话,你们听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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