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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威将双手高高举起,鼓掌道:“季将军智勇双全,许某佩服。”
他打了个手势,唤许天养过来:“着人把那四个永王身边的证人,发往大理寺。”
“此案一直在净尘司手里,如何又要押人去大理寺?”
“净尘司离皇宫不远。”许威面露难色,“假若那四个也被妖邪窃了身子,难保不惊了圣驾,还是……”
见许威仍在搪塞,季如光寸步不让:“若去大理寺,中途再遇几回刺,把这几个证人都杀了,线索岂不又断了?许司公和我,恐怕都无法向圣上交差。”
“……我鱼绍玄……今日冒死相告,獬豸将军……季如光…….是永王同党,范司公……是他杀的……”
羊头人身的“雷敬”无人敢碰,依旧在厅里厅外横冲直撞。
季如光将它一把拿住,怪物发出宰羊一般的咩咩声。奇怪的是,当它在宿主脖子上安家之后,就再也不露出尖牙利齿了。
“许司公,天地之间人为贵。妖邪或凭异能神通,占一时上风,但若就此以妖邪为尊,当真是背离大道了。”
他已认定许威能够快速从重伤中恢复,一定也借助了幕后人的力量,这句话正是说给许威听的。
但能否就此认为,许威已是幕后人的喽啰走狗,目前还不能笃定。
“好吧,就在这里审。”许威似乎被季如光言语所震慑,再次让步。
武士们纷纷出动,将永王手下“五贤良”中的四人,自诏狱中提了出来。
这四人分别为:京营别驾张弘、永宁府学教谕王松斋、司会郑知山、女官刘仪。他们脚下瘫软,目光呆滞,任由士兵拖动。
季如光先问张弘:“张先生,可记得我是谁?”
“我不认识你。”
“贵人多忘事啊。蜡人案中,你我曾在京营见过。”
张弘一片茫然,答非所问:“你知道么?永王殿下,让我们杀了范金刚的。”
“为何要杀?”
“范金刚是昏君走狗,该杀该杀!”
“范金刚不是还好好坐在那里么?他没死。”季如光遥指许威,他毕竟穿着与范金刚一般的官服。
张弘丝毫没有理会季如光,只是一个劲地嘟囔:“永王殿下一早就看不惯范金刚了,令我等招揽江湖异士,及时将其除去。”
雷敬在一旁急了:“你们招揽了谁,何时杀的人,如何杀的?”
季如光轻轻制止了他:“这些惯常的审讯问题,幕后人想必早就做了准备,问不出什么破绽的,咱们试试别的话。”
他清了清嗓子,发出一连串追问:“你当年曾在沧州衙门任职,请问在快班还是皂班?你岳父曾将三亩薄田典出,是在向阳里还是奉天里?你跟随永王那年,是在开府之前,还是开府之后……”
张弘闻言之后,双眼失去了准头,上下左右乱转,口唇快速闭合,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永王……要杀……杀……范金刚……”
幕后人再缜密,也只能让它们讲述“永王杀人”一事,而无法周全到每个宿主的生平。
如此症候,与那人头羊身的“雷敬”如出一辙。
季如光眼神示意,雷敬立即将张弘外衣扯下,只见他脖颈处,有一道细细的红线。
四人说着相似的话,脖颈处的红线也如出一辙。
“许司公看到了吧?这四个人,都被妖邪换了头。他们的证言,自不必当真。”
“季将军,你口口声声说妖邪换头,构陷永王,可这妖邪究竟是什么来路,它们想做什么,你说不清,说不透,教我如何相信……”
许威话还没说完,季如光早已抽刀在手。寒光一闪,疾风刮过,那颗“雷敬”的头颅滚落公堂,已被他从中一劈为二。
净尘司将吏无不骇然。
正是这个既非草木、又非走兽的妖邪,换了永王部下的头,从而构陷他?!
哪怕被劈开了,头颅依然挣扎着,妄图将刺针伸向距离最近的生人。那原本深入山羊身体的脊椎,也从宿主身上脱落,企图与被斩下的头颅再度合一。
更蹊跷的是,脑壳之下半点脑浆也无,甚至不见头骨,只有一个空腔。空腔中一点碧蓝色的血液,当中浸泡着一颗种子。
季如光用刀尖挑起它,竟是颗苍耳。
与提命法王的画中傀儡一样,眼前的妖邪也是用蓝色血液驭使的。
那神秘的血腥刺激着季如光的鼻翼,也刺激着他的记忆,只是他实在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的血,自己又在何时何地经历过它。
公主说过,之前的画中傀儡并无生命,而今日这换头妖邪,却是实实在在的活物。
这只能说明,比起提命法王,幕后人能驭使更多的妖物,而徐盛婴对“建木”的推测也愈发得到了印证。
季如光察觉到了许威的神情变化,那是一种极复杂的心情——既有惊骇,也有猜想被印证之后的释然,甚至对某种未知力量的崇拜。
“我斗胆猜测一下,范司公的死因,是否也跟这种怪异的草木有关?”
许威缓缓点头:“季将军果然天纵英才。你若要看范司公的遗体,去离别殿即可。”
“离别殿”名字好听,实为净尘司中解剖验尸之所。
出衙门大厅左转,下了十八层台阶,越往地下,守卫士兵越多。空气中有一股淡淡香气,像檀香,又像花香,还在甜腻中夹杂一丝恶臭……
满天星就站在“离别殿”前,跑来抓住季如光的手:“你可是来喽。两日了,我不知如何下刀啊!”
掀起帘幕,暗淡的烛火边,一个白发老人端坐于木椅中,一手置于腿上,一手前伸,似在阐释什么。他的一切都永远静止了。
他的七窍中皆生出小小树木来。
树干蜿蜒,树皮有鳞,树叶翠绿润泽,而肌肤摸上去却如磐石、坚硬无比,正如一座栩栩如生的假山盆景,嫁接在某个木塑雕像上。
季如光看着这个纵横捭阖了一生的大宦官。他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但他一生都做到了“忠诚”,这已超越了大多数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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