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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贺境心没料到,宋钺被贬的圣旨,竟然来的这么快!

在贺境心和宋钺两个人商定好要做的事之后的第二天傍晚,裴小将军亲自来传的圣旨。

圣旨上,皇帝龙颜大怒,宋钺作为阳直县的父母官,竟不知其治下世家密谋造反,简直就是失职,一个失查的罪名稳稳扣在宋钺脑门上,除此之外,圣旨上还斥责宋钺之妻,假借玄门中人的身份,敛财行骗,作为丈夫的宋钺竟然纵容其妻行骗,罪加一等。

于是皇帝怒而下旨,直接将宋钺贬斥到端州去任县令。

“宋大人。”裴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宋钺,眼神有点复杂,他将手里的圣旨慢慢卷起来,“您当真……”

裴肃以为,并州之行,就是这位状元郎的最后一站,之后他就会回到长安城,一路升官,仕途坦荡。

毕竟,这可是皇帝亲自在给他铺路,给他造势,否则那些传闻到底是为什么能够轻而易举传遍大晋的。

但没有想到,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竟然在登天梯的时候,直接把天梯给掀了。

“臣,接旨!”宋钺却抬起双手,等着接圣旨。

裴肃看着宋钺的脸,他脸上并未出现可惜之色,甚至堪称平静,应该是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裴肃暗叹一口气,他双手托着圣旨,轻轻放在了宋钺的手里。

圣旨很轻,分量却很重,在这之前,裴肃对于宋钺的感观很复杂,但整体来说算不上多好,哪怕这人将来前程似锦,左相就是此人的前车之鉴。

“宋大人,此去山高水远,你……保重。”裴肃声音里,难得地带了点情绪。

“多谢裴将军。”宋钺接过了圣旨,从地上站了起来。

“宋大人,你可知端州是什么地方?”裴肃没忍住,在走之前,还是问了出来。

宋钺笑了笑,“在大晋最南,距离此处,三千多里,很多钦犯流放之地。”

裴肃:“你……不后悔吗?”

宋钺表情坦荡,带着一种淡然地从容,“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后悔,但现在,不悔。”

裴肃盯着宋钺看了半晌,随后看向站在宋钺身边的那几个人,最近是贺境心,这位状元夫人,常年睡不好觉,在眼下淤积的青黑,让她看起来很不好惹。皇帝贬宋钺的理由之一,便是这位贺大师假扮玄门中人,坑蒙拐骗。

她看起来半点也没有带累自家相公的愧疚,看起来十分淡定。

在后面站着的骆修远,张满,还有蒙着眼睛的花明庭,这几个人的来历裴肃都一清二楚,曾经都是天之骄子,如今却只能隐姓埋名跟在宋钺身边,从繁华之地,要去往语言不通风俗不同的流放之地,他们好似也并不在意一样。

裴肃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带着自己的随从走了。

贺境心和宋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一种了然之色。

宋钺转过身,面色凝重地看向骆修远他们,此去端州,与去青州和并州不同,端州太遥远了,骆修远如今已经没了妨碍,他不必跟着他们前往端州去。

况且——

“啊,我们是不是要收拾东西了啊!”骆修远抢在宋钺之前开口,他一边说一边往里跑,“福伯!福伯!收拾行李啦!”

宋钺:……

宋钺眼底有一丝无奈。

“说起来,往南走的话,得多带点水囊吧。”张满说着,也跟着转身就走,“嗯,感觉需要再置办一头牛,专门用来拉水车!”

花明庭默默地抱着剑走了。

县衙大门外,只剩下了贺境心和宋钺两个人。

“怎么办,拖油瓶一个都甩不掉了呢。”贺境心幽幽地开口。

宋钺:“看起来是呢……”

正说着话,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宋大人。”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声音听着还有点耳熟。

宋钺和贺境心几乎是同时转身,却见来人是个一身粗布青衫,衣裳上还打了针脚歪七扭八的补丁的男子。

“齐永安。”贺境心叫出来人名字。

这人一脸麻子,正是二皮匠齐永安。

齐永安有些拘谨地冲着宋钺和贺境心行了个礼,随后一脸凝重地弯腰,“大人,小民的妻子,从三天前就不见了踪影,小民想恳请大人,帮小民寻回小民之妻。”

“鸢娘……”贺境心看着齐永安,她心里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鸢娘的棋子身份,齐永安知不知道。

“是。”齐永安抬起头看着贺境心,他眼中满是担忧,“小民担心,鸢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觉得,鸢娘会出什么事?”贺境心问。

齐永安抿了抿唇,“小民担心……常家人要害她。”

常二爷因为当初被鸢娘下了面子,害的鸢娘毁了容,毁了嗓子,染了一身脏病,如今好不容易养的好了一些,齐永安担心常二爷见不得鸢娘好,要对她下死手。

贺境心一直盯着齐永安,不放过他的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但她这么看着人,齐永安似乎更加局促紧张起来,“就是……就是……当初鸢娘得罪过常二爷……”

齐永安吞吞吐吐的,他不想把鸢娘的伤疤扒出来供人审视嘲笑,可不说,又担心说不清楚。

“我知道,鸢娘告诉过我。”贺境心倒也不欲为难他,但她很好奇一个问题,“鸢娘之前告诉过我她的过去,不过,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您问。”齐永安听到贺境心这么说,手下意识攥紧了一下,他不知道鸢娘为何要把那些过去说给这位夫人听。

“你和鸢娘,是怎么认识的?”贺境心看着齐永安问,“又为何,会给她赎身?”

齐永安有些意外,贺境心会问这样的问题。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进来说吧。”宋钺开口,领着齐永安和贺境心走进了县衙大门。

“我和鸢娘的认识……在十年前……”齐永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满是麻子的那张脸上,神情变得很温柔,眼神里都像是有了光。

十年前的齐永安,还跟在师父后面学手艺,师父年纪大了,小老头儿佝偻着身子走不快,齐永安就背着箱子跟在师父后面,跟着他一起出入各家,去缝补那些被损毁的尸身。

那一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齐永安和师父一起,去了郊外一处院子,那里挺偏僻的,有个雇主给了一大笔钱,要师父去修补一具尸体。

齐永安是生了天花之后,脸被毁了,从六岁开始就跟在师父后面,他一开始也很害怕,但慢慢的见得多了,也就不怕了。

这次要修补的尸体,看起来同样很残破,脸上身上似乎都没有一块好肉。

“造孽啊……”师父当时叹了一口气,因为那尸体之所以会变成那样,全是因为被恶犬撕咬所致,那人死前遭受了极大的虐待和凌辱,最终被恶狗撕咬而亡。

师父一共花了两天时间,才把那具尸体修补出个人样来。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浑身罩在斗篷之下的男人,领了几个小姑娘来,其中一个小姑娘在看到尸体后,扑上去哭得非常厉害。

但齐永安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站在一群面色苍白,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姑娘里,显得是那么的冷漠,她像是无法与旁人共情一样,眼里甚至看不到悲伤,也没有恐惧。

但那个小姑娘,她真好看啊,就像是寒冬斜出墙的一支红梅,好看却冻人。

“当时她没有看我,但我却在看他。”齐永安说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从那院子出来之后,师父告诉我,那些姑娘都是被卖过去的,将来养一养,能以更高的价钱卖出去。那个尸体被虐待成那样的,一定是不听话,想要逃走,被杀鸡儆猴了。”

齐永安当时想,那些小姑娘真可怜啊。

后来再次见到那个小姑娘,是又过去了几年,红韶街上有户人家,请师父去缝尸。那天,齐永安还是背着箱子,却恰好遇见了坐轿的姑娘。

几年时间不见,但齐永安却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那双眼睛,与几年前的几乎一模一样,哪怕当时姑娘脸上在笑,可是她的眼睛里分明没有一点笑意。

“几乎不用打听,我就知道了她是鸢娘,她被卖进了雅韵楼里,成了里面的花娘。”齐永安说着,眼神里带着一抹亮光,“她真好看啊,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一样好看。”

“喜欢?”

“喜欢啊。”齐永安点头,“但枝头上的花,远远看着就很好了。”

那个时候的齐永安,并没有那种野望,觉得自己能拥有月亮。

他只是会时常从那条街上走,有时候能听到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或者是偶尔遇见她的轿子,他都会很开心。

他不敢让鸢娘发现自己,但好几次,他都差点被鸢娘发现自己在偷看她,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他吓到鸢娘,他总是担心自己的脸会污了鸢娘的眼睛。

再后来,他听说有个好人家的公子要给她赎身,还要娶她,他当时是真的很替她高兴的。但后来没两天,他被常家请过去修复一具被鞭打致死的尸体,听到守在外面的小厮在说闲话,说是那鸢娘过几日就笑不出来了,不过是个花娘而已,竟也敢下他们家老爷的面子。

齐永安当时听完之后,脸色都白了,他很担心鸢娘,于是在终于补完尸体后,他急匆匆回家,把自己洗干净,换上了他最体面的一件衣裳,他要去告诉鸢娘,那个公子不是个良人。

鸢娘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当时有多忐忑,他甚至都不敢看鸢娘的眼睛。

可惜鸢娘不相信他的话,还是去了。

“那天我想要去救她的。”齐永安说,“可我只是个人人都嫌弃晦气的缝尸匠,无人请我,不会放我进门。”

非但不让进门,他还被毒打了一顿,丢的远远的。

那次,他躺在家里养了几天的伤。

等到他能下床,关于鸢娘的那些流言蜚语已经传遍了阳直县。

他数了数自己的全部积蓄,他都带上了,他很忐忑,他不知道鸢娘愿不愿意被他赎回家。那天,在暗门子里,他看到了躺在床上,毁了容,说不出话,看起来虽然完好,可内里其实已经腐烂破碎的鸢娘,心里很难受。

“我是二皮匠啊。”他说着,低下了头,“我想着,不都是缝缝补补吗,鸢娘变成那样,我想要试着,让她回到曾经的模样。”

贺境心听完了齐永安的陈述,心下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十年前他去的那处院子,想来就是白雀培养棋子的地方,那个破破烂烂的尸体,可能就是春杏的姐姐。

“你回家去吧。”贺境心道,“鸢娘会回家的。”

齐永安闻言,眼神微微亮起,“真的吗?”

他看起来很紧张,鸢娘三天没有回家,他其实担心鸢娘凶多吉少了。

“真的。”贺境心点头。

齐永安红着眼睛,冲着两人弯腰。

贺境心和宋钺将齐永安送出县衙,宋钺一直看着齐永安离开的背影。

这个世界或许有着残酷不堪的一面,可总有一些人,让人在绝望之中,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鸢娘……真的能回去吗?”宋钺偏头看着贺境心。

“既然从一开始就从阎王爷手里逃脱了。”贺境心唇边漾起一抹笑,“那就没有死的理由了啊。”

鸢娘,一个在他们抵达阳直县的第一天,就应该葬身护城河中的姑娘,却活了下来。

宋钺愣了一下,这么说来,这一次贺境心可是从阎王爷手里,无意识救了一个人呢!

“可是,鸢娘知道那么多……皇帝能放她走吗?”宋钺还是有些担心。

贺境心却十分笃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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