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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走慢点,一会儿踩进田里咋办?好好的不走官道,跑到这地里来作甚...”
田埂之上,王五还在抱怨:“少爷你也真是的,也不用这么礼贤下士吧?那邬弘方是因为弹劾你才发配真定的,这不开眼的东西就让他烂这儿呗,理他作甚?少爷你可倒好,还下公文去请他,这是外举不避仇啊,可那家伙居然还不愿意,这不是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
走在前方的顾怀回头瞪了王五一眼:“少废话,不愿意跟着就回去。”
“好嘞好嘞,我这不是都来了么?”
王五嘟嘟囔囔地闭嘴了,一旁的魏老三依旧站得笔直,警戒着周围,可他心里也有些不解,边境那么多流官,伯爷怎么就这么看重这一位?眼下伯爷日理万机,居然还抽空亲自来见他,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同样走在一旁的崔茗那张美丽的脸上则是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她今天穿着绛罗褙子,这件直领对襟式的青色上衣衬得她身姿更加修长,下裳则是同样素雅的褶裙,和穿着宽松道服的顾怀走在一起,仿佛一对神仙眷侣。
她只看了几眼远处的田间耕作场景,就收回了目光,平静地走着,而过了这么些时日,顾怀倒也习惯了身边总跟着这个女子,只是有些说不清这到底是秘书还是侍女还是一同出游的女伴...
这关系确实诡异,但也总不能把她丢出去让她等死,这姑娘和崔氏的风格如出一辙,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
而负手走在最前,在魏老三心中“日理万机”,仿佛把这趟当成郊游的顾怀,也同样在想着关于邬弘方的事情。
严格来说,这个邬弘方确实是因为弹劾他才被流配的,但事实上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邬弘方是户部给事中,朝中忌惮弹劾顾怀的官员多了去了,排队也轮不上他,而且他弹劾的也是那老一套,什么太过年轻位高权重,做事轻率不计后果之类的事情,还把之前京城一战,以及顾怀进河北后大肆株连官吏的行为都拿出来骂了一遍。
户部官员不去管财政,反而去弹劾当朝炙手可热的大员,实在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从这也能看出来,这位是真不为了升官,也不为了名声,单纯就是看顾怀不顺眼,觉得朝廷做事草率。
而且从锦衣卫的调查来看,邬弘方这位户部给事中,是在京城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清廉自守,勇于直言,不畏强权,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压根就不懂什么叫委婉,如此一来得罪的人太多,连被贬官发配都没人给他说一句话。
但这些都不是他被流配的真正理由,他之所以被贬来边境,只因为他碰了一件绝对不应该碰的事情--太子。
准确的说,是前太子。
自从赵轩登基,有些事情尘埃落定,以及击退辽人保下京城之后,关于那个皇位原本归属的事情,就渐渐再也没人提,被封为齐王的太子关在宫里迟迟不就藩,也就只有几个重臣敢在午朝散后私底下劝一劝,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情,谁碰谁倒霉。
虽然先帝驾崩没有指定皇位的继承人,那个位置的确应该属于太子,但如今木已成舟,赵轩都登基了,而且还干得有声有色,也没有追究之前太子党那些官员的过去,那就把这事盖过去得了呗,谁当皇帝不是当啊?
但清廉刚烈,直言敢谏的邬弘方偏不,在他看来,世间道理非黑即白,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先帝没下诏废太子,那登基的就该是他,之前打仗顾不上,现在局势稳定了,你赵轩就该退位,迎太子登基,到时候兄友弟恭,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封跟骂人没区别的折子一上,气得赵轩鼻子都歪了,连内阁几位阁老都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这位的政治情商居然低到这个地步,不是太子党,却比太子党更离谱!
但就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赵轩也准备忍了,折子留中不发全当没看见,谁知道邬弘方见迟迟没动静,居然开始准备联合官员一同上书,就算谁见了他都跟见瘟神一样远远避开,也依旧我行我素,四处游说,准备和赵轩死杠到底,在这个过程中,他还顺便上了封奏折弹劾顾怀。
这下子真是神仙也忍不了了,赵轩大笔一挥就把他打发到了边境,眼不见心不烦,原本还以为这次必然身死的邬弘方在家里把棺材都准备好了,一听说只是贬官发配,也二话不说地带着全家一起上路,被看押着走走停停,等到了真定,正好赶上仗打完。
也正是因为看完了这一整个他被贬官的过程,顾怀才毫不犹豫圈上了他的名字,谁知道这家伙还挺倔,放着这么一个重新做官的机会不要,也不愿朝顾怀低头,然而他越是如此,顾怀越觉得这人只是性格有问题,但品性刚正不阿,又有治政经验,实在是可用之人,所以才微服到访,准备亲自见一见他。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闭嘴,别再去关心谁做皇帝,做好眼前的事就行,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在田垄间穿行,亲眼看了看治下百姓如今重新安置后的生活状态,很满意的顾怀重新回到了官道,前往那座小镇,小镇的入口有戍卫士卒看守,顾怀上前问道:
“甘泉镇卫吏邬弘方在哪儿?”
就算不知道眼前这身穿道服的公子究竟是谁,但也不影响士卒看出他的身份不一般,光是那两个侍卫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更何况是这等美若天仙的女子随行,于是恭敬回道:
“这位公子,邬弘方现在已经不是卫吏了,是个屯夫,您要寻他,得去镇外东郊,他在那儿沤肥呢。”
“屯夫?”顾怀怔了怔,“他又犯了什么事?”
“嗨,谁晓得啊,只听说好像是上头要用他,结果姓邬的不识抬举,把县丞惹恼了,撤了他卫吏之职,轰他去做屯夫了。”
顾怀听得直摇头,道了声谢便重新问路找去,沿着镇中间的大道往东走,一路穿过逐渐复苏繁荣的小镇,才在镇外看到一排潦草的房子,闻到了扑鼻的粪肥味儿。
所谓沤肥,便是将收集的牲畜粪便堆积在特定的区域进行发酵,然后还需要不断地翻动和覆盖,才能形成能用的肥料,提高土地的肥力,只是谁能想到那位之前已经做到了户部给事中的官员如今却天天在跟粪肥打交道?这也太惨了点...
顾怀眼角抽了抽,把崔茗留在原地,才继续前行,中途他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叮嘱了王五几句,只见王五越听越两眼放光,最后哈哈一笑:
“少爷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得妥妥的,让那不开眼的东西好好丢点脸面!”
王五兴冲冲地跑远了,顾怀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想到出主意的是自己,只觉得王五这厮最近是越来越贱兮兮的,也不怕哪天出了门就挨一顿打。
他摇了摇头,又清了清嗓子,把胸一挺,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这才循着那粪肥的臭味,寻觅起那道身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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