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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三皇子描述得再惊心动魄,他此刻既能够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就说明事情存在转机,最终那头黑熊没能拿他怎么样。
与此同时顾银韵也猜到了……
“在那场与黑熊的搏斗中,死的人是大皇子吗?”她问。
现今皇帝的子嗣中,只余下三皇子、六皇子和季寰。大皇子不在其列,那就只可能是死了。
“是啊,大哥心善。”三皇子意味不明地叹道。
紧接着他便解释起来:“就在黑熊即将把我从铁笼里抓出去,塞进它那猩红恶臭的嘴里时,大哥挺身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对于一头饥饿的、眼里只有铁笼里的食物的黑熊而言,转移它的注意力很难,也很简单。”
三皇子怔然讲述着:“只要让它眼前出现更加唾手可得的食物就行了。”他脸上浮出一个怀念的微笑,“于是大哥一跃隔在了黑熊与铁笼之间。”
“他要把木枪刺进黑熊的眼睛里,高高举起手臂,逆着阳光,像个无所畏惧的英雄。”
三皇子的神情由怀念逐渐转为神往。
可旋即,他的笑消失了,那双桃花初绽的眼睛里覆盖上一层深重的阴影,带着纯粹的恶与恨。
顾银韵心跳加速,几乎要从嗓眼里蹦出来。
“大哥无需挡在那儿的,他完全可以飞到铁笼上方,抓住那根结实的铁链,再用木枪杀死那头黑熊……”
“黑熊甚至不会反抗。”三皇子幽幽道,“因为它饿疯了,长久以来的训练让它只知道从铁笼中获取食物。”
“大哥站在那,是为了救我。”
“嗤。”
三皇子忽然捂着额头大笑起来,他看上去乐不可支,笑得浑身颤抖,又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害病般的癫痫。
顾银韵想,他一定是愧疚的。
大皇子为救他而死,故而那愧疚压倒了他,击穿了他,让他变得扭曲而疯狂。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老皇帝的精神压迫下,三皇子他们所能做出的事,要比她预想中的更加黑暗。
“他做得太明显了,他那个蠢货。”半晌后,三皇子终于止住笑,转为狰狞的怒斥,“他把仁慈写在了脸上,不仅是我,六皇子和季寰都看到了。”
“更遑论高台之上的父皇,他不可能放过大哥的这个错处。”
“父皇本来就已放弃他了,他表现的愈是优秀耀眼,就愈是惹得父皇厌烦。而那一次,他居然直接将把柄递到了父皇手上。”
三皇子眼皮痉挛地跳了跳。
“父皇看向我们这边,视线里满是傲慢与得意。血污落在我的眼睛里,我意识到,就算这次能活下来,也会受到大哥的牵连。”
他咧开唇角:“谁知道呢,父皇也许会让我单独面对一头发狂的黑熊,就像他对五弟做的那样。”
“所以,为了自保。我是为了自保……”
三皇子神经质地重复着,他倏然抬头盯住了顾银韵,瞪着黑洞洞的眼睛,就那么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她看。
“我推了他。”他说,语气刻板而死滞。
他此刻像极了一个木头雕刻的人偶,死气沉沉,唯有微微转动的眼珠表明,他仍是活着的。
三皇子就这么一点点扫过顾银韵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波动,期待着能从她的脸上能看出什么来。
譬如说,嫌恶。
又譬如说,恐惧。
可是什么都没有,顾银韵平静地与他对视。
在一次缓缓地眨动眼睛过后,甚至连蕴在她眼眸深处的微小惊讶与错愕也消失不见了。
她这出人意料的反应让三皇子死寂如腐败沼泽的内心不可抑制地荡起波动。
这波动仿佛沼泽底部忽然涌现的微小气泡,它们在上浮的过程中不断变大,最终在攀上沉寂已久的沼泽表面时破碎开来。
于是凝滞的沼泽变成了一汪沸腾的水。
三皇子不甘且不可置信,他拔高音调,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我推了他!我把大皇子推进了黑熊的嘴里!”
大皇子顷刻便被咬断了脖子,脆弱的颈扭转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失去生气的眼睛刚好对上铁笼里的他。
那双眼睛里居然是没有恨的。
更多的,是释然与怜悯。
大皇子就算是死了也依然高高在上,而选择了背叛的他,瞬间被衬托为阴沟里卑劣的老鼠。
当时,就连六皇子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惊愕与谴责。
季寰一言不发,踏着大皇子的尸身刺瞎了黑熊的另一只眼睛。经过铁笼时,冷漠地瞥了眼狼狈的他。
季寰看人时一向是冷的。
但是那一天、那一眼,竟冰冷到了他难以忍受的程度。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三皇子为多年前的自己辩白,“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凭什么我就要受到谴责?!”
“是大皇子太蠢。”他道。
“我推了他,因为愚蠢之人本就不适宜活着。父皇的教育多么成功,他想要他的儿子们阴冷、自私,所以我们就变成了那样。”
“大哥死的时候,父皇笑得很开心。”
三皇子激动的语气逐渐平复下来,他又能正常说话了,可眼睑处仍泛着细小的痉挛。
“父皇赞许地看着我,宣布我们是他最骄傲的儿子。那之后,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安宁祥和的生活,却发现它原来沉闷得令人发狂。”
三皇子看着顾银韵没什么表情的脸,恶劣地挑起眉:“你听完了,厉兽场就是这么一回事。”
“天知道皇兄会遭遇什么,不过我想,父皇是不会放任他被野兽咬死的。”
至于皮肉之苦,那可就免不掉了。
片刻的功夫,三皇子就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轻薄而不屑地看待这世上一切事物的他。
那些恐惧与崩溃似乎从未存在过。
而且,他很聪明地选择季寰为突破口,大肆渲染厉兽场的恐怖,妄图挑起顾银韵的情绪。
但顾银韵还是看出了破绽。
看出了他孩童般幼稚而任性的报复:我忍受不幸,所以也要你和我一样痛苦。
她不喜欢三皇子,但却做不到对他的不幸置若罔闻。
顾银韵将窗户推得更开。
“殿下。”她看向三皇子,语气认真地邀请道:“若是殿下不介意,就请进屋喝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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