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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东方至晓国,澜海市。

此时,正值薄暮。

残阳如血,深红的笑靥,犹若赤玉朱丹,缓缓颓进,那堆积已久的阴云层中。

远视,恰似赤玉滚进埃尘。

落日余晖,透过乌云间的缝隙,倾泻而下,饱蘸片片青瓦,抹去天边月牙。

大街小巷,行人匆匆穿过,不愿逗留。

澜海市在至晓的东部,凸出一小块陆地,三面都临沧海,历史更是悠久。

海滩处,海鸥成群,呖呖鸣叫,浪涛击石,漴漴作响。

更深处的千丈海底,终年不见天日,万籁俱寂,漆黑一片,甚至没有一条游鱼,一只虾蟹,俨然是人类禁地。

模糊中,只见狰狞而可怖的铁刺,圈圈围绕着,参差不齐,密密麻麻。

犹如漆黑的叆叇层层叠嶂,似乎封印着什么可怕的禁忌。

咔嚓,咔嚓……

是链条松动之音,那包裹、缠绕在根根铁刺上的链条。

轻微震颤,撒落铁锈。

……

苍穹之上,那低沉的黑絮愁云终是徐徐扩散,遮笼住这座城市,如打翻的洇墨,似滔天的奔流,滚滚翻腾,澎湃不息。

犹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情境。

夕阳酡红,抖落一江烛泪,燃灼千尺天幕,渐渐褪去,空余和煦。

天空,变得愈发黯淡,广袤的大地,宛若被深渊吞噬。

“轰隆隆,轰隆隆!”

叠嶂的阴云中,猛然乍现一道道绯红的雷霆闪电,划破天际,稍纵即逝。

宛若薄暗的明火,犹如扭曲的蛟龙,一瞬,点燃黄昏,一瞬,撕裂苍穹。

不言而喻,暴雨将至。

……

四中,教学楼,三层办公室。

一位中年大叔,坐在办公桌前,身体前倾,埋着头,左手拿着毛笔,轻点桌上的画布。

这支笔,格外古朴。

男子身材略微魁梧,脸颊却是清癯消瘦,粗糙中又爬满些许斑纹,下巴留有胡茬,双鬓微微斑皤。

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瞳孔,比普通人要漆黑许多。

幽暗如渊,犀利似刃,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深邃的气质。

宛若无垠夜幕。

这显得他有些小英俊,但不多,他整个人,几乎被岁月的洪流,卷走了青春,卷走了年华。

和他未入半百的年纪相比,当真有点显老。

桌角,摆放着一个老旧的收音机,生锈的零件上贴着“研究所A-3769cs”腐烂标签,此时正“滋滋滋”地放着录音——

“近十几年来,自然灾害频发,地震、海啸、疫情、旱涝,已然成为家常便饭。

再联想到最近南大陆的沉没海洋,人类,发出了疑问:

末日,还远吗……”

桌对面,一位少年静静地端坐着,双手放置膝盖,注视着男子的一举一动。

虽在学校,他却身穿便衣,戴着黑中透白的手表和深蓝项链。

项链被衬衫挡住,隐隐有轮廓显现。

透过凌乱的书架,一窥少年面容。

他长相十分俊秀,留着一头利索的长发,乌黑的刘海飘逸地挡住剑眉,白皙的面庞如同刀削,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

唯独,他那双眼眸,是黑蓝色的。

再说一遍,蓝得发黑。

色若深潭,静如潴泺,无形中,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哪怕不打扮,他也绝对是校草级别的帅哥。

咔嚓,咔嚓。

腕上之表的齿轮在细微转动,小巧的方形凸起,把历历区域整齐地分隔开。

似乎也将这只桀骜不驯的孤狼,与这个世界,划分了边界。

唰唰……唰唰……

……

无声无息,雨已至。

潸潸细雨,密密斜织,恰似千层游雾,仿如万丈薄烟,丝丝缕缕,绸缪不绝。

少年背后的窗户,被大片沾湿,一片朦胧,了无景致。

不必想,世界,俨然成为欲界之仙都。

“下雨了……”

与窗玻璃正对的中年男子轻叹一声,手中的毛笔叩动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他濡墨,调笔,斟酌一番,柔软的笔尖,如同窗上下滑的水珠,轻轻在画布上拊拂而过。

浓郁的墨水,如一抹夜色,沾附在笔尖,柔滑中带着一丝锃亮。

笔锋圆润而内敛,骨指变幻间,点笔悠悠拉长,刚柔并济,似高山流水,泛起满屋墨香。

墨笔丹青,纸笔交融,似行云流水绕素笺,漾开浓浓古韵,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在画卷上绚丽地绽妍。

恍惚间,雨幕的彤管,也掠过窗外的光景,城市,变得更为潮湿,更为昏暗。

少年的瞳,如池,似镜,倒映着男子挥洒自如的动作。

不知何时,他的手,握紧了膝盖,眼帘也轻闭了起来,长长的睫毛轻颤。

男子加快了速度,每一次落笔,都一气呵成,抒写出潇洒与畅意。

轰隆隆!

突然,一声鸣雷乍起,男子漆黑的影,刹那浮现,与墨痕交相辉映。

一瞬苍白,一瞬阒黑。

黑白间,衬起一抹艳红,仿若方才,逝去的夕阳。

少年白皙的脸颊,也晕出浅降的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多余的色彩,正如他此刻毫无变化的神情。

片刻,中年男子放下笔,递向少年,有些疲惫地抬头,看向他,双眸中的漆黑淡了些许。

“学会了吗?”他平静地问道。

少年并未语,他默默接过笔,低头看向自己身前桌上的白画布。

恍惚间,他突然感觉到,握住毛笔的手心,有一股淡淡的寒意传来,直击灵魂,却骤然消失。

没有思索,他扣动腕表进行计时。

随意地轻闭双眸,他在脑海中回放着,方才男子笔杆的运动轨迹。

按住画布,跟随模仿!

他的脑海,仿佛一台投影机器,投在漆黑的眼帘,记录着桌、纸、笔、一切画面、以及下一步的轨迹和走向。

少年修长的手指,握住毛笔杆,毫无滞碍地落笔,泼墨,同样熟练,但指关节运动间略微僵硬。

泠泠凉风,撩起他柔软的发,如同那旋转的笔锋,舞动,起伏。

四分零九,五分四十一,六分五十七……

他精准地计算着时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甚至更快了,整个毛笔,若游龙盘旋,似灵蝶翩翩,在空中掠下残影。

滴答!滴答!

腕上的表似也在也应和,发出清脆的响声,秒钟规则地转动着,不紧不慢,恰似一首清歌,悠悠缓缓。

完成!

他再次扣动表,那滴答声随之停止。

看向时间,已然过去七分零一秒。

比男子更快,他淡然放下笔,睁开双眸,面色平静,一副颇有余力的样子。

桌上,一幅画,就这么完成了——

暴雨下,废墟中,一枝红梅凋零。

与男子所作,分毫不差。

而且,桌面也整齐干净,没有沾上一滴墨水。

这可是…闭眼作画!

“唉,小淼,说了很多次了,只会模仿,无亦于邯郸学步,空有皮囊,未有魂魄。

一幅近乎完美的作品,需要的是时间的沉淀,以及风雨的砥砺。

你若是一味地借助这强大的记忆力,忘却了如何修身养性,对未来,很不利啊……”

男子并没有去看那幅画,反而缓缓闭上眼,沉了沉声音,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莫测地说道。

“曹老师,至少在我看来,我们所作之画,没有任何不同…”

蓝淼放下笔,回答道。

“这就是你的片面了,每幅画作,都与众不同,需要……”

听到他这么说,曹洪当即反驳道,他似乎有些高兴,但完全没有显露出来。

“用心去感受,太俗了。”

蓝淼才听到一半,就打断了他。

曹洪张张嘴,却沉默不语,他的视线扫向窗外。

雨,大了些,歔欷不断,淅淅沥沥,不断敲击着窗,似欲将万物打碎。

蓝淼侧目,视线也瞥向窗户。

绿树,乌云,高楼,操场……一切事物,皆是清晰地映入眼帘。

窗玻璃上,右下角,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道牛毛般细小的白线,勾勒出指甲盖大小的图案。

仔细观察,神似一颗机械头颅的模样。

许久,曹洪长叹,盯着愈烈的大雨,无奈地说道:

“罢了,随你吧,今天下雨,自己回家,不用等我了……”

“好……”

“还有,明天去上课。”他微眯眼,又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

蓝淼似心有不甘地问道。

“额…最近期末考试,总该要应付应付,免得总有些人议论。”

“知道了……”

他答应一声,站起身,正欲离去,却瞥见一旁书架上的花瓶,留有些灰尘。

想了想,他拿起书架顶部的抹布,熟练地擦拭起来,仿佛是在雕刻一件稀世珍宝,孜孜不倦。

片刻,待到花瓶一尘不染后,他将其轻轻摆放到书架上——

一个书框的中心位置,分毫不差。

这是曹洪最喜爱的花瓶,视其如命,据说是他祖上传下来,金贵得很。

没在耽误,蓝淼拿了墙角的油纸伞,开门,转身离去。

“记住了,画,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曹洪刚刚在泡茶,此时,他正握住茶杯,小嘬了一口,平静注视着少年消瘦的身影离去,想了想,他终是说道。

“哦,知道了。”

无比应付的声音传来,单薄的背影却已消失在眼帘。

“唉……”扭动了下脚腕,曹洪起身,抖抖衣袖,抬起书桌上的两幅画布,分别扣在画板中。

自己画的那一幅,他钉在了背后的墙上,另一幅,则装进了抽屉里。

此时,白墙之上,一共挂有三幅美轮美奂的画作,足以令每个人叹为观止。

从左到右,依次排列,分别是:

血海上的一帆,暴雨中的枯梅,夜幕下的孤星。

每幅画的左上方,还分别提笔配对了几句话——

“寒晶凝霜,殷血成河。”

“废墟之上枯梅数瓣,穹苍之下尘埃万丈。”

“缘起缘落的相逢,镜花水月的虚空。”

曹洪逐一扫过,投落漆黑眸光,一眼万年,似方古桥,毗连了画与现实。

他的眼眸,如同星躔,璀璨夺目。

“噗啊——”

突然,他吐出一口黑血,趔趄了一下,双眸也如消逝的白昼,重归墨色。

平静地擦擦嘴,扫了眼斑斑血迹,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将地上的血液清理干净。

随后,他愣神几秒,手掌缓缓抬起,在身前悬了一会,方才将其朝右胸膛按去。

咚咚!咚咚!

心跳缓慢,沉重而苍老,却有力!

沉寂片刻,他垂下手臂,假寐似的,闭目喟叹。

“夜色,终是无光尽路……”

“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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