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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在冥河岸相遇的灵魂,可如今他们又漂泊何方?一路所见的多少生生死死,灵魂又于何处安息?不禁感叹起来!

御医汇集了十几个同门医道高手对周培江进行会诊,但都查不出原因,给的结论是暂无生命危险。肭仂祖和仝袤及四个勇士也在处理完事务之后来涪源山庄探视,国王非常焦急,更是保证一定不要他的救命恩人有任何闪失。由于国乱稍定,还有很多事情留待他去处理,也更需要他保重龙体——虽然北境没有龙体之说,因此肭仂祖只呆了一会儿便随侍卫官们离开了,韩杰等四个勇士也随着告退。肭仂祖走后,我们叫陪在身边反觉得不自在的宫人们睡觉去了,屋里只剩下我、云心、仝袤、周雨江和躺在床上沉沉昏睡的周培江。周雨江和仝袤旧友重逢,自是欢喜,又得患难中生死与共地走来,相对无言却又心照不宣。或许我们都同时想到了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的陈永和刘富宽。我回忆起灵云寺所遇,不承认那是真的,也就在嘴上不愿提起。或许周雨江和仝袤也是如此,才对两人可能的遭遇避而不谈。至于李方贵,已然成了我们心上沉重的挂念,我想他等我的释冰泉已经等到花谢花飞了吧!我只能默默祈祷他能平安苏醒。

仝袤将那把蛇鳞剑还给我,拨剑出鞘,剑叶在烛火下寒光闪闪,我感慨地将它放到旁边的桌上。他说核桀荼乌和翎公子已经被送往各自的家里医治,于是我们约好明天一起去看望二位和备受惊吓的季伯一家。也顺便拿我的行李,不知道这次变故之后它们会流落何处呢?

“你还记得在来风茶楼门口,达尔干说核桀荼乌是从小里村来的吗?”云心提醒我说。

“核桀荼乌?”周雨江问,“原来他是从小里村来的?这一路上从来不曾听他说起,想不到你们也遇到过他。”

“说不上很熟,一面之缘吧!”云心看着周雨江,“听起来,核桀荼乌和你们颇有来往,快说来听听。”

“唉!这都是周雨江他们离开穿胸国之后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穿胸国一别,还歉意得很,若知你们将要面临的变故,我又怎么能离开呢?兴许陈永和刘富宽也不会因此失散。”仝袤满是歉意地说。

“怎么能怪你呢?若非事急,你断不会做此决定,再说未发生的谁能预料?一路走来,最该感到歉意的还是我们,”周雨江站起来,默默地看着全无月色的窗外,积雪反映着屋里照出的灯光,明净而清澈,“荒草隐蔽,雨露清洗,不知勇士们的英魂在那些荒山野岭是否安息,等一切过去了,我们还想沿路去看看他们,看看逝去的那些魂灵吧!”

“这事你也别太难过,勇士既然承担了责任,就置身死于度外的,他们也不会因此而责怪于他人,”仝袤劝慰周雨江。

“越是困难重重、倍受阻拦,越应该勇往直前;牺牲越大,越是要去珍惜。坚持,血就不会白流,除非因悲痛而泄气,”云心的话平实却使我感到精神振奋。“别长吁短叹了,快坐回来,说说你们是怎么逃过拐脚的追捕,又是如何到了穿胸国?最后流离到扶桑城了,”云心一个劲儿地问,他把周雨江从窗前拉回来坐下,又去倒茶水,递上瓜果小吃,迫不及待地要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下到小林茂底,一片平坦的湿地上树稀松的木和杂草丛生,随处可遇从地里冒出的白色热气,它们使湿地非常暖和。越往湿地深处走,暖流越变得炽热,仿佛到了酷暑天,有的勇士脱了外套,有的勇士干脆赤膊袒胸,但闷热使人昏沉,又加上连日来的疲于奔命,走到干燥之处,大家便全无防备地倒下呼呼睡去,”仝袤告诉我和云心。

“天啦!你们难道不怕拐脚追来吗?连个守夜的也没留?”云心问。

“当时我们似乎都忘记了还有追兵这回事,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迷迷糊糊的想要睡觉,”周雨江说,“其实后来我们才知道,那片湿地叫迷林,它会使人完全失去意识,更别说对危险的防范。”

幸运的是,那夜拐脚的追兵未至,第二天也没有追兵的身影。靡陀岭的那场熊熊大火把敌人狠狠地阻挡在另一面。

陈永他们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冒出山头,照着身上升腾的一层薄雾,夜里下了一场小雪,由于迷林湿热,雪在半空就融化了,变成细雨滴落在他们熟睡的身上,后来就变成蒸腾的雾气。仝袤第一个站起来叫醒大家,寻找湿地里的水塘把水壶灌满,又做早饭吃了才匆忙上路,其实根本就没有路,大家捡着脚踩得了的地方曲曲绕绕行走,中午时分,太阳斜照下来,雾色更浓,仿佛置身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面,湿热难受,七个勇士的身上还冒出奇痒无比的疹子。

“这比血战一场叫人难受多了,”一个全身布满热疹的勇士不停抓捞着埋怨。那些疹子一经抓捞,就皮开肉绽,脓血直流。仝袤也不管对不对症,赶紧找来药水给他们涂抹。又坚持着往前走不多远,见一个不大的水塘,水面雾气腾腾却深而清澈。热得难受的勇士们争先恐后地脱衣服,那热疹最严重的勇士抢先跳到水里。

“水是凉的,好舒服啊!都下来洗洗吧!”那勇士游到水塘中心,时而哈哈笑着浇淋全身,时而将头没到水里,可是第二、三个勇士跳下去时,发现他消失了,叫他的名字也没回应。后两个下水的勇士随即哇呀叫了两声,扑倒在水里不再动弹,大家着了慌,本来已经不敢下水的也都跳下去,七手八脚将昏迷的二人抬上岸来救醒。之后,失踪的勇士才慢慢浮出水面,伙伴们把他打捞上岸,但很不幸的是他没有了呼吸。痛心地将他埋葬在附近一棵小树下。同伴们这时终于意识到,看似如此平静的湿地隐藏着多大凶险,没有谁再敢掉以轻心。悲伤的阴影笼罩着在恐惧中重新出发的队伍,希望尽早走出这恶魔之地。

太阳快落下山去,渐渐远离事故发生的地方,同伴孤独的新坟隐没在朦胧的雾色深处。后面下水的那两位勇士除了有些发烫之外,没有其它症状,二人身上的热疹竟然消失无踪。夜里简单地吃过干粮,倦意又一阵阵袭来,但这夜大家十分警觉,加上奇痒难耐的热疹,迷林也就不再起到迷惑作用。再行走约三十里后,勇士们分两批轮流休息。可是到后半夜,两位勇士突发高烧。直到次日仍然烧重不退。勇士们找来树木,捆了两个担架,抬着伙伴艰难前行。一路上谁已无心用餐,更无心说话,比战斗之后更深的沉默正迅速消磨着大家的意志。晚上,两人在昏迷中相继离去。在场的人都哭了,大家流着泪找来树木,拼成两个简易的棺材,将他们安放在里面。天色渐渐明朗,灰暗的天空飘飘洒洒落下融成雨的雪来,人们呆呆地坐在两个新土堆前不肯离开。

“走吧,陈永,”仝袤喊道,“叫起你的同伴。”

“若你们和村民北去,怎么会长眠于此啊?”周培江埋怨。

“为了我们四人,值得如此牺牲吗?”刘富宽摇摇头,看看沉默不语的陈永和周雨江,两人正在把用树枝编织的两个花圈放在坟头上。

“既然承诺过要护送你们,已和竖亥法师订立契约,生死自当置之度外,赴汤蹈火又何惧?”勇士孟庆终于振作起来,“他站到两个新坟前面,扬手大呼,“兄弟们,还不是悲伤之时,想想我们对法师答应这趟征程时,是如何豪言壮语,想想靡陀岭前的激战,多少村民倒在血泊之中,我们不也失去了几位兄弟吗?可现在怎么了?没被战斗打垮,难道要被这山野击败吗?”

“对,”另一个勇士韩杰也站起来,举着手喊道,“我们是勇士,当无畏生死。”

剩下的四位勇士纷纷响应,站起来收拾好行囊,别过两位长眠的朋友,说好任务完成后一定回来探望,然后拍拍陈永他们四人的肩膀,十一人大步向前走去。

这已经是他们进入湿地的第三天,淅淅沥沥的雨水在临近中午时停止了,灰暗的云层依然布满天空,没有太阳,也就没那么热,只是雾色更重。迷林变得异样死寂,没有鸟声和任何动物的踪迹,连风吹草动的声响也没有,或许说从雨停止开始,他们就不再感受到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死寂、潮湿闷热的地面铺满腐草和树叶,一股重重的酸腐味弥漫四周。十一人队伍强振精神,毫不迟疑地行进,晚上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点燃两只火把继续赶路,直到五更时分,才坐下补充点食物后稍作休息。

从前面传来几声清脆狗叫,之后又是一段沉寂,再往前走,狗叫声再次断断续续传来。

“家犬的叫声,太好了,前面已有人烟,”刘富宽高兴地说,“我们就要走出这鬼地方了。”

“伙伴们可以在村里找点药把身上的疹子治好,大家好好地睡上一觉再赶路也不迟,”周培江说,“定是会用美餐招待我们的好客村庄吧!”

“得绕开人户的地方,免得因我们使别的村庄变成下一个靡陀寨,”陈永的回答得到了一致的赞同。

“没别的道路供我们绕行,”仝袤摇摇头,叫勇士们多点了两支火把,然后就地停下,问大家武器是否还在身上,都清点一遍之后,他焦急地看看东方的天际,仿佛在等阳光出现,“这不是家犬,是浮玉山的猛兽,看来大敌当前了。”

“浮玉山?”周雨江惊问,“爱吃人的彘吗?”

“难怪听起来是狗叫,”陈永说着,拨出蛇鳞在火把下晃了晃寒影闪闪的剑叶,“见识过角狼,让你再见识见识彘吧!”

“这些凶兽昼伏夜行,他们怕阳光,天亮就逃跑了,”孟庆叫同伴们把行李堆放在中央,点燃所有火把插在离得远些的周围,让光芒散开,使那些畜牲有所畏惧,然后背靠背围成一圈准备与彘生死肉搏。

勇士们紧握武器守在自己的方位,四周野兽的眼睛闪耀着黄铜般的亮光,几千只把他们围成一圈的野兽不断向内收缩围,或是在为最猛烈的攻击作准备,只因害怕四周腾腾燃烧的火把而放缓了脚步。它们的个头比初生牛犊还小,却有虎的斑毛和腿脚,一颗虎头小得和身子似不相衬,看起来像灵猫。当它们侧过身去,就出现一条硬邦邦左右甩动,看了叫人忍俊不禁的牛尾巴。(见《山海经》南山经载:又东五百里,曰浮玉之山,北望具区东望诸囟比。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苕水出于其阴,北流注于具区。其中多觜鱼。)

“来吧!你们这些虎头牛尾的畜牲,尝尝我手里的刀,看它怎么割开你们那空空的皮毛,”孟庆怒吼,其他人也跟着山呼般吼叫。其实都已经意识到,面对这些野兽的重重包围,无论多么勇猛也在劫难逃,但畏惧又有何宜?

“原地待着,别轻举妄动,”仝袤喊道。

都以为这最后之战即将爆发时,一只彘走出野兽群,其余的往后撤离,使圆圈半径加大了近二十米。那只彘走到离我们百步开外站定,发出如猛虎般剧烈的两声嚎叫,然后又定定地看着我们。“看来它是兽群的首领,要找我们的首领,”仝袤回答,随即走出去,根本不听我们劝止。那只带头的彘见仝袤朝它靠近,摇摇头,前爪匍匐到地下,周围的猛兽立即又犬吠着向我们步步逼近,情势更加紧张,仝袤依然没有退怯的意思。

“可能那头领是冲我来的,因为我的吼骂,它们把我当成了头儿,”孟庆小声说完,叫仝袤回来,自己往前走。那些凶兽见孟庆出现,才又往后退回原处。尽管孟庆叫仝袤别惹怒这些古怪的彘,仝袤还是走过来挨着孟庆站在一起。

那只首领野兽根本就没在意敌人比自己多一个,阵势摆好,战斗便开始了,彼此朝对方猛攻过去。几番搏斗后,首领先用头把仝袤撞飞十米开外砸在地上,随即扑倒举起刀还来不及砍下的孟庆,前脚将他手里的武器踢开,后脚狠狠地踹了几下他的屁股,把孟庆踹得哇哇大叫。之后那畜牲又毫发无伤地退开一段距离,等仝袤和孟庆重新站起来。

“这得有多么绅士才办得到啊?”陈永说,大家绷紧的心弦显然放松了,恐惧感也随着那首领没有将同伴置之死地而消失大半。

“这些奇怪的动物还遵循着最古老的战争法则,显然比我们人类高尚得多,”韩杰也小声说,叫两位大哥坚持住。

孟庆许久才艰难地爬起来,捡起武器重新和仝袤聚集一处,第二轮战斗没坚持到五分钟,两人再次被击倒,却连畜牲的一根毛都没伤到。那首领又不管被打倒的仝袤,跑去更狠地踢了几下孟庆的屁股,之后退开来等待二人站起。如此往复地打了十几回合,直到东边的天地之间泛起一线开了和口的光晕,仝袤和孟庆都倒在地上呻吟时依然不认输求饶,首领方才噢噢地嚎叫两声,周围的畜牲也都沸腾呼叫着绕开他们,朝十一人来的方向而去,狂奔着消失在霞光之中。

陈永四人和勇士们立即跑过去搀扶起仝袤和孟庆,仝袤坐着休息一会儿,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喝几口水,除皮肉还在疼痛之外,并无什么大碍。孟庆却全身淤青,屁股被踢得血肉模糊,骨头也几乎散了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或许是因为孟庆的吼叫,那畜牲首领把他当成了头儿,才冲着和他单挑的。同伴又做了一副担架,小心翼翼将代他们出战的孟庆抬上去躺好。正准备出发时,前方响起刺耳的马嘶声,马蹄嘚嘚伴着滚滚风尘席卷而来,一队铁甲森森的马兵将这可怜的十一人围住。

“我们是竖亥法师的朋友,代他向各位骑士问候,”仝袤见人马来势汹汹,刀剑霍霍,不像申虞公的人马,只得冒险大声说。然后齐向马队鞠躬问候:早上好。

听说是法师的朋友,对方英武高大的中年首领跳下马来,收回手上的武器走近他们鞠躬致礼:“我是浮玉山的肭仂靼泽,你们从何而来,怎么如此狼狈?”

“唉!一言难尽,”仝袤回答,都各自报上姓名之后,他抬头看看肭仂靼泽,“原来兄台就是肭仂昌雄之子,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肭仂靼泽低头扭向一边,叹道:“罪臣之后,何足见哉?”

“快别如此,你父亲的英名不曾因为深受责难而陨落,”仝袤说,“他始终是我心中的英雄”。

“你也认为肭仂昌雄身受不白之冤吗?若父亲有灵,定当含笑九泉,” 肭仂靼泽心悦地看着仝袤。

“请恕我等冒犯之罪,实是情非得已,”陈永说道,“还望肭仂大人借路让我们通过。以免受拐脚的追兵之苦。”

“我非因你等而来,”肭仂靼泽回答。

“莫非为了那些彘?”韩杰问。

“我们跟踪至此,也看了两位勇士和它们彘群中最小的孩子的战斗,因为那些畜牲太讲原则,为不使激怒它们,请原谅我等无法施以援手,”肭仂靼泽抱拳说道。

知道出战的并非首领,而是它们里面最小的一个孩子时,勇士们羞红了脸面。“当时我们其他人也只能观战的,”韩杰回答,“也正因此,它们才没有对我等大开杀戒吧!否则你此时所见便是一堆尸骨了。”

肭仂靼泽看看孟庆的伤情,摇摇头,小声对仝袤说,“恕我直言,你们的这位朋友,恐怕已无力回天了。”

“你能救救他,求求你,救救我们同伴,”陈永请求道,但其实孟庆已经气绝身亡。按浮玉山的习俗,肭仂靼泽吩咐手下砍来树木和柴火,先用树杆搭了一个十几米的高塔,把柴火在塔顶堆满,浇上随军携带的火油,再把孟庆的遗体运到柴堆顶上躺下。大家站离百米开外,默默念完祈颂的悼文,肭仂靼泽把玉弓和火箭借给仝袤,仝袤搭箭拉弓,嗖的一声,三只箭朝相继朝塔顶划出道道长长的弧线,塔顶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适才听你们说拐脚的追兵?” 肭仂靼泽问。

仝袤点点头:“大火把那六百敌人挡在了摩陀岭后面。”

“六百人?”肭仂靼泽疑惑地摇摇头说,“我新近得到的消息,他们在摩陀岭遇阻这几日已经集结了近三千兵力。”

“就为了我们四人,拐脚集结三千人马?”刘富宽和周雨江同时问。

“他们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攻破浮玉山,往前越过句余山直抵穿胸国东边防线,为申虞公打开东西通道。谢谢你们的那场大火,得以让浮玉山有了喘息之机,” 肭仂靼泽说完,下令全军回撤。

“你们放那几千凶猛的彘不管了吗?”周培江问,“跟踪至此却要半途而废?”

“通过一夜观战,发现它们已非我等最大的敌人,”肭仂靼泽回答,“如果拐脚被困,他们经过湿地还需要费很多时间,骑兵最大的障碍就是马匹很难越过迷林,我也不担心他的三千人马会对浮玉山突袭成功。”

“那你们的铁骑丝毫未受迷林影响,怎么回事呢?”周培江问。

“怎么回事?”肭仂靼泽笑道,“你们已经离迷林那片湿地差不多十里远了竟还不知道吗?看看四周还有雾气?”

大家方才发现大地清明地沐浴着晨曦艳阳,长树影映托着耀眼光芒,身后远方下落在一片白雾朦胧之中,看不见来路,但可确信他们已经爬了很长却不曾知觉的缓斜山坡。

“还有求于大人,”陈永看着肭仂靼泽说道,“兄弟们受热疹之苦,见来日趋严重,望大人施良方治疗。”

肭仂靼泽查看了刘富宽和陈永身上的角狼毒,摇头说情况不太理想。又看看四位勇士的热疹之后,点头保证问题不大,只叹息那三个同伴不应该下水洗澡,因为热疹是为了排除迷林毒气,池塘中心的水温非常低,导致寒气瞬间侵入脾胃,加剧了毒性发作,所以同伴才惨死水中央,另两个同伴因为洗浴冰水之后,毒气被逼回体内,所以疹子好了,毒却排不出来,以致最后也中毒而亡。可能因为多数人的身体不适应湿地气候,他们几位又在晚上睡觉时躺到了比较冰凉、毒性很大的桀草上——桀草与湿地的其它草一起生长,非成片成林,不易分辨。又加上白天气温上升,湿气加重,才致身体中毒的。

再一会儿,烈火燃尽,士兵推倒塔身,又做了一幅简易的棺材,勇士们拾捡孟庆的骨灰放进棺材里面,好生将他安葬在向阳的地方。

告别又一位长眠于此的朋友,整装出发,肭仂靼泽腾出十匹大马,随同剩下的十人随他回军营去。午时未到,便抵达浮玉山上的城门口,开门进去,简单地安顿下来,他命部下找来鲑鱼给中毒的勇士们服用,之后又烧放满药材的热水让他们在里面蒸泡,陈永和刘富宽也受到相同的待遇,肭仂靼泽更派人到山上找来很多种草药,熬制了给二人擦拭角狼伤口。如此五日,勇士们身上的疹子渐渐好了,陈永和刘富宽的伤口也不如前几日那般疼痛。山上没什么美酒佳酿,主人只好打了不少野味美食热情相待,到第六日,大家执意要出发去绿谷隘口。

士兵给肭仂靼泽传来消息,说拐脚的两千人马正艰难地在密林行军,三百多人中毒身亡,马也多半死去,请求山主趁机发兵阻击。肭仂靼泽下令闭门不出。他坚持留陈永他们在营里多住几日,一边继续给六人用药,一边看他如何退敌,自己却不慌不忙,成日里和他们十人混在一起游山玩水或琴棋书画,根本不谈别事。

也是在这几日,陈永他们了解了肭仂靼泽的身世,他的父亲肭仂昌雄原是黑齿国太子,肭仂熊嬴为了和穿胸国结成坚固的“契血同盟”,将五岁大的孙子肭仂靼泽与穿胸国交质,十六岁时,肭仂昌雄被控谋反而遭不幸,母亲携尚在襁褓中的妹妹肭仂疏逃至穿胸国乞求保护,肭仂熊嬴要穿胸国国王泰厄兹交出孙子肭仂靼泽及母女俩回国受刑,泰厄兹迫于强大威胁,尽管不忍心,也只好将母女遣返回国,后来传言两人惨死于王城的寒沁宫中。接着,泰厄兹用非常正式的外交辞令回告肭仂熊嬴,若要送回肭仂熊嬴的孙子,黑齿国也必须毫发无损地送还他们的人质——泰厄兹的小儿子泰诣荤,肭仂熊嬴大怒,把泰诣荤囚禁,并准备发兵穿胸国。泰厄兹只好秘密送肭仂靼泽到穿胸国边境外的浮玉山藏匿起来,遣信使急报说肭仂靼泽因父亲谋变,母亲和妹妹又死于非命,心内剧痛而亡。肭仂熊嬴闻之,下令将泰诣荤车裂于市曹并暴尸三日。幸得肭仂祖解救泰诣荤并向父王说以厉害,肭仂熊嬴方才收回成命,不再对其施以重刑。后来肭仂祖即位,想给王兄平反,但因朝中旧臣势大,弄权干政,又激烈反对他再提肭仂昌雄之事,肭仂袓班只好罢手。他得知肭仂靼泽尚在人间之后,赦免了对侄儿的所有控诉和罪责,并遣返泰厄兹的小儿子泰诣荤,请求接侄儿回国,时肭仂靼泽业已成年并厌倦争斗,愿终生留守浮玉山,自那时起从未离开过,后几经磨难成为浮玉山主人。肭仂靼泽当上山主之前,泰厄兹也把回国的泰诣荤派到浮玉山磨炼,二人在那五年里结成生死之交,泰诣荤回宫继承王位至今,二人也常有书信往来,泰诣荤巡视东界要塞时,往往要越边境翻山涉岭到浮玉山与肭仂靼泽促膝长谈而忘归。

闲叙一笔,转回正题,肭仂靼泽闲时就和他们聊关于北境的历史文化,那些远近闻名的战争,告诉他们申虞公如何荣登王位,后来冰雪降临,邦灵又是怎么慢慢干枯变坏,令全国上下焦头烂额等。这样又过了几日,肭仂靼泽正和十位友人于山顶的亭台内小饮对弈,信使传来消息:拐脚在湿地遭遇五千彘兽伏击,伤亡惨重,几番攻打都没突破彘的阵地,又加上湿地驻军艰难,拐脚已于昨夜往摩陀岭方向撤军。肭仂靼泽笑道:“果不出所料,战事可休矣!”

次日,肭仂靼泽备了更多药草给众人带上,“这下我就放心了,”肭仂靼泽说,“敌人无法越过浮玉山,勇士们身体里的毒经过这几日的缓慢治疗也已连根拔除,不用担心淌过苕水还会有生命危险。虽然我不能排除两位体内的角狼之毒,可经过长时间治疗之后,也延缓了发作的时间。这回你们可放心去吧!我不再挽留,”他吩咐手下把备好的干粮给大家,虽然浮玉山马匹有限,还是赠与他们十匹大马。“我不敢保证你们以后就平安无事,敌人或许会绕过其它我肭仂靼泽无法防守的边界,多多保重吧!朋友们。”十人别过肭仂靼泽和边境友好的守军,快马加鞭,往穿胸国腹地疾驰,很快便远离了浮玉山。只是一路上,仝袤都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些许心事,仿佛对陈永他们隐瞒着什么。

陈永他们不去追问绿谷隘口还有多远,因为每往前走一步,就会离目标更近一些,只要坚持终能抵达。直到次日午时,如钢刀直插天地的劈锋嶂出现眼前,他们都没受到任何阻挡,就是淌过水气蒸腾的苕水时稍稍费了点力。用过午餐,休息片刻之后,大家重新上马,往那如利剑般直插入天际的方向驰去。阳光洒满一路的激情,虽已入冬,万物却如生长在仲春般复苏。行至高处时,北方天际时而可见点点雪山的脉络。他们不知道青丘山是否也在其中,也不知道我到了哪儿?

偶尔他们会想到我,然后提起来,再然后,我就成了他们言语中渐淡渐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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